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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胥丰田大将军带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材修长的青年背对着众人站在空地之上,脚下尽是鲜血,他的手上、身上,也都满是红色,倒在地上的是已死去的蛮子,不过死得并不多,剩下的则分为两边,一边是被捆起来活捉的蛮子,另一边则是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兵士,显然,从号角吹响,蛮子夜袭,胥丰田点兵前来的这段时间里,他竟以一己之力,将这几百号蛮子尽数捉住了!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谢隐所在的军营处于西方,胥丰田大将军除却每日在城内审查外,便是在这四座集体军营来回巡视,蛮子会偷袭西营是他没想到的,相较其他三处营地,西营这边新兵居多,属于不是特别优秀的兵力,胥丰田一直在想办法要如何训练他们。
但即便不够优秀,兵痞油子多,也不至于一个个胆小到这种程度,除却被蛮子杀死的那些人外,剩下的简直像是被吓傻了……
就连胥丰田都久久没能开口,地上那些死去的蛮子全部都是一击致命,看得出来死前并不痛苦,而谢隐,他在这之前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小侯爷,他是怎么做到的?
谢隐的手指往下滴着血,毕竟是□□凡胎,会受伤,而他发觉自己并不讨厌这种痛觉。
胥丰田手下副将检查了夜袭的蛮子,惊奇地回禀:“大将军!这是蛮人的虎师精锐!”
胥丰田顿时精神一震:“什么!”
蛮人骁勇善战,其中以三支精锐部队为主,这三支精锐部队个个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打起仗来不要命,分别是鹰师、虎师、狼师,象征着蛮人的最高战力,三支部队由蛮王与他两个兄弟分别执掌,其中虎师,正是由蛮王的弟弟汝康所带领。
汝□□性残暴好战,他对金银女人没有兴趣,只喜欢杀戮,手段尤其恶劣,做过无数残忍到令人发指之事,他手下的虎师自然有样学样,所到之处必定屠戮村烧杀抢掠不留活口。
除此之外,汝康性情傲慢自负,常仗自己与蛮王一母同胞横行霸道,连蛮王的面子都不给,每年两国会签订休战协议,惟独这个汝康,从不受协议约束,但像这种派虎师偷袭之事,还是头一回。
胥丰田上前查看一番,发觉副将所说并非空穴来风,被杀死的蛮子只是少数,胥丰田见过许多在战场上失去人性,将自我掩埋的人,他们似乎变成了木偶,只知道挥舞手上的刀剑杀人,许多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甚至屡屡噩梦,被吓傻吓疯,在战场上胆怯的比比皆是,每年都要砍上那么几十个逃兵。
可谢隐没有。
从他一击致命的手段来看,他很强,有足够将这支虎师部队全歼的能力,可他却将他们抓住捆绑,没有被心中的凶兽所控制。
没有变成杀人狂魔,也没有被吓得体似筛糠,天生的强者。
胥丰田觉得,也许自己该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经此一事,谢隐一战成名,他直接被胥丰田提拔到了身边,在虎师手中守住营帐还避免了兵士伤亡,这功劳可不小。
胥丰田很快发现自己之前将谢隐分去西营是最大的错误!
要知道行军最重要的便是舆图与布防,谢隐此人过目不忘,又心性坚定沉稳,最难得可贵的是他没有私心,因为舆图上对蛮人驻扎之地没有清晰记载,他向胥丰田请缨,单独去了半月,回来后便绘制出了蛮地的精细地图,胥丰田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立刻丢到一边!
“此番前往蛮地,末将还探听到了很重要的消息。”
胥丰田正痴迷地看着绘制精细笔法清楚的地图,听谢隐这样说,立马激动起来:“什么!”
“汝康似乎与蛮王不合。”
胥丰田眼睛一眯,“怪不得,先前虎师偷袭我便觉得奇怪,如今是休战期,蛮王不至于出尔反尔,可虎师偷袭又是实打实的,若是汝康未经蛮王允许私自做出此事,我倒是不意外。”
谢隐探查到的还不止这一点,他甚至查到了汝康是如何跟蛮王结下的梁子,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位掌管狼师的蛮王兄弟钭高的手笔,毕竟蛮王与汝康一母同胞,钭高的生母却是低贱的女奴,且这位女奴在生下钭高后便被王后处死。
以蛮人的风俗,死后尸体应当举行盛大的葬礼,送到天葬区,他们认为人死后灵魂上移因此不能埋入土内,王后却命人将钭高生母土葬,要说钭高对王后以及王后所生的兄弟没有怨恨,胥丰田是不信的。
只是这些都是蛮人王室隐私,谢隐居然能查得出来!
“那依你所说,接下来应当如何?”
谢隐缓缓道:“借刀杀人。”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乘,汝康虽暴躁凶悍,却是实打实的强将,他与钭高乃是蛮王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一个脑子好,擅长出谋划策,一个身手强,打起仗来不要命,但凡削弱其中一人,就等同断了蛮王一只臂膀,这长达十数年的边境战役,便有可能彻底结束。
将蛮人打服,逼他们退入沙漠腹部修生养息,少说能换得边境十年太平。
“借谁的刀,杀谁的人?”胥丰田紧紧盯着谢隐。
谢隐表情平和,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县主,这是侯爷在外头买了令人送回来的香饼,您要不要尝尝?”
圆脸的婢女端着一碟样子好看的糕点走进来,对坐在窗边单手托腮的小娘子如是问。
赵妙盈回过神,看到那盘糕点,笑了笑:“阿爹有心了,阿娘那边可有?”
“您就放心吧,侯爷说了,不能厚此薄彼,您跟夫人都有。”
赵妙盈伸手拿起一块香饼,这糕点做得很是精细好看,香味又足,她咬了一小口,瞬间被美味征服,只是很快又情绪低落几分,惹得圆脸婢女担忧,还以为自家县主是哪里不舒服。
赵妙盈摇摇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我是想到了……听说他很喜欢吃甜的。”
圆脸婢女先是愣住,随即意识到自家县主口中的“他”是指谁,现在侯府里并不禁止提起小侯爷,只是小侯爷改了名字,他们这些下人只能称呼他为谢公子了。
“县主别担心,谢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是这么说……”赵妙盈觉得点心都没了味儿,颓丧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外面天高海阔,在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固然好,可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自谢大哥离开已经快要半年,却不曾得到任何书信,她也从什么都不懂的土丫头变成了如今规矩极好的贵女,跟阿娘一同出门,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她之前是在乡下长大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受伤了要怎么办呢?”
圆脸婢女见县主打不起精神,努力劝慰:“县主……”
赵妙盈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么担心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多读两本书,等谢大哥回来了,我可以请他给我讲讲边境是什么样子,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浅薄无知,还是多读书!”
说着给自己握拳打气,刚让婢女把书拿过来,就听见外头给侯夫人的问好声,赵妙盈连忙起身:“阿娘。”
“坐着坐着,别起来。”侯夫人快步走进来摁住女儿肩膀,“咱们是一家人,何至于这样生疏?”
要不怎么说女儿是小棉袄,真是贴心得很,经过半年相处,母女之间已彻底消除了隔阂,关系好得不行,晚上甚至还常常一起睡,惹得淮南候私底下抱怨了好几回。
赵妙盈欢喜地被母亲抱着,脸蛋在她肩膀上蹭一蹭,这才瞧见母亲身后还跟了旁人,赶紧站好,拿出淑女气质优雅福身:“见过姨母、表姐。”
来人是侯夫人的胞妹,也是淮南候的弟媳,姐妹嫁兄弟,当年可是佳话一桩,淮南候疼爱妻子,因此让女儿叫蒋夫人为姨母,蒋夫人生得秀丽端庄,气质优雅,淮南候夫人与她比起来便显得有些随意,至少这种跟女儿抱在一起,晚上睡一张床的事,蒋夫人是不会做的,太不庄重。
蒋夫人拉起赵妙盈的手,欢喜的不行,打趣道:“盈姐儿愈发俊俏了,我可不敢叫你这县主给我行礼啊,这要传出去,姨母不得被问罪?”
一时间,主客纷纷笑起来,赵妙盈乖巧跟表姐互换了个眼色,只是听着听着,赵妙盈着急了,怪不得阿娘带姨母过来,而不是叫她过去,原来是为了她的婚事!
过了年她便十八了,表姐年后便要出嫁,而她却连婚事都没有,虽然她生得美貌,可前头十七年过得不好,正儿八经的勋贵人家总要考虑再三,尤其是她没有兄弟帮扶,阿爹百年之后,淮南侯府便是个空壳子,娶她并不划算,因此虽然回来了半年,但赵妙盈的婚事一直没着落。
她心里还为此松了口气,没想到今儿姨母上门,竟是来说媒的!
蒋夫人笑道:“是郑老太傅家的小郎君,姐姐你是见过的,生得俊秀又会读书,前不久做的诗连皇上都大加赞赏,他是家中幼子,自幼便跟在老太傅身边长大,才学斐然,与盈姐儿是极为相配的。”
人确实是不错,侯夫人心中自己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旁人不这么觉得,这郑家的小郎君条件挑不出毛病,难道是真的爱慕她的盈姐儿?
她也没有一口答应,总得等侯爷归家,与他说道说道才成,妇道人家囿于后宅,对前朝之事所知甚少,免得里头牵扯到什么利益,不能贸然应承。
送走了蒋夫人,见女儿闷闷不乐,侯夫人失笑:“怎么了这是,都不愿意对娘笑了?”
赵妙盈抿着嘴,“阿娘,我不想成亲。”
“不成亲怎么能行?日后阿爹阿娘总要变老,你不成亲,谁来照顾你呀。”
赵妙盈想说就算成亲了也不一定有人照顾她,这一点她在民间长大,看得不知多少,即便是恩爱的爹娘,也是阿娘照顾阿爹的时候多。
她垂下头:“……我就是不想成亲。”
侯夫人摸摸她的头:“傻姑娘,你以后就会明白的,阿娘是为了你好,难道会害你吗?”
赵妙盈愈发难过,她不敢告诉阿娘自己有爱慕的人,她怕阿娘责怪谢大哥,也害怕谢大哥不会回来,她想等他回来再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蒋夫人出了淮南侯府,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她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京中一家首饰铺子,在那里见了一位打扮雍容的贵夫人。
两人先是见了礼,那贵夫人略有些急切:“如何?淮南候夫人可答应了婚事?”
蒋夫人笑着说:“王姐姐不要着急,虽未答应,却也差不离了。”
姓王的夫人叹了口气,“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麻烦你。”
“怎么能说是麻烦呢?郑家小郎君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我那外甥女若能嫁给他,也算是门当户对。”
两人说着话,又小声密谋起来,因为蒋夫人是打着看首饰的名号,为了不惹人注目,因此没有送女儿归家,名叫赵青苓的姑娘没看到喜欢的款式进来寻母亲,不小心便听到了这几句。
她与表妹赵妙盈关系不错,比起那些贵女,赵妙盈干脆利落又真诚,赵青苓很喜欢她,姐妹俩时常互相交换书信,诉说这段时间来的生活,原本母亲要给表妹做媒,赵青苓是欢喜的,她觉着表妹哪里都好,是那些人眼光不好,郑家小郎君确实是才貌双全,足以匹配表妹。
可照刚才她听到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赵青苓留了个心眼,她伸出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婢女不要出声,又仔细听了会儿,眉头缓缓蹙起,片刻后,悄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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