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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女鬼看了一眼孟先觉,又收回视线,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后退半步,一句话也没有说。

程未晚僵立在原地,他极力止住嗓音的颤,道:“凌肆夭,孟先觉手背上的那个咒印,你找到它的作用了吗。”

凌肆夭在系统空间之内,不顾已经满屏血红“error”的大屏幕,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有些泄气地道:“我直接进的主系统空间数据库进行的检索,我把相关度最高的总结在了一起。”

凌肆夭欲言又止。

程未晚盯住了他,言简意赅:“说。”

凌肆夭将两张图片打开,同时,程未晚眼前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光幕,光幕上的东西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

两张图片之上都是紫色的复杂咒纹,他们的起笔、落笔完全一致,只不过上下颠倒,可这一颠倒,符咒的作用却是天差地别。

程未晚隐约猜到些什么,他压着嗓音问:“凌肆夭,这两个符咒都有什么效果?”

凌肆夭匆匆忙忙地翻找着资料,蹙着眉头道:“左边这个比较常见,叫傀儡符,鬼修们用的多,右边这个,叫半命符,不常见,但因其效用实在逆天,因此还没有断绝,仅有少数人还知道它的存在,它的作用是……”

凌肆夭刚要开口,看到后面的句子,霎时喉中发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程未晚咬牙:“念。”

“作用是……为受咒者分担痛苦、厄运与悲伤,晚晚……”

程未晚快要握不紧手中的剑了,他站在原地,脑子转不过来,有些茫然:“凌肆夭,那该如何分辨这两个符咒?”

“你大抵也知晓,每一个咒印都有一个准星作为它最中央的那个点,这两个符咒中都有一处错笔,错笔在准星之上是傀儡符,错笔在准星之下是半命符……”

凌肆夭的话还没说完,程未晚就已经亮起灵剑,观察起自己后颈上的符咒。

错笔、准星,错笔在准星之下

——半命符。

剑刹那间掉落在了地上,灵剑与主人的联系断开,转瞬之间就变为点点荧光,消散于娘娘庙肮脏的空气之中。

至此,程未晚明白了。

他的痛楚消失,全是因为这个半命符,他的痛苦全由孟先觉来承担。

凌肆夭的那个符咒,只是为他屏蔽了一些因疲惫、运动之后肌肉的酸软,正常范围内的疼痛。

可为什么,主仆咒印的疼痛也不见了?

程未晚骤然回头。

他只看到,孟先觉站立在那张银网之后,左手扶着网,右手虚握着一柄精致的匕首。

匕首是利器,不沾血液,程未晚回头去看的时候,正有殷红的血珠顺着匕首的弧度一滴一滴地下落。

程未晚的眼睛花了一瞬,头晕目眩。

孟先觉那件银白的衣服全被血迹晕染,快要被染成了红得发黑的难看颜色,痛与虚弱时刻纠缠着他,但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他静静站在那里,血液顺着他的手掌向下流,几乎快要染红那张天罗地网。

那是程未晚第一次看见那么多血。

这种出血量,放在现世,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失血过多”的范畴。

程未晚身体踉跄一下,他抿紧嘴唇,抬眸去看孟先觉。

只有一件奇怪的事,他明明哪里都不痛了,状态也比半个月之前好上很多,可奇怪的就是,他每走一步路,都觉得双腿发虚,根本没有实际落到地上。

孟先觉感受到他望过来的视线,抬了抬嘴角,那像是一个笑,可他筋疲力尽,已经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支撑不住,嘴角下坠,双唇变成一条稍显淡漠的直线。

乌重在天罗地网之中奋力挣扎,他狂吼着欲要撕开这张束缚住他的网,可那网既韧且硬,生来便克制一切“鬼”,鬼修、恶鬼都要被囚困于其中,永难逃脱。

程未晚知道,孟先觉放弃了主仆契约。

凌肆夭给他捋过剧情,他自然知晓主仆契约中的“主”若想解除这个契约,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割肉磨骨,忍受疼痛的磋磨,感受血液从自己的体内一点一点流失,也感受着自己的体温在逐渐降低。

这种疼痛灵力遮掩不掉,鬼气掩盖不掉,体内凭空多出来的那把冰冷匕首倒是时刻都在刷新着存在感。

孟先觉目光有些无法聚焦,但他还是将稍显空洞的双眼对准了程未晚。

程未晚一步一步走到孟先觉的面前,站住,抬头。

他们二人之间的空气相通,明明只隔了一张网而已,可却仿佛隔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痛吗,”孟先觉的目光始终追着他,程未晚抿了抿唇,终于受不住这压抑而寂寞的气氛,淡然开口问道。

孟先觉似乎并没有力气再说多余的话了,他只像是一个俊美的雕像一样站在那,时光凝结在他的身上,双眼之中是程未晚根本无法想象到的温柔。

“不痛。”

孟先觉的话音刚落,程未晚一眼便看到了孟先觉身上的伤口。

那是一道狰狞恐怖的伤。

皮肉外翻,从腋下一直蔓延到腹部,孟先觉全身的血几乎都要流干了,半命符的痛,刀割的痛,磨骨的痛,程未晚无法想象孟先觉究竟承受着多么令人崩溃的东西。

但孟先觉明明虚弱得快站不住,却还嘴硬地和他说不痛。

程未晚只觉自己越来越搞不明白孟先觉这个人。

程未晚有心露出破绽,乌重那边瞬间便将巨网拉出一个破洞,他脚下片刻不停,明明自己的身体都被那鬼气腐蚀得满是破洞,却仍旧顽强地赶向孟先觉那边。

孟先觉轻声地喊:“乌重,动作轻些,免得……引起反噬。”

乌重什么都顾不上了,他跪倒在孟先觉身边,沉默着,望着那道极长的伤口,不知所措。

凌肆夭低声道:“晚晚,我救不了孟先觉。”

程未晚凝视着孟先觉,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么久,孟先觉都没有倒。

他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就是一座山那样,永远不会倾倒,永远不会坍塌。

程未晚又向前迈了一步,直直望向孟先觉的眼睛,二人视线相对,彼此都不躲闪。

“孟先觉,蠢货。”

孟先觉的眼中有些潋滟的水光,他嗓音虚弱而沙哑:“我是。”

程未晚垂眸:“就算你自己找死,我也不能让你死在这。”

话毕,他收了那张巨大的网,银光消散在众人视线之内,程未晚任鬼气蔓延,一把夺过孟先觉手中的匕首,在自己白瓷一样的胳膊上狠狠划开一道。

细薄的皮肉纤弱而不堪一击,鲜血没有皮肉的包裹,顿时迸出,程未晚向前一步,蹙眉,抿唇倔强地看向孟先觉。

肉中扎入一根小刺尚还有痛感,不必提刀割,更别提孟先觉用一柄匕首划出一条半米长的口子……

孟先觉是想干什么,赎罪吗?

孟先觉眸光稍变,可他无法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未晚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他几乎感受到了濒临窒息的压力……

这是赤金兽的血。

孟先觉头晕目眩,自己的境况尚未得到缓解,却只担心眼前的人会不会痛,会不会留疤,流这么多血,会不会头晕,和之前沉疴混到一起,会不会落下难以治愈的病根。

程未晚将自己正在流血的胳膊送到孟先觉面前,血液一点一点落到孟先觉的伤口上,纵使赤金兽的血液有奇效,但孟先觉的伤的确太重,赤金血收效甚微,能起到的效用不过是止血而已。

“你这样,救不了他的。”

女声突在耳畔响起,程未晚骤然抬头。

看见嫁衣女鬼俯身站在他身侧,认真地看着孟先觉身上的那道伤。

“周围鬼气嚣张,影响他伤口愈合,先净化。”

程未晚犹豫一瞬,才叫凌肆夭隔绝了周遭的鬼气,而自己边为孟先觉疗伤,边为孟先觉输送灵力。

孟先觉终于再撑不住,所有力气耗尽,在周遭鬼气被净化的那一瞬间,昏迷过去。

乌重护主之心心切,扶住自家主上,一双眼睛盯着程未晚不放。

程未晚抿唇,仔细检查着孟先觉的情况,在最后,在赤金血和各种珍贵丹药的共同作用之下,总算让孟先觉保住了这一条命。

只是还需休养。

程未晚漠然起身,胡乱擦干净手臂上的血,正欲离开,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什么拉住,他身形一顿,回头去看。

孟先觉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可他手的力道仍然很紧,满是血迹的手就那么抓住程未晚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松开。

乌重跪坐在孟先觉身旁,见状,不知所措。

程未晚又后退两步,半蹲下身,他盯牢了孟先觉的脸,在确定孟先觉是昏迷过去之后,右手覆上孟先觉的手背,紧抿双唇,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将孟先觉的手从衣袖上拨落。

他说过,出了那口合葬棺,他与孟先觉,半分瓜葛不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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