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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公公可要离去?离去的路可要找好来。”烯悬问。

看着昏迷的执杖人,应生摇着头笑了,“大人走了很多年,我如今才算明白过来,也才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二十年如一梦,醒了依旧不成真,孤零零地活了这样久,我也活腻了。死就死吧,难道活得久就是好事么?不然大人怎么就舍得死,还有比死更公平的吗?也许等我死一死就能体会死去的人是什么感觉了。”

“姑娘啊,求求你烧了我吧,像大人走时那样。算我求你这一件事,就一件。”应生记起巫祈言若的最后一幕,便也是这样,一地昏迷的人,谁都不会看见她最后的样子,只有他在一旁凄惶地看她慢慢地坐在床边放下了长长的发,一遍遍地抚摸梳理,跟从前每一个夜里没有什么区别。

她笑:“应生,我什么都带不走,却还痴心戴上这。你不要笑话我傻,有时候我不能控制自己对谁的感情,对于他,我更不想忘怀。”她对着应生笑了笑,甚是凄凉地摊开手,那手心里躺着一枚柔亮的物件,言若的眼里满是愉悦的柔情,她将那东西贴着脸,“澈,他送我的,我要带着,长长久久地带着。”

应生记得,言若将常年戴着的金环慎重地放下时仿佛松了口气,但却如珍似宝地捧着那颗马眼白玉,“澈在最热的天将它放在我的额头上,他说叫我梦里都会清凉起来。那时他对我真是如珠如宝的,所以我对这玉也爱惜得很。只是现在我偏要与这同化了灰烬毁了它。用万灭之火将我永远留在那一日,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休想把我唤醒。”言若眼里流的泪仿若永不会断。

应生只觉得自己快被那眼泪溺死了,那比珍珠更金贵的眼泪,他想收藏起来,却不知怎么收藏,甚至他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去收藏,于是他把手深深地缩进了袖子里面,连同他的自卑一起。

她手指上跳动的火苗映得那脸通红晶亮,她当然美丽得无可挑剔,但应生却不能像往时那般崇拜欣赏,他已经惊慌得连声音都发热扭曲,“大人,为了什么药要如此做?难道就没有别的路么?一定有,一定有别的——”,他伸出的手却永远晚了那一步,火苗的热将他生生逼退开,一个通红的火圈围绕着她,她的发飞起舔上了火苗,无声的将裙角点上几处,却像乖巧的虫儿一般没有蔓延,听话地在原处冒出几寸高而已。

她想与应生好好地告别,这是对他唯一一次那么温柔。

“总有一天,那承继我之人会来,都交给你了,应生。不要告诉衷我死了,叫他找吧,找上很久很久,等他不找的时候,他就会很难过,还会没有目的的活着,或许也会立刻死去。应生,我总是没有好好看顾你,总也劳累你这样,那么我向你告别了,记得我,忘记也可以。还有,应生——”

“来生不见!”

言若笑着跟他道别,仿佛是转身离去那般轻松,火苗呼啦一声飞涨,突然如绳索一般死死困住了她,发与衣裙愤怒地飞扬,言若在火中闭眼,应生听见她最后的一声:“澈,缘分尽啊!缘分尽啊!缘分尽啊!”美丽的声音凄婉至极,但听在耳朵里意外地又动听,让人一点也不愿意忘记。

应生喉咙里堵了一般,只看见那一团火光静静地烧,将那美丽的容颜化作的天地将的炙热最后成为一撮灰烬,那弥漫开的炽热将他的眼泪都烤干,他想不通,缘分为何尽啊?明明他遇见,陪伴,做好了做她仆人要做几辈子的打算,那是比忠君更加坚定的心情,就这样连同她的生命一起被丢弃了。

他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到根本不愿意相信眼睛里的画面是真的,言若是这样的结局他从来不肯相信。

到最后,一切都平静,他将那一地的灰烬收好来,将那金环藏好,珠子也送走,所有的一切掩盖得那样无痕。干干净净没有谁追查得到,他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发生过的事不过是一场梦境。

泷和帝的毒打,萧余儿的逼问,嬿婉的哀求都未能让他说出来巫祈言若在哪里。在哪里?在他胸口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言若匍匐在那胸口跳动着,一如那缠绕着花枝的发,与他生生纠缠,她的声音轻轻哼哼地那样的动听,她的手指修长柔软,她的发乌黑柔长,她的眼如星辰,她的一切一切,他不许那不见。

他将灰烬一点点投入那香炉,燃烧那言若对言澈未了的疯狂恨意,和妃闻着那气味,承接了那极度的仇恨,一夜夜滋长成了参天的大树,汹涌成无边的海洋。她成了最美丽的一把刀,应生要用她杀死他恨的一切一切。

包括泷和帝,那该死的皇帝,他该死得很。

那夜,应生眼看着和妃化作了凶狠的狼,倾轧,撕咬,拉锯,鲜血淋淋,活像一头饿极的母狼,汹涌如开泻的洪水,泷和帝衷如同滚烫的汤水中翻滚的肉片,任凭采食。最后只剩下伤痕累累的身体,狼狈得如同猪狗一样的皇帝,对应生来说就是一个笑话。

应生真的看着他们笑了,言若的灵魂仿佛在空中踏月而来,将她痛苦的思念和渴望化作了缠绵的蛇紧紧抱住了他们,温温柔柔地一裹挟,然后消失在那黑暗里。应生流泪了,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大人,你不是要做个皇子么?投胎吧,回来吧,应生在这等你,应生永远是你的应生。

呼的一声,火苗疯狂窜起,烯悬静静看那火包围了应生,他脸上全是幸福,就像见到了久违的神灵,充满虔诚的期望,期望死亡,又或者期望重逢。

“原来这火不疼,真暖啊,真舒服,大人走得不痛苦,真好,真好”应生笑了,“我的大人,缘分未散啊!看,我就要来了,我会永远服侍大人,等着我。”他将胸口那小袋灰烬捧在了手心里,一如当初捧着她的发,直到火明媚地将一切包围。

风一吹,满目的灰烬,除了灰烬只有灰烬,除了深情只有深情,那是连烯悬都唏嘘着的一份真心。

夜里,桁在泷和帝的灵柩前烧了满盆的元宝,后头看看跪得远远的饶,安心又烧了起来,动作缓慢又漫不经心。饶却咬牙在想,此时却不知烯悬是否得手,自己这刚出牢笼的人却要跪在这看人烧火,桁越烧饶越恼火。

不一会,一个太监前来禀报:“太子,废人溯夫妻在押解路上亡故!”

桁一惊将一大叠金箔纸钱掉进盆中,差点烧着手脸,宋果忙上前服侍。

桁却挥手叫众人退下,他轻轻走到饶身前,将他扶起,“我就剩你了,别离开我,我永不会伤害于你,你也不要离开我。我们不要做溯夫妻那样。”

他突然伸手抱饶,饶吓得向后一跳,一脚踩上身后一个早已熄灭的灰盆边口,嗵的一声,盆翻灰飞,门外的风向里一灌,飞了两人一脸一身,根本分不清男女。

哈!。啊嚏~!桁想笑,却一个喷嚏打出,直喷上饶的脸,星点的湿落在灰脸上,饶几乎能看见玩儿一闪而过的脸上难忍的笑,正羞愤得想还是装昏罢了,桁却轻轻叹息一声:“娆儿,为何我觉得众人都干净却像蒙了灰,而你蒙了灰,我却看得最清。罢了,下去洗洗吧。”

很久之后,桁在龙座上看着宫女们的背影,却没有一个像那日的饶离去时的那样叫他难以忘怀。那灰脸灰头的模样却美丽无比的映在了脑中,风吹开的灰也仿佛艳若朝霞,可他的娆再也没有回来,她不要他,哪怕他那样喜欢她,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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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第一次见面,还记得么?”长公主嬿婉仔仔细细用指尖摩挲着那真人般的画像。

“恩,记得,那时我仿佛与这画中一般模样。”景毅摸着长了白发的额头道:“可如今老了,我总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

嬿婉摸摸画中人的嘴角,再描一下眉毛,“是呢,何止是你啊。想那时,我们多年轻。我不也是有些老了么?可谁也不会永远年轻。”

“毅!”

“公主?”

“还来得及么?”

“什么?”

嬿婉回过头来,眼里神采奕奕,如同钻石一般闪耀在夜里,看得景毅也心中狠跳,“及时行乐,没有人能永远年轻,可是却可以永远快乐啊!”她道,突然景毅的脸上就全红了,嬿婉却不管不顾地盯住他,轻轻地将手放在他胸前,慢慢地下滑,直到腰带上,她的唇几乎碰着他的脸颊,“你逃离了那样久,就没有怎么想到过我么?但我总是会想到你,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年轻,那么快乐。我想得快发了疯。”

景毅用力地吸一口气,全是温暖的花香,嬿婉最喜欢这样的香气,但现在他突然就无法控制呼吸,“嬿婉,你恨我吗?是不是恨我?”

嬿婉将头高高地昂起,用唇靠近了他的唇,像要将那话语从口里吐进他的口中,再满满地装进腹中的姿态,“我恨啊,怎么不恨?恨你一辈子。”

“我恨皇兄令你设计了我,叫我就这样喜欢上了你。”

“我恨我没法不喜欢你。”景毅深深地呼吸,任凭她越来越近。

“我恨,你一意孤行要诛巫祈,我恨,皇兄竟要追杀你。”嬿婉的唇擦过他的。

呵呵,她笑中带着凄楚:“我更恨,你不信我,我会为你连命都不要的啊。你无声而逃,却不知道,我会护你到死,为了你,毁天灭地也不怕。景毅,你可后悔!”她突然严肃地问,可那双手却像游弋的蛇,从那腰侧打着圈地滑向了背后。

景毅的背后一僵,那手却不自觉地跳动着沿着脊背点去,“公主,你的兄长是可以将一切都舍弃的人。我不要你死。”

不!嬿婉突然堵住了他的嘴,“不!”她的声音带了颤抖,“不要再提,不要!忘了他,忘了,毅!”她用力地环抱住他:“只有我,你只有我,桁是仁厚的孩子,他会好的,以后会好的。毅,我们再不分开,好么,好么?答应我!”

还不等他回答,那唇便贴了上去,汹涌而热烈,景毅只来得及在喉咙里发出个唔的声音,一切便顺从了她。

嬿婉能感觉到他火热的情意在眼睛里强烈的表达,她用一腔柔情来回报,不知道什么时候景毅也不是那个温文带羞的驸马,他的舌头在她口中轻扣,扫过每一处芬芳,她想要抓攫那试探却被他轻松地逃走,她焦急地要张口所要,却被他急剧地一探到底,深深地震撼了她整个灵魂,在一起吧,她在呐喊,毫不犹豫地扑身而上,连他的每一句话语都带着熟悉的麝香味,嬿婉像蛇一般绞住了他,越来越紧。

突然景毅一手按上她胳膊,有些不舍得抚弄几下将她用力推开去,她回魂一般喘息着看他。

“公主,抱太紧。”他面无表情逼近她的耳:“换成我来抱你吧”一句话烧得嬿婉面红耳赤。

但事实上却是他的背上的伤又被她弄疼了,旧伤未愈新伤又来,总也没有好的时候,难怪他一身都是血腥味,嬿婉一阵阵心紧,当年泷和帝追杀他的暗卫不知多少,虽然逃过了却还留下这样多的伤。

屋子外,阴影中站着的丫鬟们都低着头悄无声息。

“姐姐,这都好几天了,公主驸马怎么日日黏在一起?”

“可瞎操什么心,公主驸马多年不在一起了,还不兴多待会啊?”

“姐姐,驸马他不是死了吗?”

“吓,那是胡说,驸马不是好好的吗?”

“哦,明白了,姐姐,驸马也跟咱们一样,死了好几回了吧?先头那些姐姐被送去老远,驸马一定也是送太远了,老久才回来再死一次。”

“哈!你这傻丫头啊,驸马可不比咱!”大丫鬟打了个呵欠:“公主未必肯他死一次,怎比得你我贱命,瞧,我都死了四回了,不知道这次还死不?”

“呵,这样想死?哼!”一个声音飘忽而来,嚯的一声,大丫鬟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柄薄刀,血慢慢地冒出来,这回要死透了,她倒下,一旁的小丫头一声不吭昏了过去。

“嬿婉,”景毅说到,“将来若桁亦类其父,便及早抽身。”

回答他的是沉默,他笑着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还有,季祥枫是我弟子,公主多照拂。”嬿婉扭过头听着,“嬿婉——”他长长的嗟叹,缠绵的吻,“我骗过了所有人,唔,我的祖母出身遗天宫,我的命运早已注定。”

啊,嬿婉想呀说什么,却被他捂住了唇:“嬿婉,若再见着遗天宫之人,杀之莫迟疑。”他还在细心交代,“遗天宫之人最好的结果是痛快死去,”他吻那额角,“不管你信不信,我欲杀言若——是为她好。”

“嬿婉啊——来生毅还来寻你!”。

景毅站起身,一瞬不停地端详着她,依旧是那个美丽又聪慧果决的公主,眼泪滑落滴在地上,将她一个激灵的惊醒,惊慌:“毅,怎么了?”

他低头将那身体上的泪吻走:“我要走。。。”嬿婉不能置信得看他,突然她发觉他的胸前竟有一点金光,伸手抚摸一点冰凉,是那时的异样,仔细一看竟是一根黄金簪样的东西硬生生戳在他的心口处。

景毅笑得凄迷,“公主,别了。”

对着虚空,景毅轻轻叹息“来了,便出来吧。”

“呵,景驸马果然有胆识,不愧我遗天宫后裔!”来人笑语嫣然,绝丽魅颜,如同一片金光飘进屋里,竟是幽琴,所谓的祈嫔。

嬿婉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又看景毅一脸平静,突然急道:“景毅!你要跟她走么?不,我不在乎什么遗天宫,毅,不要,不要走!”

景毅握住了她一只手:“我不离开你,永远。”嬿婉看着他伸手抠住那点黄金,挖下,用力地扯,鲜血淋淋,一整根东西像拉锯一般活生生地从他心口扯出来,景毅的脸上痛苦至极,嬿婉已经浑身发软不能动弹,不,不要,眼泪从她眼中流出,却发不出声音。

景毅的手还握住她,泪眼相看已然诀别,嬿婉的眼泪汹涌,仿佛被锤子生生锤碎了胸口的剧痛,他一用力,又出来一大截,血突然飙射着将他染红,□□撕裂的声音,那东西终于出来,景毅扔给了幽琴,那物件在幽琴手中血色尽褪,弯曲成一个金环,嬿婉认得了竟是巫祈言若的金环。

“当日我被你兄长追杀重伤濒死,是应生将此圣物刺进我胸口,护住了我生息,我才知她已死。言若她是为你。如今重逢,我了无遗憾,这恩情该还她了,嬿婉,”景毅深深地看她,脸色青白似鬼,“对不起——缘尽!”

泪掉下一大颗,就这样永远地凝结在了他的脸上,嬿婉伤痛欲绝的破碎容颜也永远凝固在了他的眼中,时间万物停留,月星暗灭,嗵的一声,他倒下,只剩下嬿婉凄厉的一声哭:“毅!”

幽琴看看手中的金环,再看着闭眼颤抖,大滴大滴流着眼泪绝望无助的长公主那一瞬间的枯败,突然就想起来飞狩。她叹息,离去。

季祥枫接到景毅交接的信物,黯然神伤,他的爹与师尊倾其一生也未找到的遗天宫,如今将他们终身经营的人马交到他手上就能找到么?他突然想到那所谓的夫人,也许——他笑了,他能找到。

正和元年,二皇子桁继位,摄政公主辅政,时帝仁厚,公主善视各方,臣工恭谨勤勉天下太平,唯后宫稀缺,帝子嗣艰难,天下忧之。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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