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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升,草木山石披上一层清辉,远处溪水潺潺,松风阵阵。

霁月又在噩梦中惊醒,撑着身子坐起,牵动右胸伤口,她极轻地蹙了下眉。

九尾正仰头望着那轮朗月,“月儿,可好些了?”

霁月:“弟子无能,让师尊担心了。”

一旦发泄过后,她又恢复成原来那个克己守礼的大师姐。

就像头顶明月,月辉与世人相伴,却高居云端,超脱世间。

夜风徐徐,云彩游动,遮住皓月,只有一二月华从云间倾泻下来。

九尾道:“乌云遮挡,不蔽光明,纵有缺损,无掩皓质。”

霁月:“师尊在说月吗?”

九尾笑了笑,牵起她的手,“说的是你。”

霁月有些局促,“弟子并不配用明月相比。”

九尾没有说话,带她往山林深处走,越过高岗,顿时豁然开朗。

长河缓缓淌过山谷,河面如镜,映出璀璨的群星与天际的浮云。两岸青草依依,许多小屋临水而建,秩序俨然。

“这是?”

九尾笑道:“离开圣人庄后,我在世间游历,偶然寻到此处,便在此定居。”

妖怪们在水间嬉戏,其中有最凶悍的虎妖,也有最弱小的兔妖。本该是天敌的妖,此刻相处异常和谐。

小河溅起水花,银鱼跳起,搅碎星河。

霁月不禁感慨:“果然是人间仙境。”

九尾拉着她在草坪坐下,一只圆圆的白兔滚过来,扑到她身上。

霁月轻轻抚摸白兔,感受弱小的生命在她掌下轻微颤动着,心里涌出一股柔软的情绪。

两人坐在青草中,清风送爽,衣摆微扬。

九尾道:“从前妖族弱肉强食,天生天杀,只有最强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我却觉得不该这样。”

“在人族,小孩和老人是最弱小的,可人们疼爱小孩,尊敬老人,因为这样,如此孱弱的族类,才能一直繁衍生息,最终变得繁荣无比,有了可堪与仙魔妖对抗的实力。”

九尾看着河谷,眼睛闪亮,“我想,也许妖族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所以我在此地,立秩序,定规矩,仿造人族一样,很多妖不赞同,说这样会让妖族失去最本质的东西——厮杀出来的战斗本能。”

“每一个种族都会有活下去的方式,我也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也许是非对错,千万年之后才能见分晓。”

霁月仰慕地看着她,“师尊是真正的圣人。”

九尾笑了笑,“我算什么圣人呢,我只是一只妖怪而已。”

霁月:“师尊开一族福祉,把礼义传给妖族,是前人未曾做过,利在千秋之事,担得起圣人之名。”

九尾抱膝,微微笑道:“我好像明白渊风当年的话了。”

原来当年的圣人也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人而已。

只是他想做一些事情,于是举起了星火,点亮了人们的眼睛。

九尾道:“月儿,你比我要好上许多,我花了近一千年,才稍微知道一些东西,你却早早领悟得到有为剑认可。”

霁月摇头,眼眶通红,“弟子无用,连有为剑都未守住。”

九尾揉了揉她的头,“傻徒弟,有为从来不只是一把剑。你说,圣人为什么会给它取名为有为?”

霁月:“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圣人教导,要我们对这天地有所作为。”

九尾笑起来,“若你能有为于苍生,手中无剑又怎样?”

霁月喃喃:“可是……”

九尾:“还记得吗,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霁月接了过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九尾道:“月儿,今日种种,只是上天给你的考验。圣人在世时,不也遭受过许多磨难吗?”

霁月席坐在地,身躯笔直如剑,“可是师尊,我还是很难过。”

九尾拍了拍她的肩,“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到来。”

霁月攥紧双手,抬起了头。

月如玉盘,皎洁无尘。

她露出苦笑,“人间有句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她听了后,非要改名,原来改名也改不了命。”

九尾揽住她,“人间还有一句话,叫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彩云归。”霁月咀嚼着这三个字,微微笑了,眼圈更红。

九尾道:“就算她已经……然而循环往复,轮回不休,总是能遇到的,就像我和渊风一样。”她眼神柔软,狐狸眸中流溢着耀眼的光芒,“我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是否还是人族,经几世轮回。”

她眼里有泪,笑容灿烂,“我如今所为种种,一是为了我自己的道,一是为了,在更好的人间与她相逢。”

霁月似有触动,自言自语道:“更好的人间。”

九尾道:“所以,月儿,去佛土吧,天下需要儒门,苍生需要你。”

——

魔君坐在屋檐上,长风浩荡,衣袂高扬。

她手里提一壶酒,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背影看上去很寂寞。

陵阳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

魔君:“那些人都死了,山川河流都非昔日,只有头顶这日月还是这样。”

陵阳接过她递来的酒,轻轻抿了口,眼中露出怀念。

魔君问:“文君,你说日月会有识吗?”

陵阳道:“自然没有。”

魔君笑了笑,“也许他们曾有神识,只是寿数太过悠长,千年一瞬,慢慢被岁月磨灭。”

陵阳偏头望去,魔君眉眼如故,雪肤明眸,天真烂漫,只是眼中藏着极深的疲倦。

“王,你累了吗?”

魔君寂寥笑道:“给我无限的生命,又让我永世孤苦,也不知道天在想什么。”

初生之时,她不会有孤苦、寂寥这样的情绪,她就如洞庭所说,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但经历的光阴越久,她对天地也有了一番不同的感悟。

“数百万年前,诸神大战,天柱倾倒,洪水泛滥,天地正要毁灭之时,魔生于世上,诸神陨落。再后来,魔族即将灭世之时,就有了所谓参悟天道,上天入地的修士。仙族崛起,用神器把魔囚禁于万魔窟底。”

她想起往事,轻轻一笑,“在天地看来,什么神魔仙佛,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过一场月落日升,莲花开谢。”

陵阳拥有漫长生命,但毕竟不如魔君一般寿与天齐,也生不出她这样的感触,只是默默聆听。

魔君斜斜倚着,红衣披在身上,眼角飞红,似醉似醒,“文君,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陵阳一怔,蹙起了眉。

魔君道:“你的心已经不在这里。”

陵阳轻声说:“王,我会对您誓死效忠。”

魔君挥了挥手,“文君啊,你这块石头。”她说着,眼里含满笑,“魔本来就是肆意妄为的,你这样克制自己,反而跟那群狗屁仙佛有几分像了。”

陵阳:“……”

夜空像一张黑色的棋盘,星子如棋布在其上。

魔君想,众生皆是天道手下的棋子。她望了许久,忽然问:“孤山真有那么好吗?”

能让一只魔这么念念不忘。

陵阳垂下眸,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用笔在纸上横横竖竖画了个棋盘。

魔君挑眉,“你要和我下围棋?”

陵阳笑了笑,“这不是围棋,”她把另一只墨笔递给魔君,“这叫五子棋,规则也很简单,哪方五子先连成线,哪方便赢。”

看上去简单的游戏,却藏有许多玄机。

魔君不屑一笑,“你看不起我吗?”她提起墨笔,一局过后,面色渐渐严肃,“不成,再来一局!”

两人在屋顶上兴致勃勃地玩五子棋,直至一声鸡鸣,星河聊天,霜天欲曙。

魔君把墨笔随手一掷,“不玩了!我要去听故事了。”

陵阳将纸细心卷起,“其实孤山没有哪里好的。”

魔君脚步一顿。

“没有哪里好的,那儿的花草树木,与其他地方的花草树木也没什么不同。”

陵阳笑了笑,将纸收回袖中,“只是你想玩五子棋的时候,总会找到人来陪你。”

魔君立在风中,红衣翩飞,背影孑孑。

她望着海上日出,若有所思,“文君,若你想离开,就带着你的小树离开吧,我不会怪你。”

陵阳单膝跪倒在地,“文君永不会离弃王。”她稍抬起头,望着魔君的背影,大声说:“只是我们已有一方栖身之所,为何非要与人间为敌,贻害苍生?”

魔君:“只有鲜血才能洗涤仇恨。”

陵阳咬了咬牙,“可这般,杀来杀去,何时止休?王,洞庭筹备在数日后攻打佛土,我们已经有了天海,占领人间大半土地,就留他们一寸栖身之所,不能吗?”

魔君低垂眉眼,“你不怕他们卷土重来,又将魔族封印?”

陵阳摇头,“不会的,仙门之首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只要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魔君笑了笑,“要是云梦在说,又要骂你了,我们是魔,什么都将,偏偏不讲道理。”

陵阳道:“魔只是世人强加我们的名号,他们也说仙人至善,但仙门不也有许多欺世盗名之人?盲人摸象,不识象为何类,但若揭开中间阻碍,彼此坦诚相见,未必还会有从前的纷争。我们也可如妖、如人一般,生存在这片大地之上。”

魔君摇头,“文君,你实在是……你拦不住云梦的,我也拦不住。河流是从来不会回头的。”

她跳下屋檐,折下一枝桃花,回首时,化作桃衫少女盈盈一笑,“我去听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很晚还有一更

前天晚上运动的时候扭到腰了,坐着就疼,实在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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