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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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写完作业，端木涟漪都会玩一会儿机器人。秦十一送她的这个小机器人不仅能报时，还能走动和弯腰，甚至能翻跟头，高中生活本就枯燥，自得其乐才能放松心情。

当初从南方迁居北方，她花了很久才适应这里的天气，但是她无法适应的，是这里人的目光。他们都不喜欢她妈妈，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她，不像在苏州的时候，老师同学都对她很友善，这里对她好的就几个人。

路悠悠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主动找她说话，和她一起上学放学，但是两个人性格相差太大，虽然是好朋友，总觉得隔了什么；秦十一对她好得有点过头，而且他是男生，过头就很容易危险，她不想令他失望，也不想给他太多希望，未来对她来说还有点远；她唯一猜不透的就是程念远，他是很个克制的人，什么想法都藏在心里，他对她不是不好，但是也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对程念远，她绝对有理由相信，他是那种会把每天做过什么事都记录下来，深刻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哪里做得不周到，然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人，从他严格遵守作息时间就能看出来，他对一切都有规划有条理，哪怕是以后的人生方向，都尽在掌握。想想这种人也挺可怕的，什么都一板一眼按部就班，毫无惊喜可言，他所要做的，就是不断制定目标，然后一一去实现它。在他的人生里，不允许失败和意外。

端木涟漪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规划，她的人生总是充满意外，没法去规划。

母亲是个漂亮女人，和父亲结婚的时候才二十一岁，父亲是个家境殷实的官二代，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两人的婚礼曾经是苏州城里的一桩盛事，然而好日子没过几年，父亲情人不断，母亲再也忍不下去，两人协议离婚，十岁的她被判给了母亲，父亲则带着五岁的妹妹去上海定居。

离婚后，母亲前前后后谈了几个男朋友，但是都没谈成，母女俩过了三四年相依为命的日子，直到十四岁那年的某一天，母亲带她去见了一个男人，告诉她，那个男人会是她新爸爸。

她和新爸爸相处融洽，新爸爸不仅高大英俊、性格宽厚，出手也大方，每次到苏州都会买好多礼物给她，都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还总是带她们母女俩出去吃饭，她默默盼望着这个人真能成为她爸爸。

花了一年时间，新爸爸替她妈妈联系好了新的工作单位，也替她安排了学校，等她中考结束，她和妈妈跟着新爸爸把家从苏州搬到北京，住进了空军大院，这里比她小时候住的机关家属院还要等级森严，门卫全是荷枪实弹的武警。

新爸爸也是有子女的，是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弟弟，她很想和弟弟搞好关系，但是弟弟不领她的情，大概是觉得她和她妈妈抢走了他爸爸，他从不给她们好脸，但是在他爸爸和外人面前，他又表现得很乖。

端木涟漪经常发现自己房间有别人进来过的痕迹，还有好几个她喜欢的毛绒玩具和小摆件不是无缘无故失踪，就是发现的时候已经被破坏了，她没有把这些告诉妈妈和新爸爸，她只是养成了每天锁门的习惯。

然而这个习惯没有保持多久，就被保姆告诉了她妈妈，保姆每天要在她上学后打扫房间，锁上门保姆就进不去了，后来她妈妈和她说了一次，她就再也不锁门了，于是她想了个主意，重要的东西锁在抽屉和柜子里，不重要的才摆出来。

小心翼翼相处，弟弟依然仇视她，时间一长，她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就算是再讨好，那小子也不会改变，对别人，她也无所谓了，从小到大，出众的相貌在令她收获无数青睐的同时，也收获不少嫉妒和厌恶，已经学会了泰然处之。

一天天长大了，她也开始有了心事，虽然她从初中开始就不断收到情书，但还从没有哪个男生真正走进她心里，身边这两个男孩，他们都很优秀，她喜欢他们两个，但是她也能隐隐感觉出来，她对他俩的喜欢是有点不一样的。

说不清楚那种感觉，让她惆怅又有点期待。就像那一回，她好不容易通过了学校的选拔赛，代表学校参加全市学生艺术节，登台表演那天，她非常高兴，知道三个好朋友都在台下，就更高兴了。

节目表演得很顺利，散场后，路悠悠和秦十一带着齐兑去后台找她，约她一起去吃海鲜自助餐。

“齐爷爷齐奶奶今天都不在家，我们就带齐兑一起过来了。”秦十一去哪儿都不忘记带着他的小尾巴。

“小远让我们跟你说一声，学校找他有事，先走了，我和十一请你去吃自助餐。”路悠悠没能参加艺术节，但是好朋友参加也一样。

“你不是喜欢吃海鲜吗，我们请你去御茶坊。”秦十一的母亲家族非常有钱，他是这群人里零花钱最多的。

“好，我换一下衣服，我们就出发。”端木涟漪心里原本有一丢丢失望，但是看到路悠悠和秦十一盛意拳拳，顿时忘记了失望，变得高兴起来。

“臭美！”一直没机会说话的齐兑看着端木涟漪卸妆，恶作剧地凑上前拉着她的辫子，怕扯痛她，手很快就放下。端木涟漪听到他的吐槽，转过脸冲他耸耸鼻子，笑他：“没你美，小屁孩儿。”

齐兑听到这话，生气地说：“你答应过我的，上回，你忘了？”“好吧好吧。”端木涟漪看到他委屈地撅着嘴巴，赶紧哄他，“这回是我错了，为了补偿你，回头买冰淇淋给你吃。”

“我不吃冰淇淋。”齐兑可不是一个冰淇淋就能收买的人。

“那你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

“那你好好想，想好了告诉我。”

端木涟漪并不知道这个小男孩儿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她很喜欢他，虽然性格皱巴巴，却非常聪明，比起方植那样总也哄不熟的，他好哄多了。

她也问过秦十一，为什么对齐兑这么好，秦十一告诉她，秦家和齐家的长辈是几十年的同事，老关系了，齐兑从小就跟在他后面长大，像他弟弟一样，所以他一直很照顾齐兑。

“他妈妈怎么没的？”

“飞机失事。”

“那他爸爸呢？”

“没人知道，好像也不在了。”

“真可怜。”

端木涟漪同情心发作，不由自主就要去摸齐兑的头，忽然记起对他的承诺，手伸出去半截又缩了回去。

“他不喜欢别人同情他，也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儿。你不要管他就是，让他自己玩儿，他还能自在点。”秦十一对齐兑的秉性了如指掌。早熟的小孩都这样，渴望被平等对待。

端木涟漪嗯了一声。看着齐兑小小的身影，他似乎长高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齐兑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有一丝超出年龄的忧郁，简直不像个孩子，端木涟漪有些疑惑，觉得他像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又没有说出来。

从这次开始，四人活动里，程念远的失约成了常态，他在学生会总是很忙，除了不能按时放学，后来节假日他也不能准时赴约了，几个人一起去看电影，他总是临时失约。

和秦十一的关系越来越近，但是端木涟漪总是恪守着防线，连手也不和他牵一回，这让秦十一很苦恼，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惴惴不安想获得她的谅解和肯定。

高二文理科分班，端木涟漪选了文科，其他三人都选了理科，不在一个班，平常在学校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每天只有放学的时候，几个人才能聚在一起。

程念远如愿以偿当上了学生会主席，成为万千学生的表率，整个人看起来意气奋发，喜欢和崇拜他的女生越来越多，甚至偷偷为他成立了后援会。

运动会开幕式上，端木涟漪看着他站在主席台上代表全校学生发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他注定是个万人仰慕的人，他的世界更需要波澜壮阔，而不是春花秋月，所以他对身边的人和事都不怎么在意，他只专注于他的目标。

记得历史老师说过，做人切忌锋芒毕露、只知进而不知退，是非成败往往只在一念间，审时度势暗藏机锋，才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好剑，人同此理。程念远就是这样的人，心有千钧，面如平湖。

经期不舒服，端木涟漪没有去上体育课，一个人拿着本书准备去学校花园里看书。哪知道刚走到花园里，就看到花木后面有一只脚伸出来。

那一定是男生的脚，不知道躲在这里做什么，端木涟漪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不敢惊动那个人，一小步一小步往前靠近，那只脚的主人穿着高二年级的校服裤子，不上课却跑出来在花园里躺着，倒是稀奇。

等她发现那个人是程念远，她就更惊讶了，然而没等她收住表情，他指间夹着的烟让她差点把手里的书丢在地上。他看到了她，表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一丝一毫感到紧张，相反，他懒洋洋坐起来，还把烟狠狠吸了一口才掐灭了扔掉。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一个人……你还抽烟？”端木涟漪有点语无伦次，看到的这一幕有点超出她的认知，学校明令禁止学生抽烟，他作为学生会主席，怎么能带头违反校规？

“政治课，懒得去上。”程念远一点也不好奇会在这里看到她。她们班这节课是体育课，他知道，女生不上体育课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也知道。

“你还笑，笑什么笑。”端木涟漪走上前想把他丢掉的烟头捡起来，才发现那里不止一个烟头，看来他在这里已经躺了很长时间。

“交出来，别让我动手。”端木涟漪伸出手。程念远知道她意思，乖乖地把一盒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端木涟漪把地上的烟头一个个捡起来装进烟盒里，准备回去的时候丢进垃圾箱。

女生都喜欢管闲事，看来她也不例外。程念远抬手伸了个懒腰，不等端木涟漪审问他，自己主动交代，“我就是无聊，过来抽根烟打发打发时间，第一回做坏事就被你看到了，运气真是不好。”

“你骗人，你拿烟抽烟那种姿势一看就不是头一回抽烟，我爸……我原来的爸爸就抽烟，老烟鬼什么样我知道。”端木涟漪不依不饶地说。

“我并不经常抽烟，只是偶尔心烦的时候才抽，你相信吗？”程念远看她蹲在那里捡烟头，卫生委员都没她这么认真，忍俊不禁，故意凑到她面前，差一点点就能碰到她鼻尖。

端木涟漪把手里的烟盒揉紧了，对他翻了个白眼，“我信不信不重要，反正从现在开始你要戒烟，你才十七岁，装什么成熟，抽烟不是高中生应该干的事，你要是不戒烟，我就举报你。”

程念远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呢，早恋是不是高中生应该干的事？我要不要也去举报你？”

端木涟漪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段时间学校里关于她和秦十一早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别人也就罢了，平时冷若冰霜、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年级大神秦十一也会早恋，让大家觉得新鲜又刺激。

“我没有早恋。”端木涟漪脸上一红，矢口否认。

程念远又是一笑，但笑得很勉强，“怪不得他和我说，你不愿意跟他牵手。”“他连这个也和你说？”端木涟漪忽然有点不高兴，平时看秦十一不像是个多嘴的人，他怎么什么都说呢。

“什么都说，我们男生之间没有秘密，不像你们女生，心里都有小九九。”

“吹牛，我才不信你们没有秘密，谁会把什么事都往外说，除非是个傻子。”

“他还真的就什么事都跟我说。”程念远好整以暇看着端木涟漪。端木涟漪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小声嘟囔：“那又怎样，反正我没早恋。”

程念远又笑了笑，在端木涟漪没防备的时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端木涟漪的心跳瞬间加速，脸热得发烫，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羞涩地甩开他的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啊，我今天算是认清你了。你不仅抽烟，还——”

“还什么？耍流氓？”程念远戏谑地打量着端木涟漪。端木涟漪被他这种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态度激怒了，站起来望着他，“你怎么这样？”

“我只是想确定，你是真的害羞，还是只是因为不喜欢他。”程念远站了起来，对着端木涟漪轻轻吐了口气。

闻到淡淡的烟草味，端木涟漪再次心跳加速，愕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心里想说，你确定原因了吗，但是话到嘴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几天，别喝凉的。”程念远拍拍裤子上的草屑，头也不回地走了。

端木涟漪目光追随着他，心还在砰砰直跳，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他说他心烦才会躲在这里抽烟，那他心烦的原因，会是秦十一和他说的那些话吗？

还有，他让她别喝凉的……端木涟漪瞬间领悟，捂住发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