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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肆夭的一句话直接把程未晚打懵了。

程未晚不敢相信:“我把男主认错了?怎么可能……”

“随身携带黑玉令的不就是男主么……”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黑玉令原本就是他的,”凌肆夭尴尬地挠头,有点不知该怎么解释,“孟家是鬼宗主家,黑玉令就出于孟家,而孟先觉,就是孟家的唯一后人。”

程未晚傻眼:“可是去解封赤金兽的也是他啊。”

凌肆夭很想反驳他,人家孟先觉进自家后院禁地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这你都不把人家当孟家人?

凌肆夭暗暗地往孟先觉那边望去,察觉到孟先觉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可疑的沉默,才放下心来,道:“的确是这样没错,但主系统空间那边出了一点差错,导致各个小世界也跟着发生了一些微小的改变,这个我没有办法解释发生的原因,而且现在剧情走向的时间线也有问题,蝴蝶效应你也知道吧,导致本该出现在男主身上的黑玉令出现在他的身上……总之,错在系统,我们不会追究宿主你的责任的。”

程未晚现在只想把凌肆夭揪出来暴打一顿。

那他这将近半年,甚至是在这里熬的这一百年都没有了意义,一句轻飘飘的主系统出错就否定了他做的所有的努力。

他还怎么回家?

那真正的男主是谁?孟先觉又是谁?他的新任务又该从何下手?如果不做任务是否就会被困在这个世界里永远也出不去?

凌肆夭猜中程未晚心中所想,他安慰道:“不必担心,这是因主系统疏忽而发生的纰漏,会给你一定的补偿,孟先觉那边,我的建议是你尽快离开他,寻找到新任务的突破口,而我们也会根据你任务的完成度,来提升补偿的量级。”

程未晚盯着他,道:“我不要补偿,我要回家。”

这一句话把凌肆夭噎在原处。

幸好程未晚没再为难凌肆夭,呢喃道:“但也还是要完成任务对吗,做事该有始有终的。”

凌肆夭没有意见,他颔首:“孟先觉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你该多注意一点他才是,就原著里那个人渣师兄,你记得吗?”

程未晚点头点到一半,反应过来:“孟先觉就是那人渣师兄?”

凌肆夭沉重点头。

“也……也就是说,主角是章成灿那个废柴?”

凌肆夭再次点头:“剧情发生这么大变化的原因我无从得知,但这一定与这个世界里那股逃窜的数据流有关,宿主,你该做的事情就是找出那股数据流,让这个世界回归正轨。”

而程未晚还没回过味来,他脑子里都是孟先觉小白花的一举一动,委屈、难过或者高兴时出现在脸上的微表情。

胃里开始渐渐反酸。

孟先觉虽有的时候有些奇怪,但到底还是没有坏心思的,怎么可能是孟家的后人?

原著里那个人渣师兄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怎么可能是孟先觉?

绝对是出问题了吧!

一开始他把小白花当男主养,现在告诉他自己的亲儿子其实是个大反派,切开之后黑心儿流出来,是全书之中对男主影响最大的绊脚石?

不,他拒绝。

孟先觉怎么可能是反派啊啊啊啊!

而且早些时候自己为了塑造一个正面形象,也为了笼络孟先觉的心,他以为孟先觉恨鬼宗入骨,因此把鬼宗和鬼修骂了个狗血淋头……程未晚不敢再想,再想就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不如,就跟他就此分道扬镳吧?可就此放弃,他又有些不甘心。

程未晚焦躁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却完全不知,孟先觉已经领着他们进入到了一个他们完全未知的地域。

周遭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密林,凌肆夭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程未晚疑惑地抬头去看,看到了无休止重复着的林子。

登时便觉不好:“凌肆夭,这是去取昆仑木的路吗?”

凌肆夭心里也没底,寰岩圣墟之内变数之多无人能预测,昆仑木作为天麓圣物,要想拿到定是危机重重。

凌肆夭在后面打量了一会孟先觉,发现他其实也已经迷失方向,正在尽力寻找出口,只不过并未将焦躁表现出来。

程未晚轻声道:“不好,这不会是入了生死阵吧。”

生死阵是昆仑巅严防外来闯入者的自卫机制,而孟先觉触发生死阵,这证明至少他是来对了地方。

“你有破除生死阵的方法吗?”

“没有,你有吗。”

“我也没有,如果我现在有灵力傍身的话,可以一试。”

以上是一人一兽的全部对话,二人大眼瞪小眼,叽里咕噜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凌肆夭倒也还挣扎了一句:“我可能有办法让你恢复灵力,只是需要调试许多遍,很浪费时间。”

现在时间紧迫,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孟先觉。

哪料孟先觉见天色已晚,且今日定是一无所获,他眸色浓重,警惕地瞥了一眼紧跟着他的凌肆夭和赤金兽,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燃起一堆篝火,闭目假寐。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最终也都跟着孟先觉坐了下来。

从始至终,孟先觉都对程未晚不闻不问,还是凌肆夭想到小赤金兽需要吃东西,给他撕了点干粮吃。

程未晚借助系统空间对凌肆夭道:“去个没人的地方,别惊动孟先觉,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我回复灵力?”

回复灵力了,正好离开他,去进行新的任务。最好不要再见了,他可不想永远都必须听孟先觉的命令!

凌肆夭也正有此意,他静悄悄地撑起上半身,小声喊了两句:“孟兄,孟兄?”

孟先觉紧闭双眼,没有回应。

凌肆夭仍然压着嗓子喊:“孟兄,你的灵兽似乎尿急,我去不远处遛遛他,很快就回来。”

孟先觉依然不答,似乎是睡着了。

凌肆夭放下心,通过系统空间回应程未晚道:“没事,他睡了,正省得与他多做解释,我们快去快回。”

程未晚虽觉出哪里有些不对,但灵力才是首要的,他点点头,示意让凌肆夭将他抱远一些。

就在凌肆夭起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他们都不知道,孟先觉掀开眼皮,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

凌肆夭长话短说,简要地将事情的始末,关于程未晚为何会突然融入小兽身体,而又突然失去灵力的疑问给解答了。

玄微坚持不懈的唤灵占四成,主系统空间让凌肆夭回归,系统数据波动的影响迫使一切步入正轨,这个影响占六成。

而至于程未晚失去灵力的事情,凌肆夭总结不出原因来。

他猜测是数据波动影响,而主系统乱事缠身,指不定又是哪个地方给搞错了。

凌肆夭的突然回归,缘由便是他以系统之身让宿主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主系统给他的惩罚就是以真人之身,与程未晚一同完成任务。

一荣共荣,一损共损。

而现在凌肆夭要做的事情就是向主系统讨要权限,然后给程未晚重新加一下各项数值。

由于是主系统的失误,这个审批很快就被通过了。

凌肆夭调出程未晚的数值面板,啧啧道:“晚晚,你身体强度和身体协调都有78分,还不错,只不过,你的细致缜密分怎么这么低啊,才40?你不会是个傻子吧哈哈哈哈。”

程未晚气得冲凌肆夭哈气吐舌头。

凌肆夭大笑着给程未晚把各项数值都加了十,虽然这些数值可以由他随意修改,但不可与原本的数值差距太大,更不可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因此凌肆夭下手很保守。

一切都处理完毕,最后他又问程未晚有没有什么想加的。

只见程未晚怂哒哒地耷拉着耳朵,道:“你……要不把美貌再给我加五分?”

凌肆夭下手阔绰,直接给加了十。

数值统计完毕,只剩调试。

调试才是这一个过程中最麻烦的一项。

有些数值加得如果不合理,就有可能会导致整个世界崩溃,从而影响到主系统,因此凌肆夭要试运行一下。

凌肆夭有些犹豫地按下了“运行”按钮,程未晚的人形只坚持了几秒钟,便如天边闪烁的星,彻底消散,转而变成地上那只可怜兮兮的小兽。

吓得凌肆夭瞬间按了停止。

程未晚见这次测试失败,凉飕飕地道:“看吧,我就说你把我身体强度加太高了,我觉得加五就行。”

凌肆夭沉思着将程未晚身体强度的数值下调,又试探性地按了“运行”。

刚一开始,凌肆夭就皱着眉头喊:“不行。”

这次还不如上次,程未晚的身体甚至连实体都没有幻化出来,仅仅是闪烁了一个虚影之后,就没有后续了。

“不是身体强度的问题。”

凌肆夭不信邪,又试了许多次,而程未晚面目表情地蹲在那,一会冒出白影,一会化成小兽,像个闪烁的灯泡一样。

-

孟先觉暗中跟随着凌肆夭的步子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注无出鞘半寸,他随时保持警惕,但凡他发现这凌肆夭和赤金兽半分不对之处,就会毫不留情,将他们击杀。

可是在朦胧的月色薄纱之下,孟先觉一双黝黑如猛兽的瞳般的眼睛,映入了一点雪一样的银白。

刹那间,注无骤然嗡鸣一声,孟先觉呆立在原地。

雪发,红瞳,身影瘦长优美,风姿天成,举世无双。

孟先觉眼中映入一些炽热的红光,他猛地冲上去,想拉住那一点点微弱的光。

可光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当他距离那里只有一步之遥时,那个雪白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神明带着微光进入他的世界,当他适应了这种光芒,却发现,神明只是一时有了善念,进入他的世界,驱逐黑暗。那些光,那些快乐,都不过是神明太过耀眼而产生的附属品。

当他追逐,不舍,留恋之时,他才发现,他是芸芸信徒之中一个最不起眼的。

孟先觉压住心底漫涌上来的巨大无助感,高喊一声:“前辈!”

茂密丛林之中悠悠回荡着他的呼喊,却没有回应。

他红着眼眶,嗓音喑哑,几乎无法按捺住心中的冲动,他拨开茂密的树叶枝杈,却发现……

凌肆夭抱胸站在一颗树前,盯着翘着腿撒尿的小赤金兽。

听见声音,他们两个转过头来,看见孟先觉之后……

四只眼睛里都是茫然。

这一瞬间,孟先觉眼中的光明世界也坍塌了。

凌肆夭挑眉,冲着孟先觉笑:“孟兄,怎么啦?这小东西不老实,总闻味找地方,就耽搁得久了一点,你别在意。”

同时,又暗中给程未晚使眼色,无比庆幸自己在孟先觉过来的前一秒将程未晚的身体调试好,不然被孟先觉看到他的小兽变成人了,还偏偏变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前辈,以孟先觉对小赤金兽和他的误解和警惕,万一把这当成他们为了故意接近孟先觉而用出的邪术,当场杀了他们俩都有可能。

孟先觉根本不理他,目光越过凌肆夭,向更远的地方看。

可惜,他只看到了死寂的山林和寂寞的月光。

小兽收回了翘着的腿,慢悠悠地走回凌肆夭身边,还舒服地“嗷~”了一声。

孟先觉问他:“这里有人过来吗?”

凌肆夭眨了眨眼:“深更半夜,都在休息,没人来过,孟兄在找人?”

孟先觉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凌肆夭,冷漠道:“与你无关。”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凌肆夭连忙喊住他:“孟兄,孟兄等等我,我与你一起回去。”

说完他弯腰抱起程未晚,侧头问:“孟兄,你这小灵宠有名字吗。”

孟先觉超支自己最后的耐心,道:“晚晚。”

凌肆夭恍然大悟:“好,好名字。”

孟先觉拧眉,总觉得凌肆夭说话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可他们还没走出多远,程未晚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趁着凌肆夭与孟先觉说话分神的空当,迅速从凌肆夭怀中跳下来,喉中低吼着,牙齿艰难地咬住孟先觉的衣角,往他前进的反方向拖。

孟先觉心绪波动未平,察觉到小兽对他的拉扯,那股隐约藏匿在心中的失望、暴躁和颓丧转而化为一股无法消解的愤怒,他彻底丧失对待其他人时该有的正常情绪,周遭灵力暴起,将小兽狠狠震开。

程未晚这个身体十分脆弱,虽然孟先觉认作他的主人,灵兽与其主之间本该是互相滋养,互惠互利的关系,可现在明显是孟先觉掌管着主动权,而孟先觉对赤金兽仅仅是单纯的掠夺关系,这让赤金兽本就沉睡了近千年的身体更加脆弱。

小兽哀戚地叫了几声,撞到树干上,毫无挣扎能力地摔落在地。

感受着锥心的疼痛,程未晚立刻后悔自己做的那些事了。

本来他还想着在最后相处的时间给孟先觉再做些帮助,他们好聚好散,可他没想到,孟先觉根本不领情!

那直接说拜拜好了!

凌肆夭心疼地抽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小兽抱在怀里,刚要说上孟先觉几句,却倏然被眼前所见震到……

孟先觉漠然转过头之后,迎面而来是三面夹击的淬毒匕首。

注无骤然出鞘,长虹似要斩开晨与昏,光芒摧折,横拦毒匕。

危机解除之后,孟先觉才注意到,刚才赤金兽拉扯他去往的方向是唯一能躲避开这些毒匕首的方向。

孟先觉淡然地给小赤金兽投去一个眼神,只看见小兽颓然垂落的双耳,以及失去了光泽的皮毛。

小兽正可怜兮兮地缩在凌肆夭的怀里,身上止不住地颤。凌肆夭安抚着小兽,那画面在孟先觉眼中看来多少有些刺眼。

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这样,这只赤金兽可以与任何一个外人亲近,却天生眼盲,唯独不认他这个主人。

孟先觉无动于衷,他漠然移开视线,向远处喊:“是谁在那,不必躲藏。”

在孟先觉回过头之后,凌肆夭在心中暗暗地啐了一口:反派就是反派,强是真强,但绝情也是真绝情,呸。

但周遭都静悄悄的,根本无人在这,回应他的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孟先觉眉眼一沉,刹那间,巨大磅礴的鬼气自他体内溢出,那是惊人又可怖的力量,是要让万物都臣服的强大,也是让人甘愿跪拜的强大。

凌肆夭微微张大了嘴巴。

而程未晚忍住了身体的疼痛,他睁开眼,只看见自孟先觉体内涌出的交织缠绕的鬼气,以及,那一双火红的眼睛。

程未晚惊愕,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孟先觉已经将鬼瞳驯服。

那变成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孟先觉的心性之坚忍,坚毅,无人能及。

磅礴的鬼气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吸收万物生灵的生命力,阴风怒号,而在这一片阴惨之下,三个少年弟子战战兢兢地从灌木丛之后走了出来。

他们腿软得厉害,连走路都是勉强,在见到孟先觉之后,均是连呼吸都不敢。

为首的一人说话变成了结巴,支吾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孟先觉耐心告罄,漠然道:“闭嘴。”

强大的威压与声音一同发出,震得三名弟子均是不敢说话了。

程未晚摇头,对凌肆夭道:“孟先觉喊的不是他们。”

是藏在生死阵里的那个人。

凌肆夭捋着小兽的毛,道:“应该是生死阵感觉到他们三个的闯入,变得更加强力,晚晚,你打算怎么办?”

程未晚叹气:“我现在怎么才能化出人身?”

凌肆夭冥思苦想:“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按照主系统最初的设定来讲,你应该是可以由兽身直接化为人形的,但你现在太过虚弱,就只能借助其他的办法……”

程未晚心道不妙:“什么办法?”

该不会真是要像玄微说的那样,给他直接上锁魂钉吧。

这样任务完成之后他会不会连家都回不了了?

“左右你神魂也不稳固,所以,理论上来讲,我只需要把你现在的身体打昏,让你的神魂暂时没有容器可以盛装,你的神魂自然就会离体,到时我再辅以一些手段,让你能够现形一段时间。”

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程未晚松一口气,颔首:“那就开始吧。”

凌肆夭一惊:“你想干什么?”

“昆仑神树生死阵里的东西不是光凭孟先觉一人就能应付得了的,我去看看,帮他最后一次吧。”

凌肆夭劝他:“晚晚,他这明显已经是鬼修,你何必保他,而且他已经不是你的任务对象了,你没必要再这么帮他,而且,他都这样对你了……”

“没关系,总之现在在寰岩圣墟里我也无处可去,这一场结束之后之后我就会想办法与他撇清关系,去找那串乱窜的数据流。”

凌肆夭见程未晚不像是在说笑,无奈中,只好应了他的要求。

-

孟先觉鬼气四散,化成一只只锐利的眼,凌空扫视,寻找着整座山之上的异样之处。

倏然间,北风过境,这强劲的风之中夹杂着经久不化的霜雪,孟先觉于寒风之中屹立,一双黑眸黑得像深夜。

骤然,遥远北方传来道道古朴苍老的钟声,声声如雷,孟先觉凛然抬眼,周遭景色乍然变化,草木凋零,转而变成白雪寒霜的苍白。

孟先觉傲立雪原之上,漠然望着北方。

正对着他的方向,走来一名老者。

这老者身形伛偻,头发花白,惊人的是,他额头巨大饱满,竟一点纹路也没有,他走路极为缓慢,以一根包了浆的木杖支撑身体,向他缓缓走来。

孟先觉起初只是以为这名老者是名奴仆或是设下生死阵的人,可当他看到支撑着老者身体、向前行走的不是双脚,而是两根深埋地下,缓缓游动的根须,他才知晓。

这名老者便是昆仑神树的化身。

他暗中开启鬼瞳,黑白颠倒,世界的色彩变得诡异而又多样,而老者头顶正上方,漂浮着一颗巨大苍翠的树。

那便是老者的本相——昆仑神树。

昆仑树轻笑:“竟然是鬼瞳么,老朽我花了眼,真是人才一代又一代。”

孟先觉开门见山:“前辈,刚才是您突袭吗?”

老者也不推脱,依旧是笑着道:“不错,正是老朽,老朽千千万万年的清静被几个无礼小儿打破,老朽发发脾气难道也不可以么?”

注无出鞘亮锋,孟先觉毫不示弱:“晚辈无意打扰前辈清静,只是来取一样东西,若是取走,立刻离开这里,发誓再也不来打扰。”

昆仑树来了兴趣,他轻抬眉眼,问道:“哦?是什么东西?”

“昆仑木。”孟先觉一字一顿。

话音刚落,凛冽寒风又猛了一度,雪粒像糙盐粒子,砸到人的脸上还带着痛感。

昆仑树发怒:“小儿,好大的口气!”

孟先觉不甘示弱:“据我所知,昆仑木不过是前辈身上的一截枝干,您神通广大,就算被剪下来一截枝干又如何?总是还能长起来的,端看前辈您肯不肯成全晚辈这一趟千里迢迢。”

昆仑树冷哼一声,昆仑神树活了成千上万年,身上随便一片树叶一片树皮都是绝世的珍品,更何况是千年才能长出来一根的昆仑木,昆仑木是整颗树的精华,也是灵气最为充裕的一处,如何能随随便便剪下来?

孟先觉见昆仑树脸色难看,又补充了几句:“晚辈知道此番要求无礼且过分,但前辈您何必与我等一般见识,如果您愿意的话,晚辈愿意以晚辈拥有的任何东西与您交换,这是晚辈的诚意。”

昆仑树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不如这样,小儿,你若是能接下我三招,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还保你安然无恙地离开生死阵,如何?”

孟先觉毫无迟疑:“好。”

昆仑树惊了一瞬。

一时是不知该佩服孟先觉的胆量还是该嘲笑孟先觉的愚蠢无知。

那可是昆仑树的三招。

蕴含着宇宙混沌,开天辟地的力量,就算是天麓最强的修者来都不一定能接下这一招,遑论三招。

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

昆仑树倒是很期待孟先觉的表现。

昆仑树微微一笑:“第一招,你接好了。”

孟先觉浑身紧绷,盯紧了正前方。

刹那间,风与雪都停了下来,恍惚间孟先觉听到了一声龙吟,伴随着龙吟,万物的吟叫声都传入他的脑海,那是一种他所无法理解的庞大,时光、地域和丰富的维度,这是一种宽泛而毫无边界的大,而浑厚且富有攻击性的灵力就藏在其中,不露锋芒,却也逼人。

孟先觉闭目,用心感知那种庞大,可他的身躯与那些庞大的力量相比,与尘埃无异。横冲直撞的力量快要在孟先觉体内炸裂开来,他的眼耳口鼻开始流血,孟先觉毫不退让,鬼气这个时候起到了一块海绵的作用,将那些力量吸收下来,然后逐渐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吸入体内。

就连昆仑树都被惊到了。

他从未见过这种招式,那小儿竟将他的招式吸收下来,转化为己用。

不过,昆仑树看见孟先觉不断溢血的七窍和暴起的血管与筋脉,冷哼一声。

到此为止了。

昆仑树微微抬手,第二招应声而出。

可反观孟先觉,他鲜血流至衣襟,眼睛被鲜血糊得有些睁不开了,站得勉强,脊背微弯,顽强地用注无撑地支撑身体,他全身的筋脉都涨得凸了出来,青紫的血管蔓延横亘在皮肤之上,格外可怖。

像是一棵树干斑驳的老树。

他绝对无法接下第二招。

可他有意至此拿到昆仑木,而且拿到昆仑木还是前辈叮嘱过他的……

他一定要拿到。

心中这么想着,微弯的脊背也都挺直如剑。

昆仑树望向孟先觉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赞许。

但孟先觉注定无法接下第二招,强接绝对不可,但若是孟先觉还想用第一招那样的办法,那等待孟先觉的后果就是爆体而亡。

孟先觉却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注无,耀眼刺目的白光已近至眼前,孟先觉甚至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修罗万千的意象。

孟先觉轻轻闭眼,身影已经没入纯白的光芒之中,他已无力反抗了。

忽然间,听得清脆的一声铃响。

漫天忽然飘起白雪,这雪下得温柔,碎琼乱玉莽莽无边,漫漫雪原都被拢上素银。

孟先觉茫然地睁开眼睛。

他的眼前飘来一道漂亮的银白身影。

“后退。”

声音清澈透亮,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孟先觉后退半步。

两道携带巨大力量的光波怦然相撞,震天动地,天幕仿佛都要被撕开一道裂缝了。

孟先觉距离风波中心最近,他心神俱颤,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种剧烈的光持续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才结束,光芒退散后,昆仑树拧眉站在原地,而程未晚银发雪肤,红瞳弯成了一个月牙,他笑:“承让了,前辈。”

他没有穿鞋,衣摆在半空之中飘飞起来,脚趾莹润可爱,白得与雪一般。

他轻轻落地,像一片轻盈的鹅毛落在新雪之上。

孟先觉将眼睛周围挡住视线的血块擦去,他强撑着精神仔细盯着程未晚的模样看,像是要把这个人烙进自己的眼睛里一样。

恰好程未晚转头,一双圆圆的,湿漉漉的狗狗眼里面对昆仑树时的笑匆匆消失,对上孟先觉的一刹那,里面落满了雪。

他道:“站远一点。”

孟先觉看着那样干净的程未晚,大脑停滞,但他知道,那是他找了许久,喊了许久的前辈。

他自惭形秽。

前辈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漠,分毫感情都没有,明显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的样子。

孟先觉垂眸,反倒更向前一步。

“前辈,我没关系。”

程未晚彻底炸毛,他最烦别人不听他话。

他眼里尽是飕飕的风,冷冰冰地转回头,仅用余光瞥了孟先觉一眼,撂下一句:“随便你。”接下来,他便直面昆仑树。

程未晚一动,便有清脆的铃声响起,孟先觉视线追着程未晚看了许久,才发现,程未晚的手腕上佩戴着一个银色的小铃铛,稍一动,便会响起来。

处处都戳中他心里最柔软,最喜爱的点,他想让这个人永远只看着自己。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想彻底拥有程未晚,想让程未晚知道自己胸腔之内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脏,想让程未晚知道自己满腔的热血都为他而流淌。

可程未晚好像并不知道他那点龌龊的心思。他该永远是干净的。

孟先觉仿佛这时才找回自己的赤子之心,他像是真正的才活了十七年那样,有些茫然地收回视线。

显得笨拙而羞涩。

程未晚轻瞥了一眼孟先觉,孟先觉那种委屈又无辜的状态尽入他眼底。

这又让他有点心软,到底还是见不得孟先觉死在自己面前。

而在远处的昆仑树显然发了怒,他脸色难看到极点,聒噪地吵闹着,字字句句如枪如刀,直中程未晚心房。

程未晚向前迈了半步,对孟先觉是一个保护的姿态。最终他与昆仑树协商完毕,若自己能再接下三招,便算成功。

孟先觉隐隐有些担心:“前辈,不可……”

“无妨,区区一棵树我还不放在眼里,”说完,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嗓音里还有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倒是你,你何时转修的鬼道,我还要找你算账。”

若是别人,孟先觉定是一招鬼气冲去将这人撕裂,可现在他眼里的光是柔和的,他专注地望向程未晚,道:“一切都听前辈的差遣。”

他恨不得前辈现在就来跟他算账,最好用那唇形漂亮的嘴唠叨上他几个时辰,渴了就喝茶润嗓子,然后饱满鲜红的双唇就会被茶水浸出光泽,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在不远处的凌肆夭:“……”

如果孟先觉知道了刚才被他百般嫌弃冷待的小赤金兽就是这个他的白月光,不知道表情会是多精彩……

昆仑树的实力并不可小觑,硬接下两招之后,程未晚觉得自己体内的灵力流失得非常迅速,后方一直在操作系统空间的凌肆夭也快要撑不住了。

但海口已经夸下,程未晚擦干净嘴角的血丝,藏去眼中即将显现出来的狼狈,朝昆仑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其实昆仑树也快要到了极限。

刚刚他有意托大,因此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但他没想到程未晚会如此轻松地化解,因此这一招他心里其实是很没底的,况且他体内的灵力也即将告罄,他积攒了上万年的意象也快要在这短短几招之内消耗掉。

但约是自己定下的,自己不可先露怯。

与此同时,昆仑树发狠出招,火焰如天边坠落的星,将程未晚整个环绕起来,威力竟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招要大。

程未晚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他转头,对孟先觉道:“快,离开这里!”

孟先觉却不听,他执意要前进,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庞显得格外坚毅,他抿紧了唇,横举沾满他血的注无,与程未晚一同接下昆仑树发出的全力一击。

火焰带着让人无法反抗的烈势,烧灼空气与雪,高温的水汽氤氲缭绕,一同将二人卷了进去。

万物都湮灭在了这一场高强度的光与热之下。

孟先觉咬牙再次释放鬼气,他企图以鬼气吸收这些庞大的灵力,而转化为自己所用,但显然他体内还未消化的东西已经到了饱和,他额头迸出青筋,全身被这种巨大而磅礴的灵力压得血管破裂,都无法缓解……

程未晚深深闭眼,拼命挤压那些灵力。

刹那间,冰棱拔地而起,以一种极高的速度将火焰包裹,火将冰烧成水汽,那他就压榨灵力再长出一层坚冰,如此反复数次,他喉中被压出鲜血,一点一点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流至衣襟上,成了一朵小梅花。

而在孟先觉眼里,那朵红成为污染纯白的罪魁祸首。

巨大的冰龙包裹火焰,内里火焰跳动,可坚硬的冰龙悬浮在半空,一动不动。

昆仑树见自己颓势初现,不顾一切,破罐破摔,索性直接操纵起了冰龙,露出尖锐锋利的那一面,直击程未晚。

程未晚猝不及防,只来得及躲开要害之处,那冰锥锋利难挡,从他肩膀刺入,整个刺穿,又带着火焰融化在了身体里。

那种痛无法忍受,程未晚痛得浑身战栗,却仍然坚持着站立在原地。

只要他没有倒,他就是接下了这三招。

凌肆夭在后台急得迅速关闭了所有的痛觉传感器,可也已经晚了,他看着站在雪地中央那个白衣几乎要全被染红的程未晚,有点心疼。

孟先觉擦干净眼前模糊的血,他自己都已经没有力气了,却踉踉跄跄地,腿软没有力气的时候就算手脚并用也要走向程未晚。

只差一步时,他已经被那刺目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他眯着眼,凭着感觉走向程未晚那边,声音嘶哑到有些难听:“前……前辈……”

昆仑树也被程未晚惊到,他虽不愿,但自己已经力竭,也只能说话算话,从自己本体之上灵力最丰富的那一块剪下一根枝杈来,扔到程未晚面前,还带着怒气就走了。

他这一场,至少还要再恢复两千年。

昆仑木离体之后迅速衰败,成了一截枯枝。

在昆仑树走的那一刻,程未晚忽然卸下全身的伪装,力气一松,就瘫倒在地。

孟先觉迅速冲上去,扶起程未晚,收紧的双臂止不住地颤。

只是他一眼便看到程未晚被冻得红了的脚趾,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去,将那几个红彤彤的脚趾握在掌中,想把它们焐暖。

程未晚起先意识是昏沉的,耳边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吵他,那声音颤抖、低沉,还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将醒之时,程未晚在心中骂道:“这是哪个憨憨。”

随后,一睁眼,径直看到了一个将他抱紧,眼圈有些红的憨仔。

程未晚浑身猛地一震,瞬间缩回腿,只是没想到扯到了伤口,他“嘶”一声,掀开眼皮,没好气道:“把昆仑木捡起来吧,我没事,快离开这。”

孟先觉沉默地抿唇,不肯放手。

他余光瞥到他们两个人的血已经渐渐融在一起了。不如就这样再久一些。

“快些,不然生死阵的出口关闭,我们都来不及了。”

孟先觉沉默应允,他体内灵力用尽,强撑着力气调动鬼气将在场所有人传送出去。但唯一没变的是,他仍旧抱紧程未晚。

程未晚吃痛,想让孟先觉放开自己,可话到嘴边,一眼瞥见嘴唇抿紧,眼圈微红,脸上挂着些孩子气的倔强的孟先觉,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而那三名弟子感受到鬼气绕身,纷纷尖叫,抗拒着孟先觉的接近。

孟先觉沉默地望着他们,无声的情绪在他眼中缓慢地酝酿。

三人浑身一僵,他们不知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只好僵硬着身体,任由孟先觉对他们下手。

然而,孟先觉并不在乎他们的反应,他单手捂住程未晚肩膀上的那个血洞,感受着怀中有些单薄的身体,心一沉,鬼气霎时喷发,巨大的威慑力冒出,将这三人和凌肆夭一同带离生死阵。

此时夜还深,三人落在一片隐秘的草丛之中。

孟先觉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垫在程未晚身下,而凌肆夭揉着自己剧痛的屁股,啧啧地看向孟先觉与程未晚那边。

那三人战战兢兢地看着孟先觉,动都不敢动。

程未晚匆忙地从孟先觉身上跳下来,最后没站稳,被柔韧的草叶绊了一下,摇摇晃晃眼见着就要摔倒,孟先觉眼疾手快,扶住程未晚,使程未晚正好摔进自己的胸膛。

程未晚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嘶嘶地抽着冷气,给自己疗伤。

孟先觉一直在一旁默默守着,自己体内鬼气与灵气混乱驳杂都顾不上,仿佛傻了一般,只知道盯着程未晚看。

程未晚有些不自在,推开孟先觉,他抿了抿唇,轻咳两声,想将从衣摆撕下一个布条来包扎伤口,他刚抬起手,却没想到被孟先觉攥住了手腕。

他拧眉抬头。

“怎么?”

孟先觉从灵囊之中掏出伤药和纱布,给程未晚仔细包扎,良久,他动了动嘴唇,想老老实实地给程未晚解释一下自己体内鬼气的来源,可话刚酝酿出来,就被程未晚打断:“你别再说是永无岛使你感染鬼气,我观你灵府之内也有鬼气滋生,你是不是……转修了鬼道?”

自从有凌肆夭告诉了他孟先觉的真实身份之后,他说这话的底气就大了很多。

而孟先觉自知身份暴露,无意再狡辩,他只是轻轻拉过程未晚的手,感受着掌心中冰凉细腻的皮肤,道:“前辈曾说过,鬼修都是极恶极凶之人,那前辈可否也认为我是心狠手辣之人?”

程未晚百口莫辩,当初他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为了讨孟先觉的好感,为了抱他大腿,谁知道孟先觉是反派啊……

还是个对他这么凶的坏蛋!

孟先觉错把程未晚的沉默当成默认,他轻叹一声,轻轻拉起程未晚的手,说道:“前辈,我尊你一声,我的心性你已见过,我可曾滥杀过无辜?”

程未晚道:“并无……”

“前辈,修者尚还分三六九等,鬼修也不是全都穷凶极恶……”

程未晚本就不存在什么偏见一说,如今孟先觉一提,顿时觉得自己那番话实在过分。

孟先觉也不等程未晚回应,体内紊乱的灵气和鬼气全都在折磨着他,而他像是忍耐到了极限,眉头骤然蹙起,乍然呕血,仍然抬头执拗地望着他:“前辈,你能原谅我吗。”

孟先觉乌黑透亮的一双眼里有些水汽,执拗地盯着程未晚的时候,无辜又委屈。

这双眼睛盯得程未晚心脏忽然一抽。

他有些结巴,笨拙又干巴地解释道:“鬼宗如今已经没落,若有迷途之人误入,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毁在这上面了?那番话不过是为叫你警醒……”

“明辨是非,心存警惕,莫要以恶桥为良道,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孟先觉低头,将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中,唇角勾起一抹笑。

那就像是胜利者展示功勋之时,得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别着急呀~该写的蠢作者后面都会慢慢写到,还有感谢小伙伴们的资瓷!!!本章下面留言都有红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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