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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局促在不知山上已经三天了,在这三天里他不眠不休,像是不会劳累不需进食,只是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嘴上起了死皮,眼里也全是蜿蜒缠结的红血丝。
朱厌在柜台边垂着头打瞌睡,细身长口的瓶子被他半搂着,口水流了满桌,梅凭虽是一脸嫌弃,却还是扶着小智障的脑袋让他睡得更甜一点。如今恰是暖意融青山的好时节,实在是由不得人不犯困。
店内有一股烟火气,蔺言不疾不徐的往一个火盆里烧着一张张手掌大小的符纸。上面鬼画符一般,用沉厚的朱砂描勒勾透。
姜文华看着火苗将符纸舔舐干净,眼睛终于眨了眨,他身体里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一下。只是不多时他手握成拳,嚯的一下站起身。
“冉老板,我当初在你这可是倾家荡产才换来这东西,如今你看看我这样子——”
姜文华伸手一拨脑袋上的头发,其中隐约见白。可是打量他一眼,只觉他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面容普通,正值壮年。
“当初是你说过,这东西可让我不死我才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可是你看看现在,我连头发都白了。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解释,你这不知山的悠闲日子,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过下去!”
冉雍躺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对姜文华口中的威胁不以为然。若说这世上随随便便一个人的威胁都要扰了他的好眠,那他到底还要不要睡了?
姜文华见他又慢腾腾的合上眼皮,顿时怒从心起,他见桌上一白瓷细盏,胆子一肥就想往地上摔。
蔺言手中拿着符纸,抽空看了他一眼,姜文华的动作顿止,活像被人生生掐住了喉咙。此刻姜文华身后有道盘绕的人影,人影幽幽从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赫然是在凶地露过面的贺知庭。
贺知庭一掌在他身上开了个血洞,许是知道姜文华不会死,他下手也不忌分寸。
“我要是你,就好好的求求冉老板。看看他还有没有兴趣救你,可不是一味在这要挟逞能。”
蔺言拍拍手心余下的灰烬,冷眼瞧着姜文华身上的血洞一点点愈合。他虽然还算是一个人,会笑会动会走,仍有七情六欲,可是同时他受伤也不再会流血,再没有五感。所以虽然贺知庭对他造成的伤势颇重,蔺言也并没有出手阻拦。
贺知庭见他老实多了,缩身回了梅盒。剩下蔺言皮笑肉不笑的和姜文华对视,姜文华只觉得汗珠子一颗一颗的从身上冒出来,有一滴汗珠坠了眼睛里去。只让他想流泪。
他大气不敢多喘,几乎是眨眼间挪到了冉雍所在的美人榻边上,一把抱住了冉雍的腿。冉雍被他的动作惊的转醒,就见姜文华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的控诉了他买了东西才多久,他为了这件东西出了多少力。
可是冉雍实在不想同情这种人。姜文华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上不了不知山,不过他是个例外。
能看到不知山的人,一种是机缘巧合恰逢不知山,另一种则是生来八字极轻,易见鬼怪沾染阴邪之气的人。姜文华是属于后者,那天能上不知山却也有点运气的成分。
那日七月十五,阴气盛,鬼门开,黄纸扬天。魑魅魍魉拦道横行,小鬼吞食祭品,无常分立两道。人界鬼界的界限一再模糊。
姜文华本想归乡祭祖,谁知道上了一辆返乡的大巴后,意外的发现了不对劲。他前后左右坐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即使前排有坐着小孩子,那些小孩子也看上去面色发青。车上的人无一例外嘴唇鲜艳红的渗人,车窗边偶尔会略过一丝青色。
他越坐越觉得双腿战战,手忙脚乱的摁了下车,车门却迟迟不开。身后一个老人步履不稳,司机见姜文华要下车,踩下刹车一个急停,身后那老人一个趔趄,竟然直直撞进了姜文华身体里。
之后姜文华像是踩在一团空气上,其实这么说倒也不准确。因为他的记忆很清楚,只是觉得有些沉重疲累,像是迷迷糊糊的在做一个分外真实的梦。
他从小八字轻,见过的奇事不少,当下明白自己可能‘撞客’了。不过显然这位客人对他没什么恶意,只是借着他的身体,上了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山上。
他入座后还没同冉雍谈好具体的交易,就已经支撑不住强行离体。老人家命数已尽,能强撑来这已是不易。
冉雍本想消了姜文华的记忆送他下山,只当没有这回事。姜文华却一个鲤鱼打挺扳住竹椅,一板一眼的要同他交易。
彼时的姜文华虽然八字轻了些,然而运数极佳,算是个大富大贵日后会飞黄腾达的命。可是即使是日后的运数这般好,也抵不住姜文华想同冉雍做的交易。
他胃口太大,竟然肖想长生。
冉雍手托腮放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久久没有说话。姜文华喋喋不休,十分恳切的说他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易。
冉雍实在被他闹得烦了,才答应许他长生。不过此长生非彼长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说白了就是续命。姜文华虽没得到正儿八经的长生之法,却也十分得意。只是谁都没料到,他首先下手的会是老迈的父母,然后是妻儿。
可是即便是做下这等恶行,姜文华的运数依然好的发指,生意越做越大,身边水灵灵的小姑娘一茬接着一茬,只不过这些小姑娘通常待不住三个月,不是被他打发走,就是意外的失踪。姜文华的日子越过越滋润,大抵春风得意,无外乎如此。
冉雍从他续走父母妻儿的寿命后就不想再看他。虽然对人界这些事不能插手,但是对姜文华这等小人也为之不耻。
蔺言把姜文华从冉雍的腿边撕下来,眼刀一横:“我不是劝过你,最好有点分寸。”
寸字一音刚落下,他手指上的乌线顿时齐发,丝丝扣入姜文华的肉里。姜文华嗷的一声惨叫,按理说他早已不知痛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可是这些乌线深深扎入他的肉里,竟像是要撕裂他的灵魂。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感让他忍受不了,只能抱着自己在地上不住的滚动,妄图缓解。
蔺言不收手,神情冷漠的看地上眼球爆出的姜文华。只要再等片刻,他的灵魂就会被彻底撕裂。凡是绕了冉雍清净的人想要碰他的人,都该死。
冉雍也无心关这种人的下场,他觉得乏困想要补眠。倒听耳边落入小小的一声,姜文华身上掉出一枚乌黑水滑的铜钱。正是当初他同姜文华交易的那枚。
此时这枚铜钱已经碎做两瓣,姜文华见状大骇,不顾身上的疼痛颤巍巍的想要爬去捡起铜钱。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甚至说他已经没有多少进的气。只怕很快他就可以去地下见他的父母妻儿。可是此刻有一点很古怪,冉雍遥遥的看着他,遥遥的像是在看远方。
他看不到姜文华的命数了,原本那些真真切切绕在他背后的命线,此刻延伸到不知名的地方,然后被齐齐斩断。
冉雍本觉得姜文华一死也无不可。他来这时被无数鬼魅纠缠压迫,那些鬼魅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冉雍这才让蔺言取些符纸暂且帮他压一压。
蔺言自然也看到了姜文华的异状,乌线暂且停止了动作,他用眼神询问着冉雍。冉雍暗中摇摇头,他何必为一个泯灭人性的人操心劳累呢?
见冉雍摇头姜文华脸色灰败,只是很快他的眼神又疯狂起来。既然他活不成,那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想到这他一个健步上前,五指沾血想要掐住冉雍,只是还没等他再往前一些,身后一股劲风破空铮铮,无数乌线将他缠绕成团狠狠扔了出去。
姜文华后背剧痛,原本的那扇玻璃落地窗碎了满地,流光溢彩可谓好看。姜文华在不知山远处的土地上一口一口往外吐血,不少异兽闻腥而来。
谁让他不知死活呢?真是咎由自取。蔺言视线黏在冉雍身上,缓缓的也躺上了美人榻。
狭小的一张美人榻容纳着两个人,没被压塌只能道一句质量好。更何况蔺言没脸没皮的往冉雍身上贴,他的手臂环在冉雍腰侧,下巴隔在冉雍颈窝,一口一口的冲他耳尖吹气。
冉雍一巴掌拍开他的脸下了美人榻,蔺言也不恼,先他一步捡那枚断成两截的帝钱:“又有事做了?”
冉雍想想朱厌醒来看到这枚续命帝钱后大呼小叫的样子,顿觉一阵头疼,他揉揉眉心无奈道:“确实有事做了。”
能续命的帝钱难得,虽然算不得名贵,却也是不错的物件。更何况姜文华运数被人斩断连他都看不透其中门道。
这次他没有撞客,没有极佳的运数,他是小人,可是论大奸大恶他还排不上号。要说背后没人操纵协助,谁会信。
蔺言看着冉雍,他脸上表情没变,手中却不动声色的握紧帝钱,显然是在思量什么。蔺言嘴角略抬几分,手下的乌线轻轻一动,远处的姜文华也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身后的断了茬的命线纠成一团,忽的散去。一切变数皆在屏息,更像是从没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朱厌:据说我睡过了我的戏份……
梅凭:妈的智障,有本事你别睡起来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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