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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淮水暴雨,大水冲断堤坝,路此间,只见夹岸农田倒灌,屋舍被毁,河道足足宽了平日两倍,浊浪滔滔,吞天而来。

河心的萧萧落木上,趴着个孩子上下浮沉,张嘴不停哭喊。

喊声被轰隆的水声所阻,虽听不切,却具现在每个人的心上,在场都是些自发相帮的农户,唯有武功最高,于是沿水狂奔,咬牙去救。

其实那时的晁晨很怕水,生于海岸,本善于泅,可自从海难之中亲故丧命后,心里便生了窟窿,临水便惶恐。

人在自然面前,渺小如蝼蚁。

救到了孩子,却远离堤坝,在玉参差指挥农夫牵绳过岸接援时,当机立断让人将孩子带走,而留下的自己,却跨不过那道天堑。

明明以的功夫绰绰有余,但轻功在激流之中,刹那仿佛失去作用,过不去的哪是身前的艰难,而是心中的那道坎。

从前,别人都说,若是害怕,就不要看,不要听,能避则避。

所以,江南多水渠河道,但却不爱坐船,能行陆路跑马,绝不走水路过船,能登山望绝顶,则绝不小湖泛扁舟。

但玉参差不一样。

她正对淮水,对着即将被淹没的浮木上的喊:“你越是躲避,恐惧越如影随形;越是害怕,则越该正视,直到你不再畏惧的那一天。你今日怕水,可以躲到沙漠里,若来日你惧人,是自沉黄土,还是杀尽天下之民?”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怎么可能是偷偷摸摸的宵小之徒?

……

晁晨未语,掉头就跑,拨开围观者冲入灵堂内。旁人见势汹汹,不自主散开,只有收泔水的雍闲手扒栏杆,被他一撞,懵懵懂懂似个陀螺般打旋,跌进门槛内,反倒主动去捉的手。

“哥哥,陪我玩……玩……玩躲猫猫!”雍闲嬉笑。

晁晨努力平复心情,就着手臂轻轻一推,其推向外间,让他自个在院里撒欢,免得受到波及和连累。

雍闲却不肯,绕着纠缠。

公羊月冷着脸欲要二者拨开,那小个子却是个鬼机灵,猫腰一溜,坐地滑动,从他手下避开。

躲开了?

四面的人只忙着憋笑,唯有公羊月再凝视其人时,目光如电。

玄蝉怜心智不全,操心地将人拉扯在旁,雍闲却摆开她的手,昂头瞧着躺倒在地,别说棺材,连草席垫身都没有的二公子玉闲,痴痴笑笑着凑上去,指着人说:“,地上,怎么,睡觉?”

公羊月冷冷说:“死了。”

雍闲歪着头,想不通透:“昨天还好好的,死,怎么,死了!”

伏在柱子下哭哭啼啼不止的二夫人惊愕转头,急匆匆冲上前去,抓着的衣衿大声呼喊:“昨个你在哪里见过?”

“山,山上。”

紧随其后的玉参差现身门前,雍闲回头,乍一眼骇然,忙拉着晁晨往里躲,喉头呜噜,像极了受惊的小兽:“不,不能说,快躲起来,发现,不要被她发现。”

顺着的目光望去,二夫人恍然,定是昨日玉闲私见玉参差被这小子撞见,两人鬼鬼祟祟,所以才会引得人恐惧,若是光明正大,一个心智如孩童的人,又怎会怕被发现。想到这儿,她心中气结,上手去抓,又是撕衣,又是想扯头发:“贱人,你居然勾引我丈夫!”

玉参差面色如霜:“二夫人,说话要讲证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傻子虽傻,但不会说谎!”二夫人指着雍闲,两眼死死盯着她,破口大骂:“贱皮子狐狸精,你以为老二跟老大那个色鬼一样,呵,定是他不肯随你,你才动手杀人!”

“狐媚子,狐媚子!”

灵堂里回荡着她那尖细的叫喊,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既觉得匪夷所思,又颇有些激动,一个是有妇之夫,一个是受人尊敬的前军夫人,惹出如此秘辛,着实刺激。

从婢子到仆役,脸上都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只有晁晨站出来,喝止杂乱的争吵——

“不是她!”

那戴着幕离的青衣书生侧身立于堂中,穿堂风来,摆起他的衣袖,虽不辨容颜表情,单就那话音,竟透出教人不敢作声的威仪。

明明从入庄第一天起,便只是从众的最不起眼的一人。

玄蝉目光从时妙曳的身上挪开,抿唇审视,虽然这人对不上号,单就这风姿,却像过去在建康某处见过。

晁晨扭头询问:“如果是吊死,舌头会吐出来,崔大夫,对吗?”

崔叹凤从惊诧中回神,放下玉闲的手,答了声“是”,这才虎口一圈,向其下颔钳去,用力一捏,起嘴巴推开:“方才你们一声不吭出门,我正想说来着。”

只见玉闲咬紧的牙关被撬开,露出嘴里含着的碎玉,那玉已有些雏形模样,显然正是玉参差托付仿做的玉佛。

这位二公子倒是守信,应下的话,立刻去办。

“除此之外,尸体上还发现了这个。”崔叹凤话音一止,尸体翻身,随后剥下外衣,露出后背肌肤。

那张人皮没有被剥下,实实在在写着六个大字——

“冤有头债有主。”

血液凝固,像是被女人指甲抠出的字缝,泛出诡异的深红色,恰有阴风阵阵,观者只觉得脊背发凉。

老二夫人一口气没转过来,憋着脑子,咧开嘴傻笑起来,竟是疯了,逢人便拉扯,不住叨念着:“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人避开,她便捡着最近的抓,最后,目光锁定在时妙曳身上。

“是她找上门了,鬼,鬼啊!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呵呵呵,不,我不想死,你们干的好事,你们杀了那女人,为何要我陪葬!”

二夫人疯疯癫癫奔到门边,就在她断断续续,几欲道出真相之时,门外凌厉刀风乍起,只见黑影一落,向她后背砍去,出手之狠戾,像是要人剖成两半。

“不许说!”

公羊月抓起案上香炉一掷,打在疯女人的膝盖上,人当即倾斜,摔落在门槛前,那落下的快刀只砍在手臂上。

“玉庄主!”

谁也没想到,动手的人竟是本该瘫痪在榻的玉家家主。

这贼老头装病!

老二夫人豁然开朗,笑声戛然止,手脚并用躲闪开,玉夫人不计前嫌带了她一把,人掩护在身后。

这一动作落在老家主眼中,好坐实猜策,于是,放任目光在玉参差和时妙曳之间来回逡巡,捋着须髯笑道:“哦?联手?二位伙同一,可是冲着老夫而来?难怪,先有美人图,后有玉佛,全都来得那么巧!”

时妙曳不悦:“玉家主,你这话说得可毫无缘由。”

相比起不知其底细的时妙曳,玉参差对玉家上下为人再清楚不过,玉家只怕还藏有肮脏事,否则这老头又怎会疑神疑鬼,不惜装病,假意观察。

玉参差不由道:“好妹妹,缘由,想来该是在那冤情之中。”

时妙曳心思敏捷,堪堪朝一侧的玉人觑看,玉人抬起下巴,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二夫人身上,她遂心中咯噔一声,一切联系起来,手脚顿如入冰窟:“二夫人,你口中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你敢说!”

玉家主提刀威胁,被公羊月取剑拦下,几次突围不得出,急得只能唾沫横飞:“贱人,即便你说了,她们也不会放过你,别忘记,这事也有你一份,她的眼睛可是你亲自挖取的!”

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

时妙曳脸色大变,但却没定论,她还残存最后一丝希望,企盼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

二夫人霍然拔出袖中峨眉刺,朝神思恍惚的时妙曳颈边割去。

玉家主的话说到她的心坎,当日她在寿宴上瞧见那幅画时,便已清楚即便画中人不是二当家,也与其脱不得干系,既出过手,便不再干净,甭管是鬼是人,都会索她的命。

玄蝉见之,大喊示警:“小心!”

二夫人骂了一句“该死”,徒然变招,伸手掐过玄蝉的脖子,短刺依在掌中,死死把人制在怀里。老掌柜抽出腰间软件,迟了一步,只得投鼠忌器。

王泓瞧着玄蝉脖子根勒出血红,不迭大骂狂徒:“快放开公主!若有闪失,夷你三族!”

二夫人却癫笑着:“三族?不知这老匹夫可算在内?”她拧眉,狠狠剜去一眼,眸中满是怨毒,“老贼!若不是你们父子逼我,我为自保,又如何会做那般毒辣之事!我若不动手,只怕就会像大夫人一般,被剁碎扔进那莲池喂鱼虾!”

玉家主怒道:“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善妒心狠!”

众人闻言,心中酸气直往喉咙口钻,谁曾想平日来去多见的那方花开红艳好的莲池,竟是以人之血肉温养。

“原来玉家的大少夫人不是死于沉疴!”双鲤掩嘴惊呼,难以置信相乃此,那所谓大公子爱妻成痴,不肯续弦的美谈也不过是伪君子左右逢源,惹人同情的一张假皮。

二夫人又哭又笑:“何止”

这会子,她却没能再抖露出更多实情。

玉家主自袖中挥出一捧毒粉,趁公羊月掩袖躲避,趁机脱身。

“无耻!”晁晨拔出怀中刀力劈,玉参差见此目光闪烁,而崔叹凤则当机立断从药箱里取出清风散,投掷在前,那沾肤即腐的毒药挡去,不怕死的二人一手一位带了回来。

玉家主冷哼一声,到这份上,何必在乎晚节,即便是拼着硬吃公羊月一剑,也要口不择言的二儿媳当场毙命。

二夫人退到死角,手中尖刺不稳,拼命呼喊:“只要我不死,我就放了她!”

老管家飞身去救,软剑一缠,想将玉家主的大刀缠住,可惜剑薄而招走轻灵,阻住势头却没阻住脚步,那老家主脚下一跺,内劲强横,大喝着其震开。

见势不妙,二夫人撤开钳制,大臂外翻,以待迎战。

此刻,时妙曳悄挪至后方,一把抓住玄蝉的手,要人从白刀子下拖出。然而,二夫人反手格挡刀刃时,再从腰后取一刺,交叠呈十字状,那刀锋顶开。玉家主一退,好和时妙曳与玄蝉对上,为护公主,时妙曳被砍了一刀,幸而毒雾已散,公羊月冲入战局,一掌玉家主扫开,和朱雀楼的老掌柜分立左右。

二夫人急红了眼,不分敌我乱砍。

“公羊月!”晁晨担忧,想助他一臂之力,却被公羊月叫停。这逼仄拥挤的灵堂内,再多一人入战,便会墙塌房倒。

公羊月欲留活口,未以剑封喉,而是拿掌风将玉老家主扫开,随后旋身接一后踢腿,女人手里的峨眉刺踢入白墙内。

被击退的老庄主后腰撞在棺材上,万万没想到,棺材盖一推,里头的人坐起来,对着脖子就是一剑。

鲜血狂飙而出,溅在众人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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