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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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叫声此起彼伏，红灯笼一盏盏亮开，雪片般的纸钱纷纷扬扬飘荡而来。

伴随着锣鼓吹打声，女人吊着嗓子高唱：“新娘娶入门，福禄寿喜都入门；新娘娶入厅，金银财宝满大厅……”

门后的众人被那声音激得头皮发麻，门外的裴宴清则硬着头皮坐在椅子上，面上没什么表情。

暗沉的天空被大片乌云遮盖，锣鼓吹打声从村头渐渐传向村尾。

不多时，两名童男童女出现在巷子里，它们机械地撒着铜钱形纸钱，咯咯怪笑着朝铺子走去。

裴宴清的瞳孔缩了缩，那对童男童女身上有烧焦的痕迹。

诡异的八抬大轿款款而来，童男童女在铺子前站定。

媒婆似没料到有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捏着嗓子问：“新郎怎么不哭哩？”

裴宴清缓缓站起身，躬身朝它们行了一礼，肃穆道：“今儿黄道节日，宜嫁娶，裴某高兴。”

媒婆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和谐场面，一时有些愣怔，隔了好半会儿，它才笑嘻嘻道：“请新郎上棺！”

裴宴清转身推门，伸手进去，“牌位拿来。”

罗二连忙递给他，哆嗦道：“六哥……”

裴宴清并未多说其他，只提醒道：“碟子。”

把林绪生的灵牌抱上，他自顾朝花轿走去。

媒婆似被激怒，呵斥道：“你为何抱着他人的牌位？”

裴宴清在花轿前站定，庄重道：“今日与我结亲的人是林绪生小姐，我自然要带她的牌位入棺。”

媒婆愣住。

裴宴清微微躬身，童男童女咯咯笑了起来。

双方僵持了片刻，棺盖掀起，裴宴清镇定地躺入进去，抬棺人将其封闭。

媒婆高声道：“新郎上棺啰！”

送妆的纸人把聘礼摆放到铺子门前，童男童女撒了一把纸钱。

唢呐响起，在热烈的锣鼓声中，迎亲队伍离开了铺子，渐行渐远。

待它们彻底消失后，罗二等人才偷偷地打开大门。

门前的金元宝等物晃得扎眼，罗二泄愤地踢翻它们，又惊又怕道：“六哥这次死定了。”

老许恼怒道：“说什么丧气话，别忘了六哥临走前的交代，大家赶快去干活，要不然谁都活不成！”

小高胆怯道：“动碟子……管用吗？”

旬郁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似故意又似提醒，厉声道：“你们不能动村里的反扣碟，会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众人按到地上捆绑起来。

怕他惊动村里的其他人，罗二又将他的嘴巴堵住，扔进杂物间里，让瑶瑶和马琴看住他。

刚刚鬼嫁娘才来过，现在是动反扣碟的最佳时机。

三人从铺子里拿了些金纸叠的元宝，轻手轻脚地进了村子，偷偷把每家每户的碟子翻转，并又放了一枚元宝在里头。

另一厢的裴宴清平静地躺在棺材里，听着外头的吹打声，轻轻叹道：“让林小姐半夜接亲，倒是委屈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先生说的是我吗？”

棺材里的温度陡然降低，阴冷侵入骨子里，裴宴清打了个突，正主儿来了。

身边冷不防多躺了一个人，裴宴清屏住呼吸，僵硬地转过头。

在昏暗中他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灰白灰白的，爬满了尸斑。

裴宴清硬着头皮看了会儿，默默地收回视线，抱紧灵牌道：“孙家人欠林小姐一场血债，理应讨还回来。”

女人的手缓缓伸了过来，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裴宴清不再说话，索性闭上眼装死。

女人的指甲掐进肉里，他吃痛睁开眼睛。

她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他的身上，看到那张快要腐烂的脸，裴宴清彻底暴躁了。

没有任何犹豫，林绪生的牌位被他推到女人面前，挡住了她的脸，“林小姐，咱俩还没入洞房，请自重。”

女人：“……”

裴宴清眼珠转了转，像戏精似的，一脸沉痛道：“我虽未与林小姐见过面，但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

女人没有动静。

裴宴清对她进行洗脑式策反，煽动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小姐在生前受到了孙家人的欺辱，入了孙家祖坟，心中想必怨恨难消。”

棺材里的寒意再次凝聚到他的咽喉上，女人的手变成了枯骨。

裴宴清继续巧舌如簧，“我若是你，今日便要让全村的孙家人都来为我贺礼。不但如此，还要让孙家的族长替我们做证婚人，在孙家祠堂拜礼，气死孙家祖宗！”

这番话把女人刺激到了，她虽没有说话，裴宴清却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

隔了许久后，女人的头顶上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进度条，好感度指数一下子飙升到了百分之三十！

裴宴清暗喜，有门儿！

“林小姐？”

女人幽幽道：“先生是真心想娶我？”

裴宴清口是心非，“自然是真心的。”

“那先生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

瞅着那张布满了尸斑的脸，裴宴清强忍呕吐的冲动，道貌岸然道：“裴某是个有贞操观的人，我们没正式拜过堂，裴某万万不敢坏了林小姐的名声。”

“可是我想败先生的名声。”

擦！

还他妈是个色鬼！

想到张斌的金枪不倒，裴宴清没法淡定了，心里头有些发憷道：“不瞒林小姐，裴某其实有难言之隐。”

“先生莫非尿频、尿急、尿不尽……前列腺炎导致阳痿不举？”

“……”

“你们这些臭男人，嘴上说喜欢我，身体却很诚实，嫌我是个死人。”

“那个……林小姐，裴某是真心实意想与你结为夫妻的。”

“你若真心，便硬给我看看。”

“……”

女人直勾勾地瞧着他，头顶上的进度条仍旧是百分之三十。

裴宴清憋了憋，忍不住道：“林小姐，我记得app第二百六十一条规则上明文规定，npc和玩家的地位是平等的，如果玩家被强行猥琐，是可以举报的。如果你坚决在婚前夺我贞操，我誓死不从。”

这番莲言莲语把女人雷得外焦里嫩，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裴宴清无比真诚道：“我其实希望我能嫁得风光一点，或许说娶得风光一点。”顿了顿，“看在我的颜值上，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女人：“……”

“我想给林小姐一个盛大的婚礼，让所有村民参与，让他们丢尽孙家祖宗的颜面，气死孙家的祖宗。”

“……”

“如果林小姐觉得不满意，那现在你可以杀我了。”

裴宴清定定地看着她，那表情活像贞节烈妇。

女人顶着百分之三十的好感指数，一时有些茫然。

她不该冲动的，如果没有好感指数，那杀裴宴清是不需要受到规则约束的，现在搞得她进退两难。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那便睡他吧。

可是对方悲壮表示，你若夺我贞操，我便誓死不从……

在某一瞬间，女鬼觉得自己被裴宴清讹上了。

果然不该贪色！

次日凌晨，整个东泉村都炸了，因为他们发现屋门口的反扣碟全都被翻过来了，且碟子里还放着一枚金元宝！

恐慌情绪像瘟疫般袭卷村庄，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没有外地人来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被鬼嫁娘搅得家宅不宁，后来有外地人来了，鬼嫁娘杀的全是外地人。

当地村民才算过上了太平日子。

有妇人崩溃大哭道：“我们家三代单传，就那么一个男丁，摊上鬼嫁娘，我以后可怎么活！”

“你们家呢，你们家的碟子还是好的吗？”

“被动过了，里头有鬼嫁娘的聘礼！”

“这太蹊跷了，肯定是那些外地人干的！”

“可是昨晚鬼嫁娘来过，还带走了一个外地人……”

村民们正议论纷纷，忽听有人大呼，说村头见鬼了。

众人连忙奔去探情形。

村头的牌坊下铺着一张血淋淋的纸皮，人们惊恐地围观，小声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吓人。”

“难道是昨晚被鬼嫁娘杀掉的外地人？”

“估计是的，看起来太邪门了。”

似听到村民们嘈杂的声音，带血的纸皮开始不安地蠕动。

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

周边的窃窃私语吵得人心烦，裴宴清浑浑噩噩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人们尖叫着跑掉。

那张纸皮像变戏法似的渐渐变成了一个男人，一身红彤彤的喜服全是纸皮糊的，脸色瘆白，说不出的阴深诡异。

村民们远远地看着那个俊俏又邪气的男人，一时不敢上前。

裴宴清木然地站在牌坊下，脑子有些混沌。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干什么？

一脸懵逼。

然而他困惑的表情在村民们看起来却犹如从地狱来讨债的恶鬼。

纸糊的喜服，白森森的脸，唇色艳丽得反常，又妖又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稍后罗二等人匆匆跑到村头，看到裴宴清，老许高兴喊道：“六哥！”

他原本想冲上去看他有没有受伤，但见他的鬼样子猛地顿身，不敢再往前了。

罗二头皮发麻道：“他是……六哥吗？”

小高害怕道：“六哥看起来好诡异，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宴清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三人，隔了许久，才撩起纸糊的衣袖，苍白的皮肤上爬满了点点尸斑。

他默默地摸自己的胸口，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

他已经死了。

活死人。

裴宴清愣怔了片刻，才道：“老许……”

老许又惊又喜，“六哥，你还活着！”

裴宴清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伸手。

老许摸了摸，不由得愣住，错愕道：“怎么这么冷？！”

裴宴清平静道：“我已经死了。”

罗二不信，大起胆子去摸他的心脏和脉搏，瞬间崩溃，“不可能！六哥你明明还活着，怎么可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