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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走后,容寄白日夜修行不缀。
她本天资过人,境界如竹子节节高升,很快就到了筑基圆满,开始闭关突破。
丹霞宫一盏孤灯如豆。
怀柏坐在窗前,手握孤山卷宗,秀眉轻蹙。
几个徒弟修为突飞猛进,她本没放在心里,毕竟那些都是人中龙凤,修炼快原不足奇。可卷宗上显示,不仅仅是守闲峰,孤山,扩展至整个仙门,修士修炼的速度较以前都提升许多。
从突破金丹之人上可看出,原来各门大概每十年出一位金丹修士,但自洞庭陵阳出世后短短半年,孤山、圣人庄、墨门、千寒宫接连有人突破至金丹。
就好像天道在逼着他们往前。
怀柏放下卷宗,略为疲倦地按了按眉心,神情恹恹。若按小说原剧情,至少还有一百年的安稳日子,但现在明显已经脱离剧情,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文君在叛逃时曾说,万魔出世,生灵涂炭……那边是人间的未来吗?
她站起身,推开窗,夜风拂面,暗夜沉沉,山脉起伏连绵,像蛰伏的巨兽。
远处一片沉寂的黑夜,唯有守闲峰之上,还亮着盏暖黄的灯。
像是在等一个归人。
怀柏笑了笑,将云中抽出,剑刃折射出雪亮的光,像一泓月光,静静躺在她的手上。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又缓缓把它放回鞘中,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提笔修书,写至一半时,门外响起轻轻敲门声。
佩玉问:“师尊?”
怀柏快步走过去,打开门,白衣的少女立在月下,微垂着眉眼,手里托着一冒热气的茶盏。
茶香中带着一丝冷雪的清冽,里面掺了味名为飞云的灵药,灵气充沛,是用来补神的上品仙草。
怀柏弯了弯眼,接过茶盏,抿了口后,浑身的倦意一扫而空,通体舒畅,
“怎么过来了?”
佩玉垂眸,低声道:“您通宵忙碌,我担心您辛苦。”
怀柏轻笑一声,“修道之人,哪会这么容易辛苦。”比起身体上的劳碌,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时陵已封,四神器完好,她想不出万魔会因何出世,如若天意如此,她能护住佩玉吗?
“师尊?”
怀柏猛然醒过神,才发觉自己方才又走神了,笑着摇摇头,顺手把茶盏放在桌上,拿起笔,在纸上迅速写了几个字后,召来仙鹤,目送它在夜空中划过,带着书信飞往南方。
佩玉问:“是墨门吗?”
怀柏点了点头,“墨门的形势也不比我们好到哪去,当年老大……鹤青身死,容长烛仓促中接下这幅担子,本就潜藏不少危机,如今那群隐匿的魔开始行动,他亦是焦头烂额。”
说到底,四门之中墨门最弱,孤山有宁宵、丁风华、怀柏,圣人庄有渊风,千寒宫有剪云砂,但墨门并无一人。容长烛资质不及当年鹤青,修为虽不弱,却并不能震慑妖魔。
怀柏书信便是为此。
若在从前,四门相互压制,制衡,但今非昔比,还忌惮彼此只是死路一条,仙门应同心同力,为未来之患做准备。如今的仙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惜还有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怀柏见黑夜里那点雪亮的光掠过山岭,消失在视线里,“马上便是天海秘境了,老三也打算去。”她想着,眉头又蹙起,这次秘境说不定会像洞天秘境一般,有魔守在其中。
佩玉道:“师尊不必担忧,我会保护三师姐。”
怀柏:“……”听着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她抬起手,本来只打算像旧时般,摸摸佩玉的鬓发。入手柔软冰凉,就像握住一束月华,怀柏情不自禁,手移过去一点,碰了碰她温暖的嘴角。
灯火颤了颤。
佩玉的长长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抬起了眸,眼中倒映着灯火,就这么柔软而信任地看着她。
也有很多人这样看过怀柏,无比信任,无比孺慕,无比依赖与尊敬,但佩玉的眼神里好像掺了不一样的东西,让怀柏不觉想要靠近。
怀柏好像受了蛊惑,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一点。
佩玉依旧默不作声看着怀柏,好似一种无声的引诱。烛光像水般,在屋里摇曳,滑过她的眼睛,把平时那张冷冽的眉眼照得温和极了。她就像灯下的一块美玉,在怀柏触手可及的地方。
怀柏忍不住凑得近了些,手摩挲着她的柔软的唇瓣,像云一样柔软的唇,渐渐晕上嫣红。
佩玉闭上眼睛,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
怀柏没有亲上去,只是低下头,轻轻抵着佩玉的额头,“你也要爱惜自身……莫一味逞强。”
佩玉喉咙里溢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字,声音低哑,像水一样,融进了这一室烛光中。
二人态度亲昵,既似亲友,又似爱侣。
不知过了多久,怀柏缓缓松开手,退后一步,朝佩玉极轻地笑了下,杏眼弯着,眼里摇曳着烛光。她平时也常笑,杀人前的冷笑,见到趣事的捧腹大笑,或者只是单纯笑着应付别人。
却很少如现在这样,没有缘由,分辨不清情绪,嘴角已不知何时往上翘起,眼神柔软无比,装着一段千回百转,温柔极了。
佩玉不由看怔了。
一眼万年。
怀柏已重新坐回案前,执起案卷,细细看着。
佩玉呆呆站了会,走到怀柏身旁,轻轻磨着墨。只是她还没从那笑中回过味来,眼前师尊的笑容跟着灯火一同晃着,于是她也痴痴傻笑起来。
怀柏道:“夜太深了,你便先回去吧。”等了许久,没听到回答,她一抬头,见少女憨态可掬地笑着,也不禁轻笑,无奈地唤道:“佩玉、佩玉。”
佩玉回过神,“什么?”
怀柏勾唇,“夜深了,你先回守闲峰吧,我这儿还有些事。”
“我为师尊磨墨,”佩玉的声音渐渐低下来,白玉般的颊旁染上绯色,“我想您了。”
怀柏失笑,“这不是日日能见到吗?”
佩玉垂下了头,许久没有出声。
在怀柏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她突然开口,极轻地说:“我不想让师尊一个人。”
怀柏放下案卷,静静地看着她。
佩玉眼里像燃着一簇光,微微颤动着,眸光流溢,“这几日,不常见到师尊,我便觉得难捱……”
她坐在雁回崖边,听着凌冽的山风,抬头星月交辉,夜阑人静,她看着飞羽峰上的灯火,痴痴地凝望,明知师尊在那儿,但没有看见师尊,不能亲手触碰到师尊,她还是会觉得寂寞、觉得难捱。
可是这三百多年来,怀柏一直是一个人守在这清冷的山峰上,对着万壑松风,亘古明月,等候那些不知是否会回来的故人。这样的孤独与痛楚,怀柏独自忍受了三百多年。
佩玉的心里好像被割了一刀,血肉翻飞,连呼吸都是疼的,带着血腥味。
她前世就已立誓,要好好保护师尊,可没想到,辗转往复,竟是自己伤她最深。
要怎么办才好呢?
怀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佩玉?在想什么?”
佩玉敛去眼中的涩意,道:“这三百年,我没有陪在师尊旁边,我觉得很抱歉……我不想再让师尊一个人了。”
她早就知道,怀柏本是比她更害怕孤独的人。
怀柏摇摇头,笑容接近宠溺,“傻徒弟,你才只有二十岁,怎么能早三百年遇到我?”
佩玉研墨的手轻颤,几点墨溅上洁白如雪的袖。
怀柏望着摇曳的灯火,柔声道:“你已经足够好了,我三生有幸,能成为你的师尊。”这个她呕心沥血写出,用所有美好词汇堆砌起来的人,耀眼夺目,本该只活在书中,却成为她的徒弟,这样乖巧可人,伸手便可拥入怀。
三生有幸,何德何能。
她这样平平凡凡的人,如蜉蝣朝生暮死,何以能飞上九天,触及凤凰光耀的翎羽。
佩玉连忙道:“我能遇上师尊,才是上天垂怜。”
怀柏摇摇头,“以你的天分与心性,就算没有遇见我,也会遇到其他的机缘,泥淖是囚不住凤凰的,佩玉,你生来不凡,不必妄自菲薄。”她又抿一小口茶,轻轻放下茶盏,几点水洒在桌案上。
佩玉低着头,用手去揩那几点水,眼睛盯着怀柏,慢慢地往旁移动,小心地攥住了怀柏放在桌上的手。
怀柏没有抽回,过了一会,她回握住佩玉,微微用力,十指交缠,没有松开。
好像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刹那,天边透出隐隐白光,青铜钟鸣唤醒沉睡山峦。
怀柏道:“回去吧。”
佩玉依旧紧紧握着她,不愿松开。
怀柏叹了口气,抽出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下,“回去吧,我马上便要去议事了。”
佩玉这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去,至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怀柏,道:“师尊,我想永远陪着您。”
怀柏笑道:“好了,知道了。”
佩玉的脸微微发热,又说:“我爱慕您,许多年了。”
怀柏扬了扬嘴角,眼中泛过一抹柔和至极的光,张了几次唇,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垂眸盯着桌上冷却的茶水,摇了摇,水光潋滟,不禁让她想起少女泛红的唇,含泪的眼,心中掠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怀柏突然意识到,不是佩玉刻意引诱她,就算佩玉对她无情,没有表明心意,不曾与她有过多的交集,她也会情不自禁为佩玉倾倒。她被佩玉吸引,无论在什么境地,她总会被佩玉吸引。
这是命中注定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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