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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又一个散修站了出来。

在进入秘境之前,他们杀人夺宝,自私狡诈,他们会如其他人一般,坐在席位上,大声喧嚷着“杀了她”,不是为求正义,而是为看热闹。

但是现在事情有了些微的改变,像一辆马车开始脱离既定轨迹,谁也不知它最终会驶向哪里。

佩玉想,要是师伯在这里就好了。

也让陵阳看看,这些修士不全是忘恩负义之徒,也有人心怀感恩之心,也有人愿意为了报恩同整个仙门对立。只是在从前,没有人对他们善良过而已。

伏云珠冷笑:“不愧是魔,果然擅长收买人心。”

余尺素道:“在洞天福境中,她救过孤山弟子,在东海,她救过七城百姓,在天海秘境,她救过我们所有人,城主,佩玉于你有仇,却于我们有恩,所以就算这样有违公理,我也要和她站一起,”她拱手一拜,“抱歉,这是以孤山弟子的身份,而不是以千寒宫少主的身份,千寒宫维护公理,我维护她。”

伏云珠勾唇,目光如电,看向霁月,“你呢?”

霁月道:“我已经解下有为剑,此番也只是以东海普通修士的名义,报答佩玉昔日救七城百姓之恩。”

仙门有秩序,但人总有私情,解剑酬知己,她并不后悔。

“……七城。”

听到这个词时,伏云珠眼中露出抹复杂。

水族来侵的时候,她带侍女们离开了七城,不知战役有多惨烈,但……她只是怔了一瞬,又马上嗤笑,“你解下有为剑又如何?你现在还是圣人庄庄主,你的态度就是仙门的态度,你在袒护她。”

霁月静默片刻,“那我宁愿舍弃圣人之位。”

伏云珠眯了眯眼,“看来上任圣人眼光不怎么好,竟把东海交给了你。”

霁月笑了笑,“也许吧,就算师尊站在这里反驳我,我也会这样做,城主,我并无意让你放下仇恨,只是佩玉救过这么多人,我相信她与那个滥杀无辜的鸣鸾是不同的。”

说着,霁月回头看了佩玉一眼,“东海陷于危难之时,她站了出来,所以此刻,我也要站出来,我不想在这时,她是一个人。”

佩玉眼中含满了泪光。

霁月声音温柔又坚定,“从第一眼见她,我就觉得,她值得。”

君子之交,淡淡如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呵,”伏云珠抬头,“孤山呢?”

高台之上,只剩宁宵一个人,此刻他的态度,就代表了仙门的态度。

宁宵垂眸望着佩玉怀柏,默然不语。

这时,佩玉突然跪了下来,“我认罪,自请天罚。”

苍生负我,我原谅;

我负苍生,我认罪。

我爱,我宽恕,我原谅。

因为值得。

怀柏安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宁宵沉声道:“逐出孤山,天罚之刑,城主觉得可好?”

伏云珠点头,“不过就算她能从天罚中活下来,我也会与她不死不休,希望孤山日后不要袒护。”

宁宵道:“好,小柏,你真要与她一起?”

此事之后,无论佩玉是生是死,必将在仙门无立锥之地。

怀柏亦朝宁宵跪了下来,长长一拜,“师兄,恕我不孝不义。”

宁宵闭上眼,惨然问:“你真要弃我们而去吗?”

怀柏不语,泪水夺眶而出,她强忍泪意,“师兄,我问心有愧……”

她问心有愧,有负孤山抚育,有负师长厚爱,有负挚友信任。

她缓缓叩首在地,“可我此行无悔。”

也许世人都有资格诘责佩玉,独独她没有,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想再辜负佩玉了。

赵简一泪眼朦胧,“师尊,师妹。”

怀柏偏头朝他笑了笑,眸中盛满了愧疚。

宁宵睁开眼,面色平静如水,“那便请天罚吧。”

这番大事,本该由四门共审,让佩玉将罪行一一招供,但如今渊风远去,霁月弃剑,剪云砂退隐,墨门内乱不休,所有的东西都压在了宁宵一人肩上,他疲倦地叹口气,略过了所有繁复程序。

伏云珠走到佩玉面前,弯下身,看着这双漂亮的眼睛,“你知道吗,我手里根本没有证据。”

没想到这人竟亲口承认了,真是荒唐。

佩玉面无波澜,“我知道。”

伏云珠有些诧然,“你知道?”

佩玉抬起眸,朝她笑了笑,“外面的花开了,等会,你能去闻闻吗?很香。”

没有人比佩玉更明白仇恨的滋味。

那种感情会让人的心渐渐变硬,血渐渐变冷,在执着于报仇的时候,忽略生命中更多的美好。

她不求伏云珠原谅,她有罪,她伏诛,是死是活,全由天定。

但她希望这个曾有一双明净眼眸的孩子,能从仇恨的囚笼走出,好好看一看这片天地。

伏云珠猛地站起来,朝宁宵拱手:“道尊,请吧。”

两个弟子上前,想把佩玉押去刑台,佩玉站了起来,“我自己走。”

她牵着怀柏的手,一起走向天罚,走向风雨交加的前程,走向自己的罪孽。

可她并不害怕,因为有师尊在她的身旁。

伏云珠跟在她们身后,路过那簇繁花时,脚步顿了一下。

那花开得茂盛,米粒般大小的小小花朵凑成一团,远远看去,像绿树上结着许多雪白的大绣球。

阳光在花上跳动,一只碧蝶翩翩飞舞,馨香之气随风拂面。

真的很香。

伏云珠冷哼一声,不再看花,负手向前行。

只是也许她浸染了一段幽香,那只碧蝶也扇动翅膀跟了上来。

刑台在海边高崖,崖下海浪起伏,波浪翻滚。

一名弟子拿着泛着电光的绳索上来,说:“请上法器。”

怀柏皱了皱眉,“她不会逃的!”

那弟子面色有些为难,“这……”

佩玉笑了笑,走上前,双手伸出,“上吧。”

绳索缠上手腕的瞬间,雪白的肌肤顿时被灼烤溃烂,佩玉身子一晃,立马转过头,微笑着说:“不疼的。”

怀柏低头,泪如雨下。

宁宵走上来,鹤氅羽衣随风飘扬,“你当真要决意受天罚?如果天雷落下,以你的罪行,会很痛苦。”

天道无情,判下九十九道天雷,就不会让人在九十九道前殒命,就算身子被雷劫中失去生息,魂魄也将受天火灼烧,直至魂飞魄散。

他不想佩玉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佩玉语气笃定,“我不会死的。”

她生来命比草贱,总是在十死中求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唯一的优点,就是胜在生命顽强,野火烧尽春风又生。

彦村时她没有死,魔窟中她没有死,天劫中她也没有死。

现在师尊在她的身旁,她为什么要死?她要好好陪在师尊身旁,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一定要活!

往前一步就是光明的前程,就是天光微曦,便是朝霞万里。

佩玉笑了笑,靠坐在怀柏怀中,吻了吻她垂在胸前的长发。

怀柏抱住她,“别怕,我与你一起。”一起分担所有的伤痛与苦难。

佩玉眉眼弯弯,柔声道:“嗯。”

风云变色,蔚蓝的天空在瞬间变成漆黑,天上黑云如潮,惊雷滚滚。

摄人的威压自天空压来,天罚将至,无人可拦。

忽然大风刮起,一道耀目的闪电照亮天地,从云中劈下。

雷劫的闪电泛着紫光,气势逼人,把天地连为一体。

小小的刑台上,布满了刺目的电光,那两个女子在如织的电网中,相互依偎,神态安然。

这么多年来,没人敢求过天罚。

天道最无情、最严苛,而且雷劫之痛,胜过世间的刑罚。

所有人望着刑台,面色煞白,神情中带着敬畏与骇然。

“这么多天雷打下来,怕连魂魄都碎成渣吧。”有人小声说。

赵简一揪住他的领子,双目充血,“你说什么?她们会活着的!她们一定会活着的!”

“仙长息怒!仙长息怒!”

赵简一一拳把那人揍翻,颓然跪倒在刑台下,泪流满面。

怎么能息怒呢?

他的师尊、他的小师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刑罚,她们做错了什么?

雨水又打了下来,愈下愈大。

雷劫已经开始了两个钟头,还是没有停息。

白衣早已经被染红,像是从血中捞出来的一样。

佩玉面白如纸,痛到神智模糊,全身靠在怀柏身上,竭力抬起眸,瞥见她眼睛赤红,轻声道:“不痛的……师尊,别哭……不痛的。”

每说一句话,都不得不停一下,才有力气再说下去。

她心中苦笑,这世养了身细皮嫩肉,只是几道雷,就有点受不住了。

怀柏近乎崩溃,只能紧紧抱住少女,把脸贴在她冰凉的面上。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和佩玉受刑,与佩玉一起承担,但她没想到,这么多的雷,每一道都是直直劈到佩玉身上,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无法承担一分。天道从来如此,不偏不倚。

“为什么,你打在我身上啊!”她哽咽着,质问天道:“明明都是我的错啊,她没有罪,你看清楚,不关她的事,都是我的错,你来罚我啊。”

为什么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受罚?

她忽然想,佩玉是不是早知如此,才会让自己一起上刑台。

是啊,这个孩子这么傻,这么傻,怎么会舍得她的师尊受一分的痛呢?

佩玉仙魔同修,身子比寻常修士强悍许多,痊愈的速度也极快。

但再怎么强悍的身体,也难以在这样的天雷下活命。

她的伤口血肉模糊,痊愈的速度越来越慢,鲜血像流不尽一样,淌满整个刑台。

她强睁着无神的凤眸,冰冷的雨水滴了进来。

疼得生不如死,偏偏毫无血色的唇角扬起,勾出抹浅淡的笑。

每一道天雷打下,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上的血腥少了一分。

流的血越多,她都觉得自己离师尊更配了一点。

她知道自己曾杀人如麻,罪行累累,血债滔天。

可她回不到从前,无法让那个暴戾无情的血魔停手……她也做不到以命相偿。

师尊还在世上,她不想死,她想要活着,干干净净的,和师尊在一起。

那就再痛一点吧,流尽所有的血后,也许灵魂终会得到救赎。

“师尊……给我吹吹气……就不疼了。”

佩玉眼前早已模糊,混混沌沌中,仿佛回到那间破旧的牛棚中,她跪在娘亲的身前,伸出伤痕累累的小手,悲伤的、卑微的祈求:“娘亲,能不能给我吹吹气,好疼。”

你看岁寒她娘会给她做豆包,会给她缝冬衣,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给我吹吹气,理我一下好不好?

不要豆包,不要冬衣,我想要一份爱,为什么这么难呢?

她好像又立在乱葬岗里,花娘双手合十躺在泥坑里,躯壳冰冷,嘴角扯起笑。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在这个世道上,想做一个好人,不想伤害别人,为什么这么难呢?

佩玉忽然难过起来。

小时候她只想和娘亲在一起,能得一碗残羹,便叩拜上天,感激万分,从没想过什么入仙门,得永生。

后来她只想和师尊在一起,见到她一面,就道神恩浩荡,心满意足,也没要过什么引黄泉,逆光阴。

她什么都不求,只想要一份温暖的爱,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想有一个可以避风的家。

她爱,她宽恕,她原谅。

可是在无尽的痛楚中,在前尘的幻影中,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心酸,想小声问问这天道——

你看,我要的这么少,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呢?

难道这就是命。

有人注定缘浅,有人注定福薄。

那她只想为自己搏一搏,又怎么算错呢?

迷迷糊糊中,一滴水落在佩玉脸上,那是温热的、柔软的,不是雨,是泪。

佩玉无神的眼中,倒映出一张伤痛欲绝、泪流满面的脸。

她想起那年孤山脚下,青衣仙子救下她,许是悲悯苍生,仙子为她流了一滴泪。

为这滴泪,她宁愿用以后所有的轮回来报答。

佩玉努力想扬起笑,嘴角只是极轻地抽动了一下,鲜血源源不断涌出。

师尊……神仙姐姐……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就想嫁给你。

你那么好,那么好。

也许所有的福祉,都用来换得这么好的师尊了。

这样想着,佩玉突然不觉得痛了,她想谢谢天道垂青,她想,自己比其他人幸运许多。

“佩玉……佩玉……”怀柏声声泣血。

惨白的唇颤动着,声音微弱不可闻,“等……结束……我想吃个豆包……师尊……”

那是一个甜甜的豆包,白白胖胖,里面装满了甜滋滋的豆沙。

不会是像以前一样,含着尖利的砂石,割碎喉咙,咽下一嘴的血腥。

一定不会了。

她们会有锦绣的前程。

赵简一颤声问:“为什么还没有停?”

他双目通红,神情痛苦,“道尊,为什么天罚还没有停,已经这么久了。”

宁宵合着眸,沉默不语。

赵简一爬起来,想冲入刑台上,被宁宵一把拉住。

“你上去能做什么?”

赵简一大声道:“她救过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要受罚?难道功过不能相抵吗?难道没有天赏吗?”激动之中,他忍不住谩骂:“什么狗屁天道!”

宁宵呵斥:“你知道什么?鸣鸾当年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她不是鸣鸾,她是佩玉啊!”

宁宵:“如果她也杀了你的前世呢?”

赵简一身子一震,神情呆滞,喃喃:“师妹以前……杀了我?”

过了半晌,他竟笑了起来,“那我原谅她,我原谅她,”他朝着天空大喊:“我原谅她啊!不要再罚了,少打几道雷,我不怪她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如今已是满脸的泪水,掩面大哭,接近嚎啕:“就算她现在杀了我,我也不怪她,不要再打了,我师妹她那么好,不该受罚……”

“我还没把那头小黄牛还给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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