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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
萧琛刚听完那手下的报告,摆摆手,叫出来了三四个琵琶女,她们隔着帷幕弹奏曲儿,他仰靠在软椅上,闭着眼。
没多时,路天衣走了进来,“主人,萧宁哲已经从赌场出来了,只有他一人,正往这里走。”
“嗯……流霄阁的那群人呢?”
“没有遇到,蒲县也只有他们一支救援队伍,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别大意,流霄阁的每个人武功都不一样,身负绝学,还有他们的长老坐镇,只要那人没有反叛之心,我们的人不要随意找上去。”
“是。”
萧琛继续躺着,似一点也不着急,路天衣站在窗前,俯视着春江景色,和蒲县的车水马龙。
他们的探子遍布这一带,萧宁哲有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
不多时,一人来报,“萧宁哲已经到了大楼门口,让他进来么?”
萧琛睁眼,“让他来。”
萧宁哲一身白衣,折扇和竹箫皆置于腰侧,他知这琼鹤楼上蒲县的天下第一楼,有九层,前四层都是正常的吃酒看戏的地方,后五层是被封锁了的,没有楼主的命令无人可上去。
他一进去,小二就跑来殷勤问他要吃点什么。
他道,“带我去九楼。”
小二顿时讳莫如深,“诶好,客观,这边请。”
你以为琼鹤楼修建的这么高是全靠爬楼梯的么?不,他们有机械梯。
据说琼鹤楼主人当年游历鲁国意外与公输班的后代结识,两人合力琢磨出了比云梯还精妙的机械梯,只需一个按钮,机械梯自动带着人上行下行。
萧宁哲被他带到一处楼中深井边,其实就是凿出的楼梯口,拉了拉裸/露出来的锁链,只听一阵噼里啪啦锁链和齿轮相互摩擦声,一个像笼子一样的铁制物停在了他面前。
“进去吧,机械梯会带你上去。”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萧宁哲刚进去,铁门就猛地一关,梯子开始运行,四周阴窄,石壁反射着水渍冷光。
下一秒他陡觉不对,这机械梯并不是将他带上楼顶,而是一直往下沉,仿佛通向深渊。
他拧眉,晃动那些锁链,但不起作用,它下降的速度很快,唯一的光源在他头顶渐渐变成一粒点,他想破开这牢笼,但其异常坚固,没有办法……
砰一声,锁链突然停了下来,他到了这窄井的最底部,意外的,这里比中央位置还亮堂一些,影影绰绰的火光像魑魅魍魉映照在墙壁上,门自动打开,他走出去,下一秒,两把刀就架在他脖颈上。
他用余光瞟,确定是天衣楼的人。
“安分一点!”
他们把他带入一间密闭石室,像某种刑法殿,里面安置了各种各样的刑法工具,上面还沾染着干枯的血渍,其中一把凳子上还有鲜红的液滴顺着凳腿流下。
大名鼎鼎的琼鹤楼居然有这种地方?
萧宁哲皱眉,那些人把他绑在了最中央的十字架上,双臂双腿缠上锁链,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人走了出来,是天衣楼副楼主,路辞。
他没有蒙面,一张和路天衣很相似的脸露了出来,手上还拿着皮鞭,似笑非笑打量着萧宁哲。
“好久未见了呀,萧九爷,还记得我么?当初在北漠的城墙上,我们可是交过手的哦。”
萧宁哲当然记得他,如果说路天衣是萧琛的走狗,那这路辞就是一条专属于路天衣的疯狗,为人狠毒阴辣,不择手段也见不得光,像影子一样活着,是天衣楼阴暗面的主控者。
“你想要做什么?”萧宁哲平静问。
“做什么?嗯……哥哥让我给你一点教训,上一次见面时,我记得你削了我一截手指,今日我就想折磨折磨你。”
他竟笑了起来,笑容十分诡异。
萧宁哲深呼吸,环视周围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是么,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另一边,萧琛命路天衣为他梳理长发,路天衣捧着他的满头乌丝半跪下来,取出一瓶精华凝露,倒在手心里搓热,然后抹在他的发尖,再用一柄木梳为其梳理。
淡淡的清香散发出来,萧琛趴在桌上,静静望着那帷幕之中弹奏的几个女子。
忽然道,“衣衣啊。”
正在专心为他梳发的路天衣怔了怔,“主人有何吩咐?”
“你已经十九岁了吧?”
路天衣点点头,“和主人同岁。”
“是啊,都快及弱冠之年了,你从十三岁就跟在我身边,这一晃,都六年了。”
路天衣垂眸,心道,这才是第一个六年,还有很多很多个六年,他想要陪伴着他。
“本王见你身边一直没有女人,怎么,都看不上?”
路天衣噎了噎,嚅嗫几声,“没有。”
“呵呵,你已经成年了,我们年龄相仿,本王当然知道你的心思,今日,本王就赐你几个姑娘吧。”萧琛笑着把视线落在那帷幕之后,淡淡道,“去,选一个姑娘。”
琵琶声戛然而止,琵琶女们都惊慌失措跪了下来。
路天衣手上动作也止,眉目紧皱,在萧琛面前跪下,“主人,衣衣真的无心鱼水之情,还望主人收回成命。”
萧琛冰冷的目光缓缓对上他的眼,“无心?你也是男人,怎么会无心呢?去,挑一个吧。”
路天衣没有办法,只能步步上前,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姑娘开始瑟瑟发抖,他猛地一撩帘子,一束寒光刺了过来。
他反应极其快,瞬间躲避,那光束是一支箭,身白骨,尖玄铁,几行墨字龙飞凤舞列在其间。
刹那间,那箭又掉转了方向,如有意识一样,朝他再次射来。
白矜矜身着琵琶女的衣装退到墙边,剩下几个女子都被她用绳子绑起来嘴上还塞了抹布。
她集中精神力控制出弦的追踪,毕竟追踪是神器,其威力惊人无比,即使被白矜矜这种废物操控也有强大的威慑力。
足够纠缠着路天衣了。
然而坐在远处的萧琛似乎早就料到了此种情况,他神色未变,看准时机指尖一夹桌上的酒杯,朝白矜矜掷去,后者没有注意,猛地被力量撂倒,手背被砸到的地方立即红肿起来。
萧琛飞身过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高大的身躯压制着她,迫使她停下操控追踪。
“好大胆子,你是如何潜上来的?”萧琛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整个人愣住,这人是……白晶晶?
趁他发愣之时,白矜矜一挥追踪箭,箭矢立马掉转方向朝萧琛射来,萧琛目光一凝,抓着她一个翻滚躲过,指尖再次扣上了她的脖子,“白晶晶,芳萃楼花魁,怎会操控箭术?”
下一秒,一把黑色如电光的弯刃破窗而入,无限接近萧琛之时,身后的路天衣拔出剑挡住了它,一个黑影翻窗进来,纪寻重拾夜刃,身手矫健地朝萧琛攻去。
怎会这样!
萧琛眯起眼睛,瞬间放开白矜矜,从桌边抽出佩剑,与其过招。
两人视线相对,纪寻皱眉,这人他曾见过,是那日在芳萃楼的富贵公子,名叫萧琛,竟是凉州皇室的嫡王爷!
就是他要取萧宁哲的命,也是他的手下伤了柳妙清和白矜矜。
纪寻不再多想,使出七成功力,那萧琛不似萧宁哲武功盖世,只能勉强格挡住他的招式,路天衣一见主人处于下风立马想去帮忙,但白矜矜也不是吃白饭的,强忍红肿的手操控追踪围截他,路天衣恼怒,吹了一声骨哨,随即整个琼鹤楼都开始震动,一群黑衣人从楼梯那里爬上来,来势汹汹。
纪寻皱眉,狠厉地用弯刃抵着萧琛的脖子,“交出千鸠丸的解药,否则,我立即要你的命。”
“主人!”路天衣随时注意着萧琛这边,而萧琛只抹了下嘴角,淡定笑起来,“解药?呵呵,千鸠丸之所以有个千字,就是因为它的毒和解药有千种,世人若是得不到它主人的指引,永远也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药,反而在试药时就死了……你杀了我,你想救的人也得给我陪葬……”
纪寻胸膛起伏,要是换在曾经,他定一刀解决了他,还会留着他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但,他瞥到白矜矜,只一瞬间晃神,那群黑衣人就闯了进来!
他们手持弓弩,对准了白矜矜和他,密密匝匝的箭矢射了出来,夜刃和追踪都旋转起来为他们挡住伤害,但人实在太多了,有几支弩箭射中了白矜矜的腿,她一声尖叫,纪寻把萧琛脑袋按着往地上一撞,然后两步抱起白矜矜从窗户外跳了下去。
而此时,琼鹤楼的地下层,萧宁哲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之中。
旁边持着刑具站立的黑衣人们已经眼红嗜血了,四面封闭的石室里散发出一种糜烂又香甜的气味,像是罂粟花,让人沉溺在其间无法自拔。
路辞手上戴着手套,掌心里赫然有一株紫色的形似鸢尾却多了几瓣锯齿状花瓣的花朵在燃烧,那迷人的气味就是它散发出来的,不仅让周围的黑衣人开始神智混沌,也让那血泊中的翩翩公子像头畜生一样弓起身子全身颤栗着。
路辞笑得很开心,“流霄阁阁主呀,也是凉州皇室的九王爷,从小征战沙场,民心所向,但却少有人知道,你身中九肠渊之毒……”
他走近他,一脚踩上他的头狠狠摩擦两下,“九肠渊分为五星和七星,一种能控制人的身体,一种能控制人的精神,他们不知道,这两者都在你身体里沉寂很多年了吧?只要你受了伤,或者用原毒勾引出你体内的毒素,你就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路辞哈哈大笑起来,跪在地上的男人死死攥紧指尖,那惑人心骨的香味像细密的游丝一点点钻进他的体内,他旁边的人已经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纪寻抱着白矜矜在乱巷中奔跑,身后的黑衣人狂追不舍,他汗流浃背,面前是个岔路口,他正想朝一方跑,一股力量忽然把他拽住,他立即侧头,就见一个妇女打扮的姑娘生涩涩地望着他,嘴里很着急,“侠士,走这儿!”
纪寻一时觉得她有点脸熟,但没有想起来,直觉这个女人没有恶意。
他跟着那女人进入一道门,穿过一道黑黢黢的堆积了煤炭的甬道,进入了一户小院。
天井里有一个池塘,上面覆了几朵荷花。
女子引他们进内屋的一个房间,“你们先暂时在这里避一避吧。”
纪寻把白矜矜抱到床上,白矜矜此时已经昏迷了,她中的箭是淬了毒的,小腿上乌黑的伤口已经开始向四周蔓延毒素。
“给我拿纱布,白酒!”
纪寻伏下身,唇贴上她的腿,用力一吸,一口毒血被吐到地上,他看了一眼白矜矜,那人依旧紧闭着眼,他继续吮吸,再吐出,很快就把那些乌青的毒素都吸了出来。
那女子捧着东西进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幕,惊呼起来,“侠士!你用嘴去吸,你自己中毒可怎么办?!”
纪寻抹了下唇,“无妨,这种毒还伤不到我。东西拿来。”
她递上,纪寻给白矜矜包扎伤口,但可能他的力气有些重,白矜矜嘴里发出了轻微呻/吟。
女人连忙道,“我来吧,侠士你去漱漱口。”
纪寻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没过一会儿,那女人也出来了,与纪寻碰面,后者道,“多谢姑娘带我们躲避,还不知道姑娘尊名?”
女人摇摇头,“纪侠士,你忘记我了么?也对,我们只有区区一面之缘,但你对我的恩情却重如山海。”
纪寻怔了怔,“你是……”
“宋家的四个婢女之一。”
纪寻想起来了,白溪邪祟杀死宋府所有人独独留了那四个婢女,她们本来要被用火烧死,但他救了她们,还给她们找了条船让她们离开白溪。
已经过去一两个月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我当初坐船离开,和其中一位一起来了蒲县,她成了芳翠楼里的姑娘,我嫁了个鳏夫。”
原来如此,纪寻点头,这女子应该一眼就认出她了才会帮他。
“侠士,你们怎么会来蒲县?里面那位是你妻子吗?”
“嗯,我搬家了,以后也在蒲县住,这里距离逐鹿镇有多远?”
刚刚他抱着白矜矜狂奔,没有记路,蒲县于他也不熟悉,幸好还能遇上个认识的。
“逐鹿镇?隔了四五个街坊吧,没事儿的,我家那厮是个郎中,没什么本事,但心地好,你们若是需要尽管在这里住下,就当报答侠士当初的放生之恩!”
纪寻点点头,“谢谢!”
白矜矜醒来时天都快黑了,右腿小腿疼的厉害,她晕晕乎乎坐起来,就见纪寻趴在桌上睡觉。
这儿是哪儿?
她环顾四周,不是逐鹿镇的家里,一片陌生,她记得她和纪寻两人潜入了琼鹤楼,她扮
做琵琶女躲在楼顶阁间,与萧琛就隔着一道帷幕,然后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硬是让路天衣去选个女人,她怕出事,立即操控了追踪,后来就跟他们打了起来。
再后来纪寻来了,他们还是没有拿到千鸠丸的解药,反而被追着跑……
白矜矜一瘸一拐坐到了纪寻对面,这人趴在桌上,脸对着窗户,即使睡梦中那双峰眉也紧皱着,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哼,中毒受伤的又不是他,永远都是她,她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他皱什么眉啊!
白矜矜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桌上,盯了他半响,又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鼻尖,然后是粗糙黝黑的脸,最落在他的唇瓣上,还挺软……
再然后,某人就睁开了眼,那双绘了山海的眼睛像美丽的玻璃珠,若是长在一个女人身上就是倾国倾城,可长在了他这种男人身上,就又些许突兀,或者说,让他看起来很神秘。
白矜矜立即想收手,但被纪寻一把抓住,后者坐直,打量她,“伤好了又开始闹了?”
“我哪有?看你在睡觉没有吵你好吧。”白矜矜打他手,“松开。”
纪寻活动了下脖颈,恰在此时房间门被敲响,那位叫做苏怜的女子端着饭菜走了进来,一见白矜矜醒了就笑,“姑娘你可算醒了,纪侠士守了一个下午呢,来吃点我做的东西吧。”
白矜矜看着她,“你是谁?这儿是哪儿?”
“纪侠士曾经在白溪镇救过我,你是他的妻子,那也算我报恩的对象,这儿是我家,姑娘脚上未愈,且在此歇息几天吧。”
谁是他妻子了?白矜矜瞄了纪寻一眼,对方也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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