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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掉,删掉,删掉。

他怎么能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对家的车载音响里?!

烛茗心烦意乱,趁主人还没发现,飞快地删除着自己的黑历史。

删完后怏怏地关掉音频,退出音乐播放系统。

电台从他15岁开通发表音频,到转为个人可见,总共不到一年时间。期间播放量不过百,评论为零,全然是他自娱自乐的行为。

那年他已经计划着出道并从老爷子那里搬出来。想留点纪念,就把老爷子书房里的各色书籍都录了下来。有戏剧,有诗歌,有小说,有散文,他喜欢的,就挑着喜欢的片段录,老爷子喜欢的,就全篇录。

临搬家前,他把所有音频从应用软件里导出来,送给老爷子,自己则把电台的主页查看变成了私密模式。

除了老爷子手里的那份音频,能获取到这些文件,只可能是在他还持续更新电台的那段时间。

而蔺遥……那时候他们甚至还不认识,怎么可能?

心里乱糟糟的,烛茗不敢细想,一脚油门开上了高架。

突然,智能导航老态龙钟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提醒他超速,吓得他赶紧放慢了速度。

最新更新的智能导航,语音系统里起码有八种可以选择,他这位对家竟然就非得选一款老和尚念经的声音吗?什么品位?

烛茗对蔺遥徒生敬意,听着这般古井无波的提示音,踩个油门刹车都仿佛是老僧坐定,也难怪这人的偶像事业那么顺利,粉上这种明显不可能谈恋爱的男人多放心?

可这都是假象!烛茗替对家粉哀叹一声,你们遥哥啊,早就有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咯。

到了纪家,烛茗下车前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的黑历史已经删空了,这才安心地去敲门。

除了早年养烛茗,老爷子一直是习惯独居,和他们都不住在一起。往年他和父亲一家都直接去老爷子那里过春节,而今年老爷子在外治病,纪成钊陪在身边,这年也就只好在父亲家里过了。

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这个家门了。

“然然来啦!”来开门的是一位妇人,两鬓微白,微卷的短发拢在脑后,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拉着烛茗往屋里走,眼角的皱纹离堆满了笑意。

烛茗笑着打招呼:“秦姨,好久没见,怎么皮肤还这么好?”

秦姨拍着他的手背,噘着嘴:“你这孩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嘴甜是不是!”

他噙着笑,脱下外套挂在客厅的衣架上。秦姨还想跟他多说两句,突然灶台上烧的水呜哩哇啦响起来,连忙撂下烛茗跑了过去。

烛茗步伐悠闲地走过去,看着秦姨的背影,眼中有些发涩。

秦姨一直在纪家工作,原来是照顾老爷子的,后来老爷子病了,怕她一把年纪了还要辛苦,就让她到儿子这边来,连出门治病也没带她。

他总觉得,这样等着秦姨做饭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可是一晃都多少年了。

“夫人和小嘉从娘家回来的路上,你饿了没,饿了先吃?”秦姨端了一碗汤出来递给他,嘴上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那表情分明就是“你必须喝!”。

烛茗接过碗,嗅了嗅,想来味道应该还不错,端起来抿了一口,霎时愣住。

他……尝不出味道了!

又仰头灌了一大口,一点一点咽下肚,舌尖轻点汤底,却是连一丁点咸淡酸香都尝不出来。

他含笑的眼眸笼了一层黯淡,垂下眼眸掩盖着突如其来的慌乱,放下碗,扬起嘴角:“好喝,这骨头汤口感真清爽,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秦姨戳了戳他的肩:“还哄我,净胡说,连老纪都说我做饭没以前好了,你还在这儿夸得天花乱坠。”

烛茗一边陪笑,一边撩起了上衣袖子,很快镇静了下来。

生命值没有丝毫变化,症状却突然开始发作了。

现在想来,五感尽失应该是固定病症,但似乎还没完全走完流程。他在医院和机场失明过两次,在颁奖典礼失聪过一次,他之前还在想,味觉、嗅觉和触觉什么时候能被临幸,结果倒好,偏偏在除夕夜让他失去了味觉。

他虽然亲缘单薄,对年味也没什么执着。可若是剥夺了吃的乐趣,这春节有什么好过的啊!

这节日倒霉体质大概是没救了,再加上这垃圾玩意儿的续命系统瞎搞事情,简直忍不了。

烛茗在心底狂骂这系统不厚道,骂着骂着突然想起来,他几小时前还吃过蔺遥做的饭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味觉的?

不得不说,蔺遥的厨艺真的是一绝,饶是烛茗这种口味刁钻,尝过大江南北各色美食,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会做。

就说那一小份佛跳墙,鲍鱼海参配老酒高汤,软嫩浓郁,荤而不腻,吃完了依然回味无穷,只觉得分量太少;而那道梅菜扣肉,肉质软烂,梅菜香浓,上面淋的芡汁鲜亮可口,和他尝过的正宗客家做法不相上下。

早知道今晚会尝不到味道,他应该慢慢吃,细细品,把那些味道记在心里的!

他好恨啊!

烛茗生无可恋地走到沙发上坐下,看了眼托盘里的瓜子,连一点嗑瓜子的心情都提不起来,闭着眼睛歪头躺在沙发上。

“哥。”没过多一会儿,大门打开,少年从玄关走进来,看见沙发上的他欣喜地喊出了声。

烛茗抬眼,看见纪可嘉红扑扑的脸上,缠了一大圈围巾,大步朝他走过来。

他朝纪可嘉微微颔首,就看见其后跟着的女人,一身干练利落的连衣裙,提着精致的包,远远地看着他。

“小然已经到了啊,我先上楼换衣服,你们聊。”梁婉从烛茗脸上收回视线,转身上楼,她的声音里尽是伪装起来的热情,听得烛茗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纪可嘉随手褪下围巾和外套,搭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他:“哥,你的病好些了吗?”

当然没有,烛茗心底冷哼,嘴上却说:“差不多吧。”

纪可嘉似乎很想和他聊天,但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得他心累。看在这孩子偷摸跑去医院给他探病的份上,烛茗叹了口气,放下那点对梁婉的偏见,抓起一把瓜子,努力找着话题:“你上次说,今年要出道了?什么时候?”

纪可嘉眼睛亮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性格骄傲乖张的哥哥居然主动和他聊起这个话题,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就今年上半年的事情,公司让我们团去参加海音的一档竞演综艺,最后的竞演舞台就是出道舞台。”

“……”

烛茗放在齿间的瓜子皮“咔啦”一声裂开,整个人都抖了一抖。

他不动声色地咽下瓜子仁,认真打量起纪可嘉来。没想到,眼前坐着的就是他那群姑娘们的竞争对手之一。

“你……公司是星晨对吧?”烛茗又扔了一颗瓜子在嘴里,压压惊,“前辈组的人选定下来了吗?”

纪可嘉愣了愣:“蔺遥蔺老师。等下,哥,你怎么知道赛制的?”

“呃……”烛茗加盟的事情还不是公开消息,确切地说,除了崔制片和节目组,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竞演名单,女团组好的事情崔嗣文还没有回复他,这事他还不能就这么说出口。

“是蔺遥老师告诉你的吗?”纪可嘉瞪大了眼睛,自己替烛茗脑补出了合理的回答,“原来热搜是真的啊,你们关系真的和好了啊?”

烛茗:“……”

没和好,不是他告诉我的,但现在你说是啥就是啥。

这一问,倒是打开了纪可嘉的话匣子,叭叭叭地跟他讲着自己苦逼的练习生生活。

烛茗默默听着,把大公司的优良经验默默记在心里,准备在姑娘们的训练计划里用用。后来纪可嘉越跑越偏,开始讲起了八卦,他怎么拽都拽不回来。

正要找个借口结束这段有些心累的对话,梁婉从楼上下来打断了他俩。

“小嘉,你去厨房帮帮秦姨,我和你哥说会儿话。”

烛茗挑眉,看着纪可嘉进了厨房,起身跟走到梁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去书房说。”梁婉无视了他的目光,抱臂转身,踩着小碎步往楼上走。

烛茗跟在后面,看着梁婉的背影,敛去笑意,沉下了脸。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他一步迈进书房,大敞着门,转身靠在门框上。

梁婉盛笑的脸瞬间换上了不悦:“关门。”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您已经能进化到脸皮极厚的地步,不在意这些了。”烛茗轻声嗤笑,“爸和老爷子都不在,您没必要继续装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慈母的人设,是想演小嘉看吗?”

梁婉嘴角抽了抽,咬牙看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野种,哪来的勇气这么和我说话?纪家容你那是老爷子大度,是我老公宽容,你骗吃骗喝这么多年,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烛茗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以前他还会因为她这些只在背后展露的恶毒而痛苦,现在只觉得可笑又可怜。

“梁阿姨,这些话过去拿来唬人也就算了,小时候那是我傻,觉得你容不下我,就特别替你着想,觉得就没必要呆在你们眼前闹心。”烛茗讥讽的口吻带着洒脱和释然,“现在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梁家最近不太行吧?”

“老爷子的遗产你应该是惦记的吧?”

“那你觉得老爷子他疼我呢,还是疼你呢?”

梁婉眉头紧皱,看着烛茗关上门,边说着,边一步步朝她走来。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她的痛处,笑得灿烂而可怖。

“那又怎么样?”梁婉冷笑,“别忘了,你也就是区区一个艺人,在资方面前就是小蝼蚁,无非是资本搅动娱乐产业的棋子,现在棣杉影视是我在管,梁家那边的人脉也不少,这些年没和你计较,你真觉得我奈何不了你吗?”

烛茗静静凝视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眼睛眨也不眨,看得梁婉心里直发怵。

她强装镇定对上他的眼眸,听见他说:“那你试试好了。梁阿姨,你忘了吗?有人陪着我呢。”

梁婉听了这话身形一颤,抬手扶着书桌,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惨白。

“你等着。”她咬牙切齿。

烛茗已无心浪费口舌,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得嘞,我慢慢等。这春节,就和小嘉好好过吧,我就不在这儿添堵了。毕竟装着对我好,也挺累的……对了,您要那么有本事,翻手云雨的,直接把小嘉捧红出道不就好了,还让他去星晨当练习生?是为了磨炼他意志还是想走个太子亲民人设啊?”

梁婉嘴里又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径直走下楼,拿起外套穿戴好就往外走。他每每靠着想念老爷子生出对纪家的好感与留恋,都会被这个女人破坏得一干二净。

纪可嘉看到他和秦姨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秦姨劝也没劝住,立刻冲到门外拦住他上车的步伐。

“哥。”他委屈地看着烛茗,近一米八的个头,哭丧着脸挡在烛茗面前,“大过年的,干什么呀?”

“我不是你哥,别叫哥。”

“你又来了,又说气话,你不怕爷爷知道了打断你的腿吗!”

烛茗拍了拍他的脑袋,心里叹气。

梁婉嫁进纪家之后,就和他不对付。但她始终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对他好得不得了,私下里的恶言相向没人瞧见也没人相信。

纪可嘉从小看到的也是如此。所以懵懂的时候还问过他,为什么妈妈对哥哥这么好,哥哥还是不喜欢妈妈

“是不是我妈的要求太过分了?”纪可嘉红着眼睛问他,“她今天说,如果我执意要进娱乐圈,就试试来找你提点提点,帮衬帮衬我。如果是因为这个,哥,你别生气,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也可以的。”

“……”

烛茗看着纪可嘉快哭出来的神情,感到尴尬。

不好意思啊,我和你妈剑拔弩张得太快,她好像气得话赶话,根本没提你这茬。

烛茗看着这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天真的眼眸,有点担心他日后的演艺道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点担心也是多余,有纪家和那样一个强势的母亲在,谁还能欺负了他去。他找了个借口,把没穿外套就跑出来的孩子赶了出去:““回去吧,我还有点私事,今晚就不在这儿过年了。”

“饭不吃了?”

“不吃了。”反正也没什么味道。

纪可嘉还要说点什么,烛茗就已经钻进驾驶座,连玻璃窗也不放下来,显然是不想再说些什么告别的话。他悻悻地转身往回走,余光瞥见驶出院子的那辆大切非常眼熟!

……这好像,不是他哥的车吧???

除夕夜,23点57分,蔺遥坐在沙发上看小耳朵和琥珀玩得极其开心,电视上春节联欢晚会播放着,台下的观众里一桌一桌坐的好多都是圈里的同事们。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神,突然手机响了起来,看了一眼,连忙起身进卧室接电话。

蔺迩坐在地下仰着头,抱着琥珀,听见父亲从厨房里洗了水果出来,大声抱怨:“老蔺,你儿子绝对绝对绝对谈恋爱了!!!”

蔺如江险些把果盘扔在地下,蹲下来凑到蔺迩面前,儿子二十八年没动过,他一直觉得儿子某些方面比较冷淡。

“你怎么知道的?”

“两次了!已经两次了,他避着我接电话诶!他什么时候悄咪咪地避着我接过电话啊!我和我哥之间有无话不谈的,现在这算什么啊,他有秘密了!!!绝对!!!”

蔺如江是理科男,直脑筋,一听这是推测,毫无证据,连连摇头:“得了吧,你哥这性格要是谈恋爱了,我就跟你妈姓。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万一他是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呢?”

蔺迩把头埋进琥珀的脖子里,嘟起嘴:“切,我才不信呢。我生日就想听烛茗哥哥的演唱会,他有本事带我去啊!”

卧室里,蔺遥接起电话,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一轮明月。电话那边,熟悉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仿佛驱散了他整个晚上无所事事的倦意:“蔺老师,您家这微波炉有点高级,怎么用啊?说明书放哪儿了我看看。”

蔺遥没想到这人上来就是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他还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了,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了下来:“在客厅的组合柜右边最上面……你已经回去了?你没吃晚饭吗?”

“没吃,没心情,没胃口,没食欲,没味觉。”烛茗语气轻快,仿佛前面几个否定词完全形容的不是他自己,“诶我找到了,谢啦。”

“烛茗。”蔺遥叫住他。

“嗯?怎么啦?”

蔺遥沉默了五秒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到0点。

“新年快乐。”

“同乐同乐。”烛茗把中午的剩饭剩菜放进微波炉,对着说明书调着温度和时间,“如果能尝到美食的味道就更快乐了。”

该死的续命系统,断人味觉犹如断人命根!

蔺遥闻言愣了一下,对面立刻挂了电话。

蔺迩还坐在地下生着闷气,突然听见蔺遥窸窸窣窣换衣服出门的声音,心里一惊。

“上哪儿去啊哥?”

“回家。”

“你家就在这里啊。”

“回去有点事。”

“噫……你是要去见某个人吧?”

蔺遥脚步一顿,没回答,留给蔺迩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蔺如江啊啊啊啊啊!!!你儿子真的有对象了!!!大过年的他都不愿意在家呆了啊啊啊啊啊你开不开心啊啊啊啊!!!”

小耳朵尖利的嚎叫响起,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随后是两声狗叫。

蔺遥离开后,这个家,立刻鸡飞狗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烛茗:大过年的要是能尝到味道就好了。

蔺遥:这人是不是又想在我家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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