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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将至,房里的龙凤喜烛灼灼燃烧,周清妩拿了块糕点,坐在床沿边晃着脚边吃,她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大了许多的闺房,不对,现在不应称闺房,该说是他们的新房。
窗棂上贴了红纸剪的“囍”字,桌上也铺着大红的桌布,上头放了一碟喜糕,两只喜烛。烛光昏黄温暖,映在床榻的红绸布上折出金红的色彩。
想到待会儿会发生的事情,她吃糕的手一滞,说实在的,身为医者,妇人得的病她也是极擅医治的,她对那事儿不可能不熟悉。
只是……熟悉构造和医理,并不代表她不害怕呀!
趁着阿竹还未归来,她偷偷摸出一本没有封皮的小书,预备再复习一遍。
温故而知新,临时抱佛脚,她嫌床上的光线太暗,就搬到喜烛旁坐着,边吃糕点边看。
正经书肆里不卖这些,这是她从不正经的小书摊上偷摸买的,图是黑白线条,除了勾勒的衔接处略有瑕疵,整体动作还是挺详细到位的。
她瞟了几眼后脸渐渐潮红,随后忍不住一页一页仔细翻看起来……
一碟喜糕即将见底之际,她听到外头的动静,立马手忙脚乱地把书塞到大红被褥底下。
“你你回来啦。”她不自然道。
阿竹瞧着她的面色,颇为古怪,“可是里头太热了?”
“是有点。”她撩撩鬓角的头发,“都怪这两只蜡烛烧得太旺,我都出汗了。”
阿竹瞧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气息略急促,可见是赶着回来的,与平日较为不同的是,今日他的目光格外灼灼,寸寸流连于她白皙娇美的脸庞。
平日里他是瞧一眼都不敢多瞧,今日倒是颇为大胆。
“你怎么啦?”她走近,拉过他带着厚茧的手掌,“可是饿了?”
阿竹摇摇头,他低头端详着少女白皙细腻的娇美脸蛋,像是要把她深深刻入心中,“阿婆说,人生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她说今日该是我最最春风得意高兴之时。”
“可是我心里害怕,怕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梦,一觉起来,梦便醒了,四下冰冷孤寂无人,我如何也寻不到阿妩你了。”
周清妩一愣,她却是不知他是如此不安。
她轻叹一声,内心柔软得不像样,她牵着他到床榻坐下,松开发髻,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黑发白雪,绛点樱红,隐隐散着暗香,看得阿竹都痴了。
她侧头,仰着脖颈将他的束发也卸下,朝他俏皮地眨眨眼睛,取他的一络头发与自己的绑在一块儿,打了个死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他不自觉地跟着轻喃。
周清妩将这两缕发丝剪下,装入荷包,交予他手里,“如此,我便是你的了。”
阿竹心中震动,一股难言的喜悦与平静席卷而来,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他想,她不属于他,她是天上自由的鸟儿,她从来不属于任何人。
然而她是自己的心上人,他爱她远远胜于自己的生命。
他用拇指捻去她嘴角的糕点碎,用单臂轻轻拥她入怀,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克制道:“我才是你的。”
周清妩笑而不语,她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像安抚小兽一般抚慰他。
这一刻,昏黄的烛光轻跃,一切都无比安宁。
阿竹静静享受着这片刻宁静,他的热气喷洒在裸露的脖颈上,气息扫过微痒,她微微往后一缩,带着他倒在床榻上。
肌肤触到柔软的被褥,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着,目光缱绻,眉梢含情。
良久,她轻道:“我们歇息罢。”
“嗯。”
红帐落垂,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忽而,帐内传来阿竹迟疑的声音:“这是什么?”
“不许看!”她慌忙叫道,也顾不得衣衫半褪,上前去夺。可是为时已晚,阿竹已翻开,揭开了此书的神秘面纱……
静默。
谁也没出声,气氛诡异的静默,只余小书翻页的沙沙声。
周清妩瞟向这些栩栩如生的小图,脸上躁得慌,顿时收回目光没眼再看。
蓦地,“啪”的一声,阿竹面红耳赤地合上书册,也没看她,而是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同手同脚地爬到床头,迅速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睁着眼睛直直望着大红帐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清妩窘迫地收起小书,胡乱塞进枕头下,也赶紧跟着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窗外虫鸣阵阵,喜烛噼啪跳跃,引得帐帘上暗影浮动。
周清妩有些烦躁,她翻了个身,侧着看他。
他闭着眼。
她舔了舔嘴唇,手悄悄挪动,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
对上了一双仿佛燃着火苗的黝黑眼眸。
“莫乱动。”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身体绷得很紧,呼吸略有不稳。
周清妩咽了口唾沫,扯了扯手,但却没扯动,他的力道大得出奇。
“我没乱动,就是想看看你睡着没……”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还透出一股被冷落的委屈劲儿,“今日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阿竹默默地看着她,几个瞬息后,他突然道:“我想试试第二张图。”
“什,什么?”她睁大眼睛。
他翻身覆上来,单手撑在她脑袋一侧,看着那双仿若林间小鹿圆溜溜的眼眸,忍不住低头浅浅吻了她的嘴角一下,继而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光线丝缕朦胧,他的亵衣随着他的动作微敞,隐约露出刚硬的线条。
周清妩突然醒悟,她脸颊发烫,半响,羞涩地点点头。
帘纱轻扬,光影浮动,两道身影渐渐重叠交缠在一起……
……
夜里,雨滴轻打,落了几滴便停了,阴云飘来,不甘心的雨得到力量,骤然发力,狂风暴雨顷刻间一泻而下,干涸土地的苗儿得到雨水的滋润,愈发娇嫩欲滴。
雨势时大时小,连绵不歇,地里的苗儿从一粒种子发芽到至今,都未受过如此摧残,它想朝天大喊“够了够了”,可是它只是一棵苗,不能说话,根扎在土里也不能跑。
苗儿先前积极汲取水分的劲头也变得萎靡,它开始自暴自弃地想:“下吧下吧,淹死算了。”
……
天将拂晓,阿竹静静地看着怀中呼吸绵长的少女,竟舍不得闭上眼睛,心中的荒芜感奇异地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被春风垂怜的满足感。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像是从哪里偷来的一样。
似乎总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这些被他视若生命的东西终有一天将被夺去。
他讨厌这种感觉,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迫不及待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更用力地拥紧她。
周清妩蹙了蹙眉,迷迷糊糊撑开沉重的眼皮,呢喃道:“阿竹?”
阿竹立即卸了力道,他望着枕在他右残臂上的莹白少女,亲昵地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撇开她黏在额边的发丝,“无事,快睡罢。”
她累极了,依恋地蹭了蹭他的下颌,咕哝了一句,又沉沉睡去……
*
是夜,小镇上静悄悄的,不远处,车轱辘碰撞青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一辆推粪板车缓缓出现在拐角。
两个戴着笠帽的粗夫挨家挨户收集粪便。
“你们谁啊?”屋主披了件衣裳,打着哈欠打开屋门。
“来收夜香。”那人声音低沉粗砺。
“怎么挑这个点来呢,陈老四呢?”他眯缝着眼睛问。
“他有事。”那人简短地说了一句后,就朝后使了个眼色,后头那个头更矮的挑粪夫就推开屋主,夺门而入,动作极其粗暴。
“哎,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屋主被推搡撞到墙,捂着背怒视这个进了屋后就四处打量的年轻人。
“蛮横粗暴,像个土匪一样。”待那年轻人不情不愿收了角落夜壶里的粪便推车走后,那屋主仍有不忿。
“出了何事?”里屋的老妻披了件衣服,闻声而来。
“无事,就是奇怪今日没见陈老四来收夜香……”门阖起来,他的声音也被关在了里头。
两人从东头收到了西头,程星心底憋着气,他的嗅觉早已麻木,只是隐隐约约从那些屋主的面部表情中知晓,他兴许已和这板车里的事物混成了一个味道。
鬼手提醒他注意态度,不要臭着脸,并告诫他做一个杀手,就必须能随时融入人群中,让旁人分不清他们与周围其他百姓的不同。
“你还没能合格。”他毫不留情道。
这话程星就不爱听了,撅起嘴道:“师兄,这都快到头了,还没找到大师兄,你这方法行不通啊!”
“这点苦都不能吃,哼,现在的新手。”鬼手面无表情冷哼道。
程星有气不能出,鬼手辈分上压他一头,他不能硬顶,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他幼时便明白的道理。
谈话间,他们敲开了最后几间房屋,其中一间屋子有些许不同,门缝中透出些许暗光。
来开门的是一老汉,而他身后紧随而来的,是一个半夜风湿疼痛正拿着膏药预备涂抹的老婆子……
不过片刻,两人出来,一人的表情颇为严肃,另一人舔舔嘴唇,眼里充满了捕捉猎物的兴味。
“你继续盯着这家人,我马上去联系线人。”
瞬间,人影就消失于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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