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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年纪大,蛊毒解去后的恢复力不比年轻人。

吃了几日药膳,面色一天天好转起来,周清妩将枕包从他手腕下取出,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也和他闲聊了几句。

得知她有回去的打算,皇帝突然不出声了。

“明日叫上宁宁,和朕一起吃个团圆饭罢。”最终,他叹了口气,也没多加挽留,似乎无可奈何。

像是怕她拒绝,他立刻召来了徐公公。

“徐英,你去御膳房里通知一下,明晚的菜色丰富些。”

“哎,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徐公公乐呵呵地躬身应到,立马出去差人准备了。

两人丝毫没哟给她拒绝的机会。

周清妩知道,阿竹至今都没叫他过一声“父皇”,而虞山县与汴京横跨了大半个东晋,一旦他们回去,往后再来汴京的机会就很少了。

团圆饭啊……她背着药箱走出大殿,望着天上的白云,想起似乎自己和梅姑也没好好吃过一次饭。

回去后,阿竹听完没有拒绝,他答应了。

这是一席家宴,设在内廷正殿,周清妩多次邀请白梨,都被她推掉了。

“这是你们的家宴,我去干什么?”她在石桌上洗着叶子牌,一个人抽着牌。

汴京一行,她似乎想通了许多。

白梨说再过几日,在他们回去之前,她也会回白族去。

“真的不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哦。”她问了最后一遍。

“不去。”白梨抽出一张红桃八,摆在石桌上。

周清妩无奈,只好作罢,但一只脚刚踏出她的院子,白梨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你想去啦?”周清妩高兴地扒住门框。

白梨的手一顿,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想明白,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是,玩得尽兴,晚上早点回来。”

周清妩撇了撇嘴。

白梨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蹙,她总觉得皇帝的解释有些牵强,为何会是同生蛊呢?但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又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太多疑了。

*

这次家宴,来的也只有太子一家,皇帝一个妃嫔也没带来,果真如他所说,是“家宴”。

随着公公一声“传膳”,宫女端着摆盘精致的菜肴从殿外鱼贯而入,周清妩默默数着摆上来的凉菜,口中生津。

小太监试过食,皇帝乐呵呵道:“朕面前不用拘束,开动罢。”

还特意与周清妩和阿竹这边道:“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想吃什么就吃,千万别拘着。”

周清妩和阿竹对视一眼,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腌菜,菜入口中,她眼睛一亮,果然清脆爽口,正适夏日。

侍女跪坐着倒过酒,太子说了几句贺语,众人正要举杯饮酒,阿竹却将周清妩的酒拿来一道饮下。

见大家都逗趣地望着他,他道:“阿妩怀孕了。”

这下是真的热闹了起来,皇帝连连喊好,说是要好好赏赐,他感慨道,“想不到朕也有享受天伦之乐的一天。”

徐公公以为他又想起了那几位可惜的皇子,忙说了几句好话。

皇帝平日里对李元柏不像对阿竹那样纵容,但今日难得难得展颜,对他说也要多努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李元柏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说了声是。

他在底下捏了捏太子妃的手,望着对面朝弟妹轻笑的弟弟,心中涌起了一阵难言的宽慰。

他乖巧的弟弟,找到幸福了。

在一片融洽热闹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外点上了灯,皇帝还安排了个戏班子来,周清妩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戏服与表演,就见徐公公从皇帝那边跑过来附耳对阿竹说了些话。

阿竹看了皇帝一眼,站起来对阿妩说要离开一会儿。

周清妩笑着抱了抱他,“我知道,记得早点回来,晚了今夜便不好出宫了。”

“好。”阿竹看着她的眼睛,也弯起了眸子。

*

此时,在一家客栈处,一片狼藉,书生剑抵着鬼手,缓缓道:“你服不服?”

鬼手捂着胸口,望向一旁浑身血迹直抽搐的程星,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半响,沙哑粗砺的声音响起——“鬼手,拜见楼主。”

剑尖慢慢移开,书生瞥了一眼地上的大半的血迹,开口道:“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书生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突然想起袖中的血布,他皱紧眉头,须臾,离开了客栈。

于此同时,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也敲开了府中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白梨看着眼前这个懒散中带着一丝严肃的男人,神情愕然。

*

夜风袭来,夏日的风拂在脸上,带着暖意。

阿竹静静地跟在皇帝身后,皇帝似乎累了,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处宫殿前。

阿竹抬头,望着匾额上“晗章宫”三个鎏金大字时,有些沉默。

他听说过这座宫殿。

“进来罢。”皇帝推开门,朝他道。

奇花异草依旧峥嵘,可见是时常有人来打理。

“火烧了整夜,第二日所有草木都烧毁了,这是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原样移植的。”皇帝指着这些,带他来到了主殿内。

“来看看你母亲以前的住处。”

阿竹一进门,视线就定在了正面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上。

画中女子与他七分相似,身着淡色素雅宫装,手中拿着一支菡萏,巧笑嫣然,眉眼温柔似水。

皇帝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很美罢?这是朕请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宫廷画师为她作画的。”

他背着手转过身,视线一寸寸扫过画中人,他回忆着感慨道:“那年,朕刚登基,与几位大臣下江南巡查民情,路上不慎遭人暗算,而你娘,就像九天玄女一般从天而降,她以一敌十,比朕的暗卫都能打哈哈。”

“她是个江湖女子,却温柔,善解人意,无草莽气息,是朕见过世上最美的女人。”

“朕将她带回了宫,没过多久便有了你。”

他转过身,面色慈爱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玉佩,“这是你出生时,她就为你制下的,你从小便戴在身上,今日便重新交予你。”

阿竹伸手接过这块带了些体温的玉佩,犹豫后,还是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大火?”

玉佩很新,没有半点烧毁过的裂痕,他低头摸着无暇滑润的碧玉,微微蹙眉。

他自小便戴在身上?

“是宫人打翻了烛火,火蔓延到床幔,便走水了。”皇帝慈爱地看着他。

“可是母亲不是有武功吗?习武之人……”感官敏锐……

突然,话戛然而止,玉佩“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阿竹眼前一阵眩晕,他扶着一旁的柱子甩了甩头,眼前那张慈爱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

“你……骗我……”他硬撑着,努力撑开眼皮,可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朕的‘好儿子’哟,朕可没骗你,你呀,就是缺了颗防人之心。”

皇帝踩过玉佩,依然是那副慈爱的面孔,“不过朕还得谢谢你,千里迢迢赶来将那毒妇给朕下的蛊解了,也省得朕去找那个连是生是死都不知的白穆了。”

阿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倒地上。

“你放心,朕是惜才之人,朕不动你那神医妻子,就让她在太医院为皇家效劳罢。”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困兽,“而至于你这个孽种,当初就应了结在这里,朕就送你一程,让你回到你原本的路上罢……”

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周清妩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到现在看得眼皮子直打架。

“元郎,母亲——”戏曲中顾氏女的哀叫吓得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子,朝阿竹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突然,一块布从她身上飘了下来,她迟疑看着一旁的太子夫妇与太监宫女,弯腰去捡。

一捡起来,她就发觉它的不对劲,一抖开,发现满目都是干涸的血字!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异常陌生。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走水啦,晗章宫走水啦——”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叫,戏曲恰好演完一幕,周清妩突然清醒过来。

“哐当。”太师椅翻到在地,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走水啦,快来人呐!”喊叫声越来越清晰,李元柏发觉事情的不对劲,立马招人赶了过去。

火势蔓延到檀木柜上,阿竹昏昏沉沉地看着男人有条不絮地卷起画,最后只留下一道冷酷的背影。

灼热,通红,熊熊火舌像要将他吞没一般,阿竹喘息着仰头,看着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房梁,拼劲全身力气翻了过去。

“哐”地一声,房梁掉落下来,溅起的碎块烫在他的身上,“滋”地一声冒起了烟。

痛感席卷而来,他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

阿竹望着自己残缺的右臂,是的,就在这里,幼时就是在这里,他被烧塌的房梁压断了右手,就在这里,一模一样的火……

视线渐渐模糊,他在空中虚抓的手渐渐垂下,“阿妩……”

周清妩只觉得喉咙被风灌得刺痛,明明是夏日的风,为什么!为什么!她望着火光滔天的晗章宫,手脚冰冷,几乎全部失去了力气。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小太监一个接一个慌慌张张地拿着水桶扑火,水扑向火,却被火尽数吞没。

周清妩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浑身发抖地站在晗章宫前,心中一片惘然。

“往后我便是阿竹了。”

“阿妩姑娘,我的脚是干净的。”

“阿妩,我和旁人不一样……”

“我喜欢你,阿竹喜欢阿妩。”

“阿妩,你一定要等我……”

“我好高兴,阿妩,我要当爹啦!”

“阿妩,我再也不丢下你了。”

“阿妩,这次回去后,我们一家三口便再也不分离……”

“阿妩……”

万念俱灰,周清妩只觉得撕心裂肺,心脏痛得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歇斯底里地喊,“阿竹——”

耳中一片嗡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失去他!

她朝晗章宫走去,脚步一步步加快,在这个世上,能为她生为她死的阿竹只有一个,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

“拦住她!”李元柏带着人赶来,立马让人拦住这个癫狂地喊着“阿竹”的女人。

周清妩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挡在前面的三个人,不要命地一头冲进了火海里……

李元柏见状,额角青筋凸爆,也欲冲进去,却被他身后的肿属下死命拦住。

“殿下,火势太大,您不能进去啊!”

“殿下,请您保重身体!周御医与程卫率也不会希望您进去的!”

“你说……谁?”太子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程,程卫率。”那人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九弟……也在里面?

“滚,都给孤滚开!”李元柏赤红着眼,更奋力地挣扎起来。

“殿下,您想想太子妃啊,火势太大不能进啊!”

“阿柏,你是储君,你不能进去。”沈瑶抹去眼泪,拦在他面前。

李元柏全身僵硬,渐渐停下了挣扎。

属下见他不再反抗,都小心地松开了他。

这时,一条血布,晃晃悠悠飘到他面前,李元柏目光一顿……

“啊——”他握紧血布,双目猩红,重重地跪在地上,眼前的熊熊大火,都敌不过他心中的怒火!

*

他抽过属下腰间的长刀,麻木地看了一眼,“哐当”丢弃,然后换了一把匕首。

众人见他行尸走肉地往清和宫方向走去,皆不敢作声。

晗章宫走水,太监宫女们都没守在原位,徐公公也不见身影,他推开御书房的门,看到那道人影,一顿,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

“太子,晗章宫那边如何了?”皇帝背着手在看书,仿若没事人一样。

“还没有灭火。”李元柏冷声道。

皇帝发觉他的声音不对,欲抬头,李元柏却突然冲上前,一刀子扎了下去。

“扑哧”一声,一柄镶玉的宝刀捅进了他的心窝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所有珍爱的东西都夺走,为什么……”他痛哭着,拔出刀子,又狠狠捅了下去。

皇帝抓着他的手,脚蹬翻了一旁的灯。

“为什么?”

为了他的脸面,他可以杀害贵妃娘娘。

为了满足他的疑心,阿瑶在替他挡刀中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为了他的权力,他可以让这么多皇子自相残杀。

为什么,连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弟弟他也要害死……

他悲恸痛哭,一刀一刀刺下去,鲜血溅满了全身。

“你本来可以多活两年……”

徐英从御膳房端回了浓茶,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掉了托盘。

“哐”地一声,李元柏冷冷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再也不写这么惨的男女主了,肝疼……

明天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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