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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同忽然一下子就像有了底气,拉着苏青上桌,和他坐在一块儿。

苏青手里是真的提了两样菜,宋娴拿去加工了一下,端上桌来,桌子都满了。

他们的话题也从租房变到苏青头上,原本宋娴还紧张,不知道要怎么介绍自己。

陈同带着些尴尬说“这是宋阿姨”之后,苏青只跟着叫了句“阿姨好”就不再问其他,宋娴的心也落进肚子里,旁敲侧击地问起他们学校的事情。

谈话间他们知道苏青月考里拿了个满分的数学成绩,宋娴和陈正业都挺惊讶,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稍稍变了变。

不过令苏青悄悄觉得意外的是,他们似乎并不关注陈同的成绩,甚至刻意地避开了询问他。

好像陈同怎么样都无所谓……又更像是,对他心有亏欠,不敢提。

宾不欢主不庆,装模作样吃了一顿饭,临近吃完,陈正业没有要走的意思,大约是想和陈同谈一谈租房那件事。

苏青也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和陈同说:“放假前封老师出的那几道奥数题正好一会儿讨论一下。”

放假前封神出了个豌豆的奥数题,哪有什么要讨论的。

陈同装模作样点点头。

今天其实是个好时机,有苏青在,他爸不至于不要面子和他真的吵起来,有苏青在,宋娴虽然总有她的温婉柔弱的攻势,可当着外人的面,总要表现出一副温柔后妈的好态度。

陈同捡了碗筷要拿去厨房,宋娴接过来道:“你和小苏去学习,洗碗的事我来。”

陈同这么左右一瞟,桌子底下轻轻抓了下苏青的手。

苏青手腕被他这么一挠,心里都有些酥酥麻麻的,不知道陈同是个什么意思。

陈同挠了他一爪子,之后便对他爸说:“学区房离学校近,上课方便我也不用骑车每天跑,早上在食堂吃早饭也方便。我认识的那个熟人是我们学校里的校医,就在一中上班,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陈正业和宋娴被他突然又提起这个话题整得同时一愣,下意识都往苏青那边瞟了一眼。

陈同说:“不仅是我,郭凯戴金茂他们都认识陆医生,苏青也认得,陆医生又不是什么坏人。”

他拱了苏青一下,苏青帮他说话:“陆医生挺好的,中午还把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来让郭凯他们午休。”

陈正业眉心一道皱出来的深痕,显得闷而威严,又显得有些木讷拘谨:“给你们地方午休和租房子是两回事。”

宋娴也说:“是呢,毕竟租房子人家是要收租金的,涉及到钱的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陈同:“可他给我的价格绝对不会贵,人家刚住进新家,全款买房,都明说了不差我这点房租。我们去他家那套学区房里玩过,也有那么宽敞,两室两厅一卫,条件是真的挺好的。”

宋娴试探着问:“那我去那边照顾你?”

陈同抿住嘴唇,不说话了。

陈正业有些不耐:“你不想在这里住也不想和我们住,那你租什么学区房,直接住校比学区房不知道便宜多少,还有学校统一管理。”

“那能一样吗?”陈同听不得他爸和他之间这种语气的谈话,声量不自觉提高了,“我要是能住校!我要是能住校,早不在这里住了!”

陈正业被他喊得一愣,男人面貌带了细细的岁月痕迹,典型的黄皮肤里搅了一点沧桑的黑实,他把嘴唇抿住,知道他对陈同的亏欠,于是也不说话了。

陈同看他爸闷声不吭的样子心里也憋闷,往后退了一小步:“反正……也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学校食堂饭菜不错,也不用……”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丰盛的菜肴只吃了小半,他夹得最多的还是苏青带来的那两个小炒。

“也不用每天吃得这么好,”陈同看向宋娴,“阿姨照顾你就够了,她还要上班,不用这么照顾我。”

他变扭地说:“我不需要。”

陈正业:“你也知道她是想照顾你,你就不要这么固执。”

陈同不和他搭话,宋娴也尴尬,只能更尴尬地对苏青这个外人笑笑,好像再说“让你见笑了”。

他们还坐在桌上,炖钵里的汤还没打出来,鸡汤的香气不明所以地飘了出来,里面隐约还有党参和香菇的滋补味道。

苏青桌子底下抓住陈同的手,轻轻拍了拍:“我觉得……”

他慢悠悠地开了口,也带着点温和的笑,话说得十分谨慎——毕竟他是个外人,没有什么“觉得”的立场。

大家都看着他,苏青说:“我觉得住校或者租房都挺好的。”

“离学校近真的很方便,一来上学路上能节省很多时间,也不用陈同骑车来来回回,马路都不用过一个,安全。风里来雨里去的,其实也挺遭罪。”

“二来他能有时间多休息一会儿。”苏青看向陈同的爸爸,果然在陈正业脸上看见一点类似于自责的变化,陈正业大概也知道儿子有睡眠问题。

苏青说:“午休还是挺重要的,陈同就因为离得远些,嫌路上花时间,中午也不午休,对精神消耗还是挺大的。陆医生办公室里能稍微眯一会儿,但总归环境没有家里床上的好。”

他斟酌着用词:“虽然住校也是一种选择,但是住校毕竟还要和室友磨合。一中住校的学生不多,大部分都是借读生或者乡镇来的学生才会选择住校,还有家里没人管又没地方住的人……也不是说他们就会有问题,但是万一遇上不爱学习的,性格或者生活习惯不好的,对陈同也是个影响。”

苏青又看了看宋娴:“租房住的话,要是阿姨担心还能随时来照看他,有个头疼脑热的,您进出小区总比进出男生宿舍要方便。”

他抓着宋娴想要和陈同搞好关系的想法,又观察出陈正业对陈同抱有亏欠心思的态度,几乎是说进了每个人的心坎里。

苏青温温和和地笑了笑,又谦虚地说:“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陈同磨了磨嘴唇,眼睛斜斜一瞟,看了眼狐狸精似的苏青。

宋娴总不能让苏青这么个小辈拿了他们家的主意,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挑了个不要紧的借口:“一个人住着……也孤单,你总不能一直这么独来独往的。”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陈同说,“又不是没有朋友。”

他又看了看陈正业:“我真的会照顾好自己,不用你们这么操心,真的。”

宋娴:“陈同,我们是一家人。”

陈同微微一愣,宋娴温柔道:“不管怎么说,你怎么看,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和你父亲,是你的长辈,为你操心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能青春期的孩子会觉得烦躁,但是我们真的是关心你的,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

陈同低低的嗯一声。

宋娴问他:“你真的想把这边租出去,然后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

陈同抬起头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陈正业意识到什么,不支持地说:“你不能这么惯着他……”

宋娴却没管丈夫,只道:“你把那位陆医生的联系方式告诉一下我,我联系看看,然后再说?”

陈同抿住嘴唇,宋娴道:“或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陈同犹豫片刻,终究是把陆医生的微信名片转发给她,顺带在微信上和陆医生说了一下。

这一次陆医生回复得很快,他对宋娴的做法表示理解,又说让陈同放心。

陈同看了苏青一眼,桌子底下又偷偷摸人家的小手。

只是这次被苏青抓住了,捻了捻他的手指头。

怪奇怪的,陈同心想,这么偷偷摸摸勾勾搭搭的,怪奇怪的。

陈正业在宋娴拿了主意之后便不再说话,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宋娴知道他们两个得开个家庭小会议说一说这件事,又看见苏青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催促他们两个人说:“你们不是要学习?快去吧,一会儿天黑了小苏不好回家。”

陈同和苏青双双起身,你推我搡地进了房间,把门一关,陈同抵在门背后瞧着苏青。

苏青捏了把他的脸:“看什么?”

“啧,”陈同偏过头去,“别总动手动脚的。”

苏青便不上手了,凑近了一步小声问:“你租房子就是为了我说的那个午睡?”

“谁说是为了你了,自恋,”陈同鄙夷地推开他,“我是怕我睡少了秃头好不!”

苏青看他这幅小模样就忍不住,又“动手动脚”地揉他的脑袋:“秃你个大头鬼。”

“真的,”陈同搓了搓手臂说,“我想起你说的和老秦一样秃了头就头皮发麻,下午我还去买了瓶新的洗发水,什么生发护发滋养无硅油,六十八块八呢!”

苏青噗嗤笑出来:“心疼死你了?”

陈同揉了揉肚子觉得心疼到了胃里,点了点头:“嗯。”

“不过我下午用了一下,味道没有你家的洗发水好闻,”他动了动鼻子,敏锐地凑上前来往苏青鬓角上嗅了下,“你下午是不是也洗头洗澡了?”

“……嗯。”靠得太近了。

苏青喉结一滚,右手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一样不自觉就想往陈同腰上放——想抱他。

门却被敲响了,宋娴说:“一人喝一碗鸡汤,我给你们端进来了?”

陈同飞快地应一声,赶忙往桌边摊开一本题集,然后去给宋娴开门。

苏青偷偷抬起来的手又默默收回去,背在身后,用左手狠狠地掐了一下。

党参、黄芪、香菇,鸡汤飘出一股肥美不腻的肉香味,和中药材的特殊味道略略混杂,又泾渭分明。

香气带着一点不同寻常,入口却极滑极软,肉质熟烂,汤上飘着一层薄薄的轻油,是鸡汤里自熬出来的油。

陈同吃得心虚——宋娴对他的确是好。

苏青也吃得心虚——他脑子里全程冒着乱七八糟的泡。

喝了两碗鸡汤,宋娴洗了碗,陈正业在主屋里老头子的遗像前站了一会儿,出来之后和他们告别。

宋娴还顺带问了一嘴苏青:“要不我和陈叔叔送你回去?”

陈同抢先道:“他家就住才子家园,近得很,不用你们送。”

宋娴点点头,又重复一遍:“租房的事我会和陆医生联系,你不要操心,这边老屋子你说要租给刘头,放心的话也可以交给我操办。”

陈同看向陈正业,知道这就是他们两个谈妥了。

陈同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

宋娴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谢什么。”

陈正业临出门的时候,陈同站在门口,老院子,老石板,从前不大点儿喊他爸爸的小豆丁就长得这么高了……

陈正业想拍一拍儿子的肩,却忍了忍,终究只是说:“那株文竹长得挺好。”

陈同看过去,青花大盆里的文竹青翠,有些枯了,又从原先的地方钻出新嫩来。

陈正业和宋娴走后,陈同拎着水瓢浇那几株绿植,也不说话。

苏青指着个叶片大的问:“这是什么?”

“芋头。”

苏青惊讶了一下:“能吃吗?”

“不能。”

苏青又指着个叶子细小的问:“这个又是什么?”

“凤尾草,”陈同看着他,“不能吃。”

“看着像学校石头缝里常见的那种。”

“就是那种,草。”陈同一下子乐了,可没一会儿看见那盆文竹,又耷拉着脑袋蔫儿了。

“……”苏青放轻了声音,“怎么不开心啊?就因为你爸走的时候说了句文竹?”

“他又不养这些。”陈同扔了水瓢蹲在石阶上,像个勤劳朴实的小农民。

苏青跟着他坐下来,像个格格不入的小地主。

陈同说:“文竹是我爷爷养的,最开始小小的一盆很秀气,放在书桌上。”

他撑着下巴:“后来我妈说文竹占地方,影响写作业,就搬到了院子里,养着养着,盆越换越大,就从秀气的小书生变成了壮实的大汉子。”

苏青被他的比喻逗笑,陈同看着他笑,看得苏青隐隐脸热:“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啊,”陈同撑着下巴,“秀气。”

苏青看见他眼睛里的憧憬,那种希冀太薄太亮,好像里面有百转千回的浪漫和柔情。

苏青觉得自己呼吸有一点凝滞,怕惊扰了陈同这种沉浸式观察他的眼神,又逐渐叠加到一个自己无法忍受的极值,想要从他那里求个原因和答案。

他放轻了声音又问:“你看我做什么?”

陈同瞧着他,撑着脑袋傻笑,喊他一句:“哥。”

直男式的憨萌把苏青拉回现实,苏青笑问:“干什么?”

陈同凑近了和他讲:“我知道你那么说是故意的。就你和宋娴说的不住校的那些话。”

陈同直白地夸道:“你可真聪明。”

苏青笑眼看他,陈同仰起脑袋来看着头顶上的天,青蓝色的,有两三朵云。

“天上的云真好看,”陈同说,“我刚刚在想,要是你真的是我哥就好了。”

苏青说:“我就是你哥。”

陈同转过头来冲他嗤一声:“你懂个噗噗。”

苏青没忍住笑。

陈同说:“这个场景应该有烤串和啤酒。然后我们交个知心朋友,谈一谈人生理想,抱头痛哭。”

“说实话你后妈手艺不错,”苏青揉着肚子,“我吃得挺饱的。”

陈同笑话他:“饭桶。”

苏青伸手去捏他的脸,被陈同嘻嘻哈哈躲过去了。

“等陆医生那边的房子租下来,我就从这里搬走。”陈同的眼睛亮亮的。

苏青:“房子真的是陆医生的?”

“啊,他真买了新房,然后一中旁边的房子就空出来了。我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租,这不是听你的吗,好好睡觉不秃头。”

陈同满怀期待地问:“你说到时候我要不要找个搬家公司?”

又自言自语地回答:“算了,我也没多少要搬的。衣服、被子、还有这几盆芋头。”

陈同看了看老屋:“爷爷奶奶的香案我也是要带走的,别的应该就没了吧……”

苏青说:“还差一件。”

“差什么?”

苏少爷笑得挺灿烂:“差个我。”

陈同噗嗤一声笑:“干嘛,我租了房子让你白嫖午睡还不行,你上赶着付钱啊?”

苏青:“你走了谁给我当司机?”

“合着没我你不打算上学了?自己走路骑小电驴,”陈同瞪他一眼,“我可以勉为其难把我的悍马借给你。”

他扬了下巴,目光那头是门边灰不溜丢的小电动车,像往常一样擦得挺干净。

苏青:“真打算一个人住?”

“我喜欢一个人住,一个人住多酷啊!想干嘛就干嘛,”陈同枕着手臂笑,“而且就你这种对物质挑剔生活又懒散的少爷,我跟你住岂不是还要给你买智能马桶按摩浴缸,然后给你当牛做马做小弟?”

苏青啧一声:“怎么把我说得这么差劲,就不能挑我点好吗?”

陈同上下一瞟,最后抓着苏青的下巴看了看,痞子似的调戏他:“看来看去就这张脸最好。”

苏青笑说:“那你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  您做个人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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