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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之前无论们做甚么,都会被对手反将一军,从敦煌开始便被牵着鼻子,滇南更是半点线索也摸透,巴蜀自证差一口气,云中高句丽扑朔迷离,原因竟是在此。
怀疑过吗?
是没有,可怀疑谁也会怀疑崔叹凤,这些年间被救过的没有上千也有成百,确是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
但好大夫一定等于好。
屠三隐倒后,羊月之对视,出声质问:“为何要叛国?”
崔叹凤丝毫没有慌乱,唇角甚至隐有笑意,知是在笑这声谴责由这个武林魔头、叛贼之子发问,是在笑这副场景设想中的并吻合。
一字一句否认:“我没有叛国。”
羊月望向冰库出口:“这算?”
崔叹凤手一摊,认真地重复:“我这一生,都没有叛国。”
羊月忽然明白,眼前的白衣并非遭受打击挫折而叛敌,也非是如梅弄文那般怀才遇而投奔,从一开始就是秦国,自然从始至终没有叛离过的国家。
想到这儿,羊月禁垂目,去看棺材里躺着的死,知这位河间出了名的一身肝胆的侠义英豪如果知道,那个时常把“明郎”二字挂在嘴边的旧友,竟有这般身份,会是一副甚么样的表情,会会气得想倒行黄泉,折返间,从棺材里跳出来破口大骂。
,会跳出来。
羊月很快推翻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倒是因为信阴阳往生那一套,而是发现,聂光明脖颈和胸口的伤口薄而平,看皮肉翻卷程度,和崔叹凤手持的那柄细宝刀刃面十分吻合。
红衣的剑客由打了个寒噤,露出错愕的神情:“聂光明是怎么死的?”
“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崔叹凤兀自低语,抬头时,那语气森然,表情扭曲,嘴角泛起的笑容狰狞可怖,瞧双目似垂泪,又似欢喜——
“,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
从出生起便是秦国,从模样上来看,可以肯定既非鲜卑,亦非羯族,或许是氐羌混血后裔,也可能就是个巴或晋。
因为皮相好,又聪慧,从一众战地孤儿里脱颖而出,被姚苌收为养子。
那时候苻坚没有垮台,姚苌是个名见经传的小将,为了助战淝水,为百万秦军挥师南做好铺垫准备,成为秦国的暗探,其的细作一同被悄悄送往江南。那些都想方设法混入建康,去获得达官显贵的消息,有另辟蹊径,去往洞庭拜师医。
细作暗探被如日中天的谢氏悉数拔除,有,安然无恙地活了来,甚至因为医刻苦,天赋卓然,而被庐收为亲传,数次随同出入世家大族问诊。
越是藏得深,越是近于普通。
淝水决战,没来得及启,苻坚便迅速败落,北方争权,的义父姚苌自立为王,也跟着鸡犬升天。
多国相较,姚苌根本无暇顾及江左,便继续在江南“混日子”,一混混到二十岁,仅混了个神医之名,更混得个风流之号。
本名崔时,叹凤这个表字,际是的师祖,老神医李杳所取。
那时,李杳已过耄耋,行将就木,心中仍系挂洞庭医庐一脉医术的传承过去的研究,禁捶胸叩问,那孔老夫子高呼——
“凤鸟至,河出图,吾已矣夫!(注)”
崔叹凤早晚侍奉汤药,为这百岁老对医的执念痴迷所感动,便发誓要承袭前之智,且为后世继绝。李杳寿终正寝,咽气前欣慰有余,留叹凤二字。
但的师父桑姿却并喜欢这个表字。
叹凤,叹凤,际又言,生逢时,注定能简简单单做个精于医道的大夫。
潜伏江南正道的那些年,崔叹凤开阳、破军没有任何关系,是个微足道的棋子,直到遇到一个,一切悄然改变。
河间大侠聂光明前往赣州联络“见安”组织中武之一的“铁尺道”柳徵和“四府”之一“北落玄府”的玄之道,过江左时遭到截杀,为摆脱尾巴而改道入建康,因此促成那夜龙藏浦上荒唐一会,二阴差阳错成为挚友。
或许,在崔叹凤的心里,比挚友更近一步。
脚趾头想,河里捞到,是被冲,便是应该自行登岸,怎么会有脑筋直到在水里泡一整夜,找着绝离开?从前遇到过许多心如七窍玲珑之,甚至包括自己,对于耿直鲁莽,正义单纯且毫无心计的聂光明,深深为之吸引,总以逗弄为趣。
结识,斗草作乐,很过了一段神仙日子。
直到北方四国国情稳定,姚苌想起了这个义子,远万里传书,而聂光明身负重任,愿卷旁入危局,各有牵挂,各有困扰,又各自盘算。
聂光明有个师父,一个多次提到,发自内心感到骄傲的,一个崔叹凤闻其事,从未见过的,这个从头到尾未曾露面,未曾干预,却因其存在,微妙地改变了之间的关系。
这个,叫萧九原。
在崔叹凤毫无知觉之,已被迫卷入开阳破军之争。
“破军”在江木奴的操控,极力寻找各国盟友,尤其是江左八郡。那日出诊归来,预备乘船回医庐时,在渡头边碰着个手持梅花的男,男既选在这里,自然将的底细摸清,以此为由,半是胁迫,半是游说。
“‘开阳’手头上有阴阳部名册,们中有早就怀疑你,如果想暴露,想活着返回秦国,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一开始并相信,但渐渐发现,真有其事。
第一个察觉端倪的是文武三里的“铁尺道”柳徵。
那时,崔叹凤继承了桑姿的医术,同时又因偶得《宝蟾经》而承袭庄柯的毒术,俨然已是医毒无双。在一次朝廷命官的毒杀中,崔叹凤为嫁祸失踪多年的庄柯而留尾巴,此一线索恰为柳徵撞见,后聂明郎将柳徵介绍于时,洞庭碰毒的规矩引起柳徵怀疑。
聂光明是个甚么样的?认一个非黑即白的死,正直到刚过易折,怎能让晓得!因而,柳徵必须死!
有一必有二,迈出那一步便如身堕泥泞,得回头。
崔叹凤彻底沦陷,持花频繁合作,结成势力,在江南展开反清洗,并逐渐打入内部势力。后玄之道手持《开阳纪略》暴露,更引得二追杀,一为保自身,二为让晋国朝廷拔出眼线。
持花得势,崔叹凤亦顺风顺水,没有会怀疑,慈悲为怀的洞庭神医,背后会是心狠手辣的奸细。
因这般风生水起,姚苌又想起了这个滞留南方的义子,开始试图维系这段关系,暗杀令随即而至——
北府兵谢玄病逝后,谢氏略有衰颓之势,曾参北征的老将谢琰出来扛鼎。太元十九年,谢琰升迁尚书右仆射,遭到刺杀。
把目光瞄准谢氏的止秦国一家,聂光明同“见安”中在一次剿灭暗探的行动中亦偶然得知有要对谢琰利,于是带前去营救。
天作巧,刺杀中二相遇,交手时皆认出对方。
聂光明乍惊悲,似是一辈子的认知都被颠覆,挣扎而难以置信,但的性格刚毅,既知真相,绝会同流合污,坚持要划清界限。
奇就奇在,二都非耽于情之,因而无一低头。
每每回想当初,崔叹凤亦会想,若是如话本传奇里那样,肯放江山,放身份,放立场,就此泛舟江湖该多好,可惜,那是奢侈,是掺了毒的酒水,是自我的麻痹,那样也就是崔叹凤和聂光明了。
曾想过回头,但终放弃,因为忠义而聂光明分道扬镳。
真是悖论。
聂光明生而忠义,热衷于忠义之相交,崔叹凤从未在此有失,可们的忠义却隔着生死黑白。此生已做到正大光明,后这一点难能可贵的品质,崔叹凤希望能坚持,想变成义父那般无情无义之——
听说,当年在新平,姚苌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且求其禅让,被严词拒绝后,怒而弑,将其缢杀,后来为泄私愤,甚至将苻坚开棺鞭尸,委罪,以此推脱。
崔叹凤希望,能有自己的坚持。
忍痛运慧剑,斩情思,意欲折返安,此生复相见,但肯自伤以退,聂光明却肯放过。
其师萧九原惨死,聂光明怀疑江左另伏有狠角色,且此事崔叹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挖出这个和背后的势力,设局报信,以自己为诱饵,将崔叹凤引出安。太子姚兴崔叹凤亦故交,发现此信后,先一步埋伏,将计就计想将这些为晋国卖命的江湖悉数剿杀。
那一日,雪河涧起鹅毛大雪,满山是素裹银装,雪地里是血如红莲。
聂光明遇伏,所率来皆死,唯留独活,中了庄柯独有的剧毒明烟散,撑着一口气去见崔叹凤。截杀的秦军打着明晃晃的招牌,能怎么想,会想温润如玉的崔叹凤竟如此歹恶,我虽想擒追究旧事,可在拿定证据前,从未想要的命,可却半点留情,要置自己于死地。
所以——
“该杀!”
崔叹凤身一站在雪松,背后是来势汹汹的刀风杀气,聂光明双手握刀,暴起力劈,恨得将劈成段。
“明郎?”
换来的是聂光明脸上一抹屑的冷笑。
崔叹凤退了半步,忽地躲避,而是偏闪,向着的刀锋,苦笑道:“你竟是来杀我的?”
积压的情绪霍然爆发,何曾没有希冀,何曾盼转机,但盼来的等来的却并如意。
刀刃毫留情在其胸前拉开口子,血花溅射,喷在聂光明的脸上,但暴跳的青筋和那狰狞的面容丝毫没有缓和,咬牙切齿喊出个字:“去死!”
“你就这么恨我?”
聂光明惨笑道:“有什么由恨?相比之,我其更恨我自己,我恨我有眼无珠,恨我引狼入室,恨我来此之前对你抱有一丝奢望,我情愿我从没有遇见过你,从没有相信你!”
崔叹凤捂着伤口:“信上所言都是假话?你来这里,是为了诱杀我?”
“对!”
“那你杀了我吧。”崔叹凤垂手,袖子在寒风中肆意摇摆,整个像根木桩子一样,站在雪中一动动。
龙藏浦前,本是戏弄的戏言,后深信的却是自己。
为什么一点点善念都曾留给,是嗜杀之,更是奸恶歹徒,过去所做的一切,也过是恪守君臣之礼,是的君是晋国的司马皇帝而已,那有什么错?忠君爱国有错吗?
这个啊,深爱的啊,却曾给一点体谅解,心里觉得冤,又觉得委屈!如果可予多一分温暖,或许……或许也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放一切,君出?
当刀斩而来时,崔叹凤心意已变,旋身斜退,按住短钺的刃口,倾身扑向那个昂藏汉子,亲手将袖子里的神术刀,划过聂光明的脖颈。
“你就这么恨我?”
聂光明按着血脉向后倒地,崔叹凤双腿一软,跪在身上,又哭又笑:“除了奉秦为尊,明郎,我可有一分一毫对起你?”
“呵……”
聂光明口含热血,嘴角扯出讽刺的笑容,什么也没说,手指摸索向前,执着去握掉落的兵器。崔叹凤余光扫过,心中被绝望填满,提刀,闭上眼睛,随身体力度向坠,将刀插在聂光明胸口上。
怕死透,甚至忍痛转刃。
身的身子痉挛抽动,放弃取武器,手掌翻开晾在地上。崔叹凤被风雪掀了个激灵,茫然无措地滑坐到地上,看气息将绝,忽又抖着手去捧脖子,眼泪一颗一颗掉,嘴里停叨念:“对起,对起对起……”
聂光明嘴唇翕张。
“你说什么?”崔叹凤将耳朵贴过去——
“我恨崔叹凤,但我恨秦贼!”
话音一散,便咽了气,无论崔叹凤怎么拍打的脸颊,都会死而复生,孤独无助的刀客在风雪里抱着尸体,冻成了雪。
是姚兴的找来,才挽救一命。
崔叹凤面无表情的拔出神术刀,刀背撞在异物上卡停片刻,起初以为是碎断的胸骨,后来发现,是贴身收藏的一簇干草花。
是那年五月五斗草,崔叹凤拔得头筹后,从众芳菲中采撷了好五朵,随手编结的花手环。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自《论语·子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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