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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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的几次值夜班，苏葶苈和陆商亭之间像是形成了某种默契一般。

她总是趴在取药窗口，盯着急诊科的值班室发呆。

陆商亭一走出来，她立刻拉开门，小跑几步跟上他。

他也不问，任由她跟着自己。

陆商亭洗完手就环胸背靠着墙壁，倚在厕所门口等她。

小朋友的害怕来的突然，去得也快。

苏葶苈早把赵成志的鬼故事忘在了脑后，可她就是喜欢跟在陆商亭的身后。

她学着他将手背在身后，像个小老头似的低头走路。

但是，某次苏葶苈从厕所出来后，朝门外探了探脑袋，并没有看到陆商亭的身影。

难道他还没好？

不应该呀，每次都是他等自己。

她又试探性地朝另一边的男厕喊了一声：“商亭哥哥？”

没有回应。

正在她疑惑时，厕所的白炽灯忽然闪了一下。

苏葶苈倒吸一口冷气，被她遗忘在脑后的鬼故事瞬间在脑海里重现。

她两手抱紧自己的身子，快速跑出了厕所。

苏葶苈跑得又急又快。

她穿着妈妈刚给自己买的小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每踩一下，头顶的一盏声控灯便应声亮起。

在她踩出的一条光路中，她一路小跑，不敢停留回头，生怕慢一步，后面的怪物就会追上自己。

苏葶苈跑出长廊，一直到亮着灯的大厅才停下脚步，按着自己起起伏伏的胸口休息。

她站在急诊病房门口，看到两个医生匆匆跑下楼梯，赶往急诊病房。

他们和护士一起围在最内侧的病床边。

苏葶苈两手扒着病房门，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因为天恩突发的病情，医务人员来回奔走于病房里，原本安静的病房变得慌乱、吵闹。

可是，没有一个病人有抱怨，他们坐起身子看向最内侧的病床，双手合十默默为天恩祈祷着。

床边心脏彩超提示左心收缩功能下降，心脏跳动乏力，情况十分危急。

天恩嘴唇发紫，面色苍白，双手无力地垂下。

所幸今日值班的是急诊科的林主任。

他凭借多年工作经验判断天恩的病需要ecmo技术来救治。

可惜，不仅是新南医院并没有引进技术相关的医疗仪器，a市目前的医院都没有配备相关的医疗仪器。

他一边指挥在场的医生轮流给天恩进行胸外按压抢救，一边让护士给仪器临市儿童医院打电话。

小护士跨过地上杂乱的电线，几步跑到护士站给临市儿童医院打电话。

但转运车从b市到a市至少需要三小时。

而胸外心脏按压对医护人员的体力而言又是个极大的考验。

有效的胸外按压按压频率在100~120次每分钟，且按压的深度需要达到4厘米。

一般情况下，为了保证按压效果，两分钟就要换一个人。

林主任向陪护的陈大姐说明了情况，表示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抢救。

陈大姐看着病床上的儿子，重重地点点头。

她握住林主任的手，艰难地开口说道：“嗯。主任，我相信你。”

因为当晚急诊科值班的医生有限，小护士紧急联系了其他科室的值班医生。

短短几分钟，几个科室的值班医生匆匆跑进急诊科的病房。

他们一到病房，立刻神情严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陆商亭作为急诊科的值班医生，轮换了好几次。

他来不及擦掉额前细密的汗，就又轮换到他，汗水无数次浸润衣背，他却不敢有一丝松懈，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彩超仪。

急诊科灯火通明，所有的人都高度紧张。

这种紧张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就连另外几床的病人都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似乎在替天恩使劲。

苏葶苈看着进进出出，满头大汗，聚精会神的医务人员，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职业所承担的责任之重。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紧盯着天恩的病床，在心里悄悄替他加油。

苏葶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超人徽章默默祈祷，希望无所畏惧的超人这一刻能够附体天恩，让他战胜病魔。

西药房正对着急诊科，苏妈妈坐在取药窗，清楚地看见了几个医生跑向急诊科。

她本想拉回苏葶苈，可是又怕自己这么一喊，反而会让精神已经高度紧绷的护士乱了阵脚。

其中在护士站负责练习b市ecmo团队的小护士也是今年来的实习生。

她才来一个月，哪见过这阵仗，二十几个医务人员围在同一张病床前，其中还有几个科室的主任。

ecmo团队已经从b市出发，时时和她报告方位，并询问天恩的病情。

她守在电话边，拿着纸笔，满脸的焦急和慌张。

她生怕因为自己的一点错误，而耽误了天恩的治疗。

小护士一手按在自己胸口，不停地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电话一响，她立刻接起，皱着眉认真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苏葶苈被急诊室里的紧张氛围吸引，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病床，耳边医护人员奔走的杂乱脚步声，还有陈大姐的微微抽泣都被她自动屏蔽。

这一刻，她咬着唇，只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想着，要是这心跳能给天恩就好了。

所有人都在为天恩祈祷，可命运就像是个故意和天恩作对的小男孩。

在医护人员如此紧张的抢救中，他的病情却急剧恶化，血压直线下降至无法测出。

最后天恩的微弱心跳连仪器也检测不出了。

小护士接了个电话兴冲冲地跑进急诊室，高声说道：“主任，b市的ecmo团队说他们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可惜，回应小护士的不是主任的话，而是心跳检测仪的一声刺耳长鸣。

在屏幕里出现的那条直线和归零的数字，让这场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抢救以失败告终。

其他科室的医生摇摇头，转身回到了他们自己科室。

刚才还嘈杂的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透着死亡气息的寂静，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陈大姐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幸亏小护士及时扶住了她。

轮换了好几轮的陆商亭两手酸麻，他在同事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休息。

此刻，他自然下垂放在膝盖上的手还在颤抖。

陆商亭看了一眼趴在床边哭泣的陈大姐，同样眼眶温热。

他到新南医院实习的日子不长，天恩是他认识的第一个病人。

天恩不过十岁而已。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按下了终止键，这没法不让人心疼。

小护士两手按在陈大姐的肩膀上，说着安慰的话。

陆商亭看不得这样的场景，他起身走出了病房。

他仰着头，背靠着墙壁，抬手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这场努力了两个多小时的救援最后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尤其是小护士跑进急诊室里喊的那句话，让陆商亭更加沮丧。

那是一种希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怅然若失。

只要五分钟，如果能再有五分钟，天恩是不是就有救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里，新南医院大门口传来一声120急救车的车鸣。

b市赶来的ecmo医疗团队带着仪器冲进大厅，林主任从病房里走出来，和他们说明了情况。

现在出现的医疗团队，让在场人的失落又增加了几分。

苏葶苈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似的。

两个多小时的奋力抢救让年轻的陆商亭也有些吃不消，他的身体倚着墙壁站了一会，还是抖着腿，慢慢滑落，坐到了地上。

他低头，捂着眼睛，微微啜泣，泪水滴落在白大褂上。

苏葶苈走到他身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伸出的手在他肩膀上晃了一圈，又悄悄背到了身后。

“商亭哥哥，你哭了？”

陆商亭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他慌乱地擦掉眼角的泪痕，带着鼻音回她：“哥哥没事。”

“倒是你，刚才吓到你了吗？”陆商亭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刚才没有在厕所门口等你，害怕吗？”

因为天恩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小护士匆匆跑去护士站打电话联系人。

陆商亭见了，也顾不上苏葶苈，拔腿就往病房跑。

现在看到苏葶苈，他才想起这事来。

苏葶苈摇摇头，拍着胸脯，说：“我可是有双倍勇气加身的苏葶苈呢，我才不怕。”

说着，苏葶苈蹲下身子，就在她要坐到地上的前一刻，陆商亭及时扶住了她。

他不仅拉起她，自己也站起身子，“别坐地上，地上凉还脏。”

苏葶苈嘟嘴：“那你还……”

“因为哥哥比你大呀，就不怕这些了。”陆商亭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回药房去，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姜药师肯定着急了。”

苏葶苈抽出自己的手，停在了原地。

陆商亭皱着眉不知所以。

他蹲下身子，目光和她齐平，问题还没问出口，她先摘下了自己胸前的徽章，然后戴到了陆商亭的胸前。

她小心地替他佩戴好徽章，又摸着那枚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胸章，说：“商亭哥哥，我把我的勇气借一半给你，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哭了。你要变成很厉害的超人，这样才可以救更多的人。”

陆商亭低头摸了摸那个徽章，他知道这个徽章是天恩送给苏葶苈的。

所以看到这个徽章，他不免又想起了天恩的笑脸，他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陆商亭抿着唇，长叹一口气。

可很快，他抬起头，方才还泪盈盈的眼睛重新变得透亮，他看着苏葶苈，坚定地说：“哥哥答应你，我会变得更厉害，也会救更多的人。”

陆商亭捂着自己的胸口，这句话，不止是对苏葶苈的回应，也是对天恩的承诺。

他要更加努力，才不会让这样的悲伤一次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