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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济回来时,已经长出薄薄一层眉毛,头发也浅浅覆住耳朵,勉强能走出门。余尺素立即拉着他去喝酒,自从上次一战后,黄衫师姐对他念念不忘,总拉着余尺素打听盛济,她不厌其烦,想干脆一次撮合二人。
方桌上,三人各坐一角。
黄衫姑娘名尹络,在黄钟峰学艺数年,自那日宗门大比败在盛济手下后,情窦初开,对打败她的少年好感倍增。
桌上摆满菜,气氛略为僵硬,三人都未注意到,角落里有两双闪亮的眼睛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们。
余尺素充当调剂,暖场道:“盛济,你的鸿雁坏了,拿到新剑了吗?”
盛济点头,“不过比不上鸿雁,我爹说怕我又弄坏一把好剑,让我先拿个中品。”
“真是可惜。”
“不可惜!”盛济高声道:“鸿雁死得其所!我击退了她半步!半步你知道吗?”
余尺素干笑,用肘推了推尹络,尹络羞红了脸,取出一方精致剑穗,鼓起勇气道:“我想你的新剑还没备这个。”
盛济一脸茫然,“鸿雁上也没剑穗啊。”、
他眼睛一亮,滔滔不绝道:“谁打架用这个?我跟你们说,剑穗是文人戴的,就戴着好看,没什么用。文剑是要剑穗,武剑是剑僵,是把皮绳缠在剑柄那。”他扫了眼过分漂亮的剑穗,“你这也不是剑僵,送我干嘛?而且就算剑僵我也不要,这是人间的玩意,圣人庄那帮子人爱讲究才爱戴。”
尹络:“……”
余尺素:“……”
阳光浮动,少年眼神清亮,眉飞色舞,全是在说剑。
怀柏掩唇低笑,看了会这场不识风月的对话,落花有意,可惜流水无情。她拍拍佩玉的肩,二人从偏僻处离开酒楼。
长街短巷,车水马龙。
佩玉发现街上有人驾着奇怪的木车在人群穿梭,这车比马车小许多,无马无骡拉动依旧能行驶,灵活如游鱼。
怀柏也看见了,道:“这是你大师兄这段时间研制出来的新偃甲,无需畜力,单靠人力可驱动。”她心中暗笑,其实就是单车,“老二在孤山脚下建了一个作坊,先于此处试行,若无安全隐患,便会推广至其他地方。”
走了几步,前方许多人堵住路口,怀柏本想避开,却在喧嚣中听到赵简一的声音。
她与佩玉对视一眼,挤开人群。
赵简一手足无措地立着,身前一地碎瓷片,旁边还倒着辆单车。
“分明是你、你自己撞上来的!”
形状猥琐的中年男人唾沫横飞:“你骑着这辆怪车,把我的瓷器撞坏了,如今还来倒打一耙吗?天呐,公道呢?孤山脚下怎会有你这种人?仙长们不来管管吗?”
这套说辞让佩玉觉得有些熟悉,仔细打量后,她认出这正是在云归处想贪下余尺素玉佩的无赖。
赵简一脸涨得通红,想同他理论,“明明是你自己抱着瓷瓶碰上来的,你这叫……”
他指着碎瓷片,气得发颤,“你这叫碰瓷!”
男人拽住他的袖子,“跟我去见官,或者陪我瓷瓶,我这可是几百年的老古董了!一千两银子,算便宜你!”
赵简一想扯开他,“你自己碰瓷,为何要我赔钱?”
男人说:“我脑子有病抱着祖传宝贝撞上来吗?你这怪车,直直朝我冲过来,我躲都躲不及,小兔崽子我跟你说,不赔我一千两,今天我跟你没完!”
二人正拉扯不休之时,忽而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慢着!”
她的声音太有气势,人们不由自主为其让出一条路。
明英身着金丝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玄色貂裘穗褂,头戴嵌珠宝石花蝶冠,像尊金玉堆砌出的玉像,富贵绝伦,光彩照人。
无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什么宝贝,死死盯着她。
赵简一道:“师妹,你怎么来啦?”
明英白了他一眼,“我在云归处等你许久,我说拿个图纸费这么多功夫吗?”她冷笑,锐利的目光射向无赖,“原来是被人缠住。”
无赖道:“你们别仗着人多就想赖账!我这祖传宝贝,可值两千两,唉,这可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多少年了……”说着,他悲从中来,抬手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赵简一忙说:“你方才还说一千两的!”
明英骂:“你闭嘴。”
赵简一委屈地撇嘴,站在一边,看明英与无赖周旋。
明英弯腰捡起一块瓷片,看着无赖,笑道:“祖传宝贝?”
无赖拼命点头。
“两千两?”
无赖道:“我这可是粗略估计,市价值五千两呢,我只是好心,不想你们两个年轻人赔太多。”
明英笑了下,“我从来不知道,异宝阁的玲珑瓶居然值两千两。”
“什么异宝阁?玲珑瓶?”无赖忙说:“你可别瞎说!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当年孤山上仙长用的宝贝。”
怀柏正兴致勃勃地看戏,听他这句话忍不住失笑,小声对佩玉说:“看来我年纪比那瓶子还要大点,你说我值不值两千两?”
佩玉道:“师尊是无价之宝。”
明英道:“外人不知,玲珑瓶底部皆刻有编号,只是字极小,需对着阳光才能看清,”她抬起手,阳光透过薄薄瓷片,一个数字显现出来,“三千五百六十一号,咦,这不是失窃了吗?”
无赖见状不妙,往后退几步,“你、你在瞎说什么?”
明英负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无赖道:“你想做什么?我可是本地人!我不怕你!”
明英挑眉,“哦?本地人?”
无赖洋洋自得,刚想说什么,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张管事吗?”
“异宝阁的张管事,平日可难见着,今天怎么来管这样的小事?”
张管事腆着大肚子,迈小碎步赶快走进来,先朝明英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大小姐。”
无赖看见张管事,转身就想跑,脚步却像灌铅,一步也迈不动。
明英道:“你认识这人吗?”
张管事抬了抬金丝墨镜,说:“旺季之时,这人常在店里打短工。”
明英把碎瓷片丢给他,“丢的那个玲珑瓶,还有其他东西,估摸都是他偷的,带着他去见官,以后招人的时候注意点,别什么猫猫狗狗都放进来。”
张管事点头哈腰,“是、是,大小姐教训得是。”
明英走到无赖面前,抬手想扇他一个耳光,又嫌脏了自己的手,对赵简一道:“师兄,你来打。”
赵简一摇摇头,抱紧图纸,“不行,君子动口不动手。”
明英被他气笑了,“动口?你说过他了吗?”她又快又狠地扇了两巴掌,打得无赖鼻青脸肿,“本地人?呵,不好意思,这座城都是我的。”
张管事行动效率很快,没多久,无赖就被官兵拷着走远,明英不忘嘱咐:“这种事他肯定做过不少,让他把以前的也一起交代了。”
“师妹,方才多谢你。”
明英嫌弃不已,“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地方有用?”
赵简一摸摸脸,“啊?”
怀柏走过去,笑着说:“脸好看就够了。”
隔了两世,明如雪对鹤青的评价依旧没变。
“师尊!”
明英欣喜地张大眼,马上绷直嘴角,“你怎么来啦?”
怀柏抚着心口,伤感道:“徒弟出息了,回家不知道看看孤寡老师父,我只好自己找过来。可怜我一大把年纪,比人家爷爷祖传的宝贝都大,一把老骨头,想看你还要亲自走过来。”
明英被她说得有些内疚,“我只是想先和师兄谈偃甲之事,并非故意不去见你,不对,你想见我怎么不去异宝阁?你是和小师妹下山喝酒,正巧撞上了对吧?”
怀柏掩唇咳嗽,笑个不停。
明英气恼地瞪她,连下品灵石都不想给,挽住佩玉的手一起到异宝阁去。
一个钟头后,明英和赵简一就聊完偃甲生产细节,她收好图纸,看时候还早,便喊沧海容寄白一同下山喝酒。
小城大半商铺都属明英,云归处自然也不例外。
酒楼罕见空荡,小二上安静地上酒,退至一边等候。
守闲峰的人酒量是一脉相承的差,喝完几壶桃花酿,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起醺红。
佩玉放下酒杯,“师尊,我们回去吧。”一抬头,见怀柏眼中波光迷蒙,眼尾飞红,不知醉了几分。
怀柏一拍桌,“徒儿们,我们回花果山!”
容寄白道:“好的师尊!”
他们几人踉踉跄跄地往城外走,到郊外时,容寄白问:“师尊,我们往拿走?”
怀柏迷迷糊糊地说:“取西经,当然是去西边。”玉臂一挥,指向东方,“走!”
佩玉无奈地跟在后面。
没走多远,怀柏停下来,迷迷瞪瞪地挠挠头,“好像有什么不对。”
佩玉心中方松口气,又听她指着沧海,道:“白龙马,你为何不让我骑?”
沧海也喝得醉醺醺,偏头问:“白龙马?”
她不知道白龙马,却明白龙的意思,一手指天,大声喊:“我是龙。”
狂风席卷,电闪雷鸣,眨眼间,地上伏着一条巨大的青龙,龙头大如牛,龙尾扫动,毁坏一片树木。
怀柏往青龙身上爬,一边喊:“白龙马、白龙马!”
她这一带,其他几人也跟着爬上龙身,容寄白抱着龙角,赵简一抓紧龙尾。
怀柏醉眼看向佩玉,“小徒弟,你怎么不来?”
佩玉很是无奈,跳上龙身,被怀柏一把抱在怀里。
怀柏喝:“架!”
龙鸣贯彻天地,地动山摇,青龙拔地而起,往东飞去。
龙遨游天地,须臾天南、须臾地北,斩浩荡云海,破万里长风。
海上恰逢水族又有场小争斗,龙虾摇旗,螺贝呐喊,杀声震天。
怀柏咽了口口水,道:“好多海鲜。”
青龙一甩尾,翻江倒海,搅起的巨浪把两军阵容打散,水族抬头,齐齐放下武器,疯狂喊:“王归来!”
“王归来!”
佩玉忙用术法遮住他们几人的身形,幸亏她法术不错,水族里也没有修为高超至能一眼看穿伪装的妖怪。
青龙无视属下挽留,又一甩尾,摇摇晃晃往前飞。
一尊巨大的石像从海面浮现,圣人乘桴浮于海,这是圣人庄一处标志。
佩玉忽觉有些不妙,“不要过去!”
青龙看见石像,顿时兴奋,坚硬无比的双角朝前,笔直撞了过去。
轰隆一声,海中伫立千年的石像裂成数块,波浪四溅。
远处圣人庄传来怒吼,“何方孽畜,如此大胆!”
怀柏眨眨眼,喊:“你才孽畜,你全家都孽畜!”她拍拍昏沉的头,看向孤孤单单的半截石像,道:“跑!”
青龙摇摇脑袋,被撞得有些懵,但听闻“跑”一字时,眨眼便腾至云海,以风驰电骋之速往西窜逃。
耳畔风声呼啸,佩玉被怀柏按在怀里,闻见浅淡的桃花酿香气,心想,四师姐于逃跑之上可谓天赋异凛。
不怪当年能从鸣鸾手上逃下。
圣人庄的弟子还没来得及出动,就连青龙踪影都望不见。
海浪冲刷高塔,浪如白沫,波声不歇。
“圣人像被撞毁,据弟子说,好像是一条青龙。”
高塔名为见贤阁,是圣人每日三省己身之地。昏暗静室中,圣人缓缓睁开眼,“苍龙重现?”
他轻笑一声,“压下此事,暗地追踪。”
“是!”
青龙飞到孤山附近,巨大的身子晃了晃,化为人形,几人都从云海上直直往下掉。
佩玉忙唤出偃甲,把他们接住,她看着东歪西倒的几人,暗叹一口气,飞回守闲峰。
用偃甲金刚把几位师兄师姐打包扛回房,佩玉想亲自搀怀柏回去,没想到她早就站起来,眼波脉脉,眉目含笑。
“师尊?”佩玉伸出手,“我扶您回房休息。”
怀柏按住她的肩,脸越凑越近,芬芳的酒香盈盈。
佩玉不敢动弹,面红耳赤,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怀柏凑到她耳边,说:“崽崽,你是个好人!”说完,自己倚着云中跌跌撞撞走回去。
佩玉愣在原地,望着那席青衫,神情茫然。
翌日,几人酒醒,不记得到底发生什么。
怀柏问:“我们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
沧海摸摸额头上的红肿,“好像是撞到一棵树,我这多了一个包。”
怀柏哈哈大笑,“你这么皮糙肉厚,居然会撞出包来,不知道那树会多凄惨。”
午时,灵素峰主兴致勃勃地告诉怀柏圣人石像被海中妖兽毁坏。
怀柏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不应当啊。”
佩玉屏住呼吸,以为她要记起酒醉之事。
怀柏一拍大腿,可惜道:“我还没把佩玉喊出去,它怎么就先坏了呢!”
佩玉:“……”
山中无寒暑,师徒几人的生活就在这样的插科打趣、争风吃醋中度过。
佩玉的修为也水涨船高、飞快提升。
守闲峰永远春意融融,而山外如同另一个世界。青龙重现在水族掀起波澜,几百年的王位之争停歇,几个大王画下协议,一同寻找真正的四海之主,而圣人庄也一直在暗暗追查那日闹事之龙的下落。
日月如梭,很快,五年过去,试剑大比即将开展。
孤山弟子神情中带着紧张和期待,在这样一日复一日的盼望中,圣人庄发来请帖,请各位俊杰往东海参加比试。
巨大的宝船停在空中。
于青书带队,数十名孤山各峰弟子整装待发。
“师妹,加油啊!”几位师兄师姐一路相送。
正值人间四月,春暖花开,守闲峰的桃花粉嫩,花心坠着一滴晶莹露水。
翠鸟鸣叫,春光明媚。
佩玉一身白衣,腰悬无双,蓦然回首,见怀柏在姹紫嫣红、烂漫春花中朝她微笑。
于青书一声令下,各峰弟子御剑乘云,飞往宝船。
天空中宝光灿烂,像划过数道流星。
佩玉朝守闲峰一拜,提气跃上宝船,盛济和余尺素笑着迎上来。
宝船缓缓腾空,投下巨大阴影,向圣人庄而行,东海之行,即将开始。
船上弟子聚在一堂,年轻的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张狂,不停谈论试剑之事,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佩玉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听余尺素和盛济滔滔不绝争论。
她忽然似有所感,抬起眸,看见秦江渚立于宝船另一侧,青衣飘飞,背负宝剑,逆光朝她走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新副本,可能要花一天的时间整理下思路和大纲,明天可能更新,可能不更(这是个薛定谔的请假)。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鞠躬。
“少年侠气……”——《六州歌头·少年侠气_》贺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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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舸姑苏20瓶;风5瓶;我的老父亲、云淡风轻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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