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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齐备,崔叹凤便行拔毒。
要解此毒,需一连七日施针,毒走针下,往昔靠放血而月月轻缓的疼痛会复发,一日胜过一日。此间无药可免,只能硬抗,抗过七天,再将那玄冰寒气镇过的夷风草生吞,便能彻底化去厄难。
尤是这当中出不得岔子,未免叨扰,孟不秋便在寨子最僻静处,专门留出一栋吊脚楼给公羊月,除了崔叹凤,闲杂人等皆不得出入。
这七日,百无聊赖的双鲤牵头,和那日几个妇人商量,如何把扎染的花布运到山外买卖。乔岷还是一如既往,不是练剑,便是闲坐发呆,偶尔也会和孟不秋一同喝酒。而晁晨,霸占了借来的棋,就差住进晏家。
所有人都安下心,唯一坐立难安的,只有天天嚷嚷着要回家却屁股都没挪一下的少教主,寻兄长的事儿早被他丢到脑后,每日在寨子里瞎晃悠,不是琢磨奉灵洞,便是打听失魂地。
七日后,公羊月出关,除了有几分形容消瘦外,精神头倒是好,不是和双鲤抬杠,就是和晁晨打趣,不过头一件事,还是沐浴更衣。见他恢复甚佳,崔叹凤自是欣慰,这几日他两头跑,睡少醒多,此刻松懈下来,更是疲累不堪,当即要了一盅酒,往自己的居所小憩两个时辰。
走之前,崔叹凤说与晁晨,那冰斗还留在楼中,并恳请代为交与晏家。
即便他不开口,晁晨也有亲自归还的意思,且七日前得手时,公羊月就嘱托过,届时叫上他一道,似是真心实意要再谢上一谢这位晏家家主,当然,也少不了慷慨援手的孟族长。
人自去梳洗,也不差这一时,晁晨便坐在竹楼前相候。
那日双人局中涌起的念头一点一点被放大,连日来不断搅动他的心,他反复思量,想试着与公羊月坦诚以待,想追问旧事恩怨,想得一个缘由真相,可又怕坐实猜测,怕人恼羞成怒,怕被灭口,怕这一切不过虚与委蛇,不过是迷惑假象。
辗转至此,晁晨好容易才下定决心。
“我……”
可当公羊月真站在跟前时,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
“我什么?”公羊月嫌弃地瞥去一眼,一把揪着他胳膊,推搡着强行把人拽走,口中戚戚,“你这样子,我生怕你下一句会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晁晨刚鼓起勇气,瞬间便破了功,白净的脸蛋儿涨得如同熟虾,只别过脸去,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我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那你问啊。”公羊月一脚踹开竹门,从药架上取下装有圣物的盒子,开盖瞧了一眼,东西无误,转头朝外走。
走到长梯前,看晁晨半天没憋出个屁,他忍不住赏去个白眼,戏谑道:“在下二十有三,孑然一人,还未娶妻。”那尾端两字,故意咬音奇重,愣是把晁晨给说懵了。完事,公羊月冲他干笑两声,随即敛住,施施然跃下竹楼:“走不走?一天到晚婆婆妈妈!”
晁晨忙追上去:“我和你说正经的。”
公羊月驻足,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一脸严肃:“你说,我正经地听着,我倒要看是个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
晁晨想了想,问:“好!公羊月,我且问你,五年前,你有没有去过……”
话未尽,寨中忽地鼓声喧天,有人拿百濮话高声大喊,登时家家户户的青壮年都拿着水桶木盆往溪中取,待灌得满满当当,却哪儿都不走,就围着鼓楼下打转,乌压压好一大片。公羊月看了一眼山上蔽日的黑烟,蹙眉道:“山上走水了!”
晁晨把话吞了回去,心头一紧,指着红光道:“那方向是……奉灵洞!昨夜未打雷未下雨,南中雨多湿润,该不是天火……”
“孟不秋呢?”白星回跌跌撞撞跑来,看只有公羊月俩人,立即反应过来组长已独自入山救火,心头憋屈,气他嫌命长,一跺脚又调头冲回鼓楼,难得失态,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你们愣着做甚?甭管禁地不禁地,快救火!天塌下来我给顶着!”
由着白星回那横冲直撞的性子,只怕会动拳脚。意识到事态严重,公羊月把手里的盒子往晁晨怀中塞去,叮嘱一声,自己也跟了上去。
塔楼前,白星回正跟族中的老巫师对峙,双鲤和乔岷在旁,有心相帮,可言语不通,根本说不上话,只干着急。没一会,晏家的人也闻声齐出,孟婉之挤进人堆,问明情况后叫晏弈先回屋,自己留下帮腔劝说。
几人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族中德高望重的老巫师们说动,达成的结果是各退一步,山能上,但不是人人都行,按照章程需得他们亲自挑选。
就这么点人点将,又耽搁了好一会。
望着攒动的人头,公羊月两指摁在额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山坳里搭寨,如梯田一般层层叠叠,他走到路的尽头,折身跳下石坎,不知不觉路过崔叹凤的楼下。二楼推窗,白衣大夫揉着惺忪睡眼,失手把助眠酒的坛子砸在他脚边:“怎么回事儿?”
“睡你的!”脑中灵光闪现,好容易有了点眉目,被他一惊,便给惊忘了,公羊月顿时没好气地顶回去。
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变本加厉。只瞧崔叹凤提腿一跨,靠坐在窗边,大半个身子悬在外头,衣带宽解,松松垮垮下坠,荡漾在风中。
公羊月足尖一勾,将那坛子碎片踢甩,里头二两酒水泼了崔叹凤一脸。后者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搓了把脸,低头瞧了眼人,又抬眸看着山上浓烟,脸色很是难看:“什么时辰的事儿?烧了多久?可有伤亡?”
问话间,他迅速拢整衣衫,穿戴齐全,甚至下楼时不忘顺手拿上幕离,看样子夜半救急的事儿没少干。
知他医者父母心,最怕出事儿,公羊月横剑拦了一手:“情况不明,看看再说。”
孟部的人在建宁郡少说也生活了几百年,传承至今,有的是巫医,当真出了事儿,早有人奔前忙后,倒也不指望自己一个。想通这一点,崔叹凤步子慢下来,卷起袖子拭去急出的热汗:“万幸,看这样子才烧着不久,不然早给燎秃了。”
“你说什么?”公羊月仓惶回头。
崔叹凤愣了一晌,随口的话说了就忘:“我,我说……秃了?”
“不是!”公羊月抓着他的白幕离,撕下一根布条来,伸手一扬,白纱很快被吹得老高。风从奉灵洞方向来,往洼谷里下,是西北风。他终于明白是哪里可疑——
从祸起到现在,少说也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就这风速,若真是大火,早该烧成了片,可现在只有烟,这虚晃一招,分明是要引走孟不秋。
公羊月快走两步:“难道是冲着孟部来的?”
崔叹凤一听,猜测道:“也许是有人眼红孟放给孟部行方便?听说九部之间并非眼见的融洽,建宁郡往西的几个族群,部曲小不说,且多山难走,里头的人可不是个个非富即贵,借故生事儿也说不准,否则当年天都之乱,石部族长石柴桑便不会勾结外人作乱。”
“不对,”公羊月想都没想,便给否决,“有烟而无火,说明目标专一,非要带累无辜人。你想想,若是其余八部的人,只怕巴不得落井下石,哪里还会留情?何况,真要动手,不在夜间放火,光天化日之下,是生怕别人不警觉吗?”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崔叹凤纳罕:“那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你公羊月吧!怎么只你一人,晁晨呢?我方才叫他——”
不等他问完,公羊月双目一睁,只道一声“糟糕”,轻功一展,飞过层层竹楼,往晏家所居的方向去。
几个起落后落在门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一巴掌拍在门上。晏弈正端着汤药,不防他动作,当即翻了一袖子,慌忙找手巾擦拭。饶是这几日关系再缓和,也受不住重击,晏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数落道:“没规矩!这才好了伤,便不晓得天高地厚。”
“晁晨呢?”
晏弈看了他一眼,道:“圣物既已归还,即日起便两不……”
公羊月那目光似要吃人一般,若不是晏弈腿功扎实,一个小翻避去,只怕现在已被他提着脖子:“我问你,晁晨呢?”
“他在里头,和家主说话呢。”晏弈拂袖,有些恼怒。
公羊月大步带风,穿帘入户,果见晏垂虹卧在榻上,一手撑着小桌,正和立在灯架旁的晁晨说话。
里头的人没想到他这般大咧咧地便走进来,也惊了一跳。晏垂虹虽是不喜这等无礼,但不甚计较,倒是晁晨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觉得面子有失,闹得很是不堪,忙迎上去,低声道:“可是外头情况有变?你遣人来唤便是,不晓得家主正发热,吹不得风!”
公羊月却紧抿双唇,向左避走一步,绕过他,直奔晏垂虹去,目光紧紧锁住小桌上的锦盒。他伸手夺来,在晁晨的疑问声、晏弈的呵斥声、以及崔叹凤木屐踩着竹楼咯吱的杂声中,叩开锁,伸手抬盖——
几双眼全看了过去,里头空空如也,哪还有玉骨冰魂斗!
晁晨傻眼,那盒子一路上只有他护持,自然嫌疑最大,顶着压力,他下意识脱口辩解:“不是我!”
“知道不是你。”公羊月沉下目光,将他拉至身后,与晏弈隔开。
“这……”后者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圣物失窃,看他二人对这个空盒一拉一扯,很是有些莫名。方要开口,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正捂着嘴角咳嗽的晏垂虹,双颊肉眼可间地泛出青紫,卡着一口气向前俯身,鲜血喷涌而出。
崔叹凤把药箱一搁,急匆匆搭脉,这情况不用看,也能猜出是经脉闭塞,气血逆阻,是大凶之兆,需得尽快用药。
晏弈一瞬间头大如斗,双肩乱颤,镇定下来后,又是给病人顺气,又是输送内力通窍,嘴中慌张喊道:“圣物呢?快拿来入药……”他忽然瞥见那只搁在竹柜上的开盖空盒,一时间该明白不该明白的,全明白了:“公羊月!东西!”
“我会找回来!”公羊月拉着晁晨,消失在竹楼前。
“贼喊捉贼,贼喊捉贼!”晏弈勃然大怒,关于公羊月无耻狡诈的江湖传闻,此刻一股脑全蹦了出来,他忿忿不平,咬得上下牙咯咯直响,顺手抓起一旁的空碗,砸在人影闪逝的门框上,撸着袖子便要往外。
晏垂虹抓着他的手腕,生死就在一口气上。
崔叹凤推针入血,还需他辅助,立即出声喝道:“小晏公子!”
晏弈把指甲掐进肉中,两眼熬出血红,“嘿”了一声,强忍着坐定下来,顿时鼻上一酸:“家主,我早就说了,不能借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开始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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