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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镇望着她忿忿不平的面容,温声笑道:“何事?”
林若秋:“……没事。”
吃人的嘴短,她没什么可说的了。
楚镇又给她夹了一块瑶柱,便问道:“适才来的那位便是永昌伯夫人?和你倒有几分相似。”
林若秋被他几次三番喂食的举动调出了胃口,索性站没站相地大嚼起来,楚镇顺势挪了挪,林若秋便偎着他的肩膀坐下,随手往嘴里扔了两个生煎包,一口一个吞下去,方才含糊不清的说道:“连您也这么说?那看来是真像。”
说也奇怪,尽管她并非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走出去却人人都觉得她俩是亲生母女,可能两个人相处久了,连相貌都会互相影响——这个应该叫母女相吧?如今她跟楚镇成日家厮混在一起,不知会不会形成“夫妻相”。
林若秋盯着他俊俏的面容瞧了半日,觉得就算如此,也是自己占了便宜。楚镇的轮廓放在女子身上应该也不会差的,而且是那种深目高鼻,身材健美、极具诱惑性的异域美人。
楚镇被她望得有些不自在,遂板起脸问道:“朕脸上有脏东西么?”
林若秋摇了摇头,假意敷衍道:“妾只是觉得,妾的母亲若见了陛下,一定也会称赞您世间少有。”
这话就纯粹是诓人了,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王氏的眼中绝容不下其他。自古嫦娥爱少年,独独在王氏身上不会成立——打从她嫁给林耿的那一日起,她心中的少年郎便只剩下这么一位,无论光阴荏苒,岁月变迁。
这才真正叫在一棵树上吊死。
正默默间,又听楚镇笑着说起,“其实朕方才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原想着进来,又怕扰乱你们母女叙旧,这才故意避开。”
又轻轻叹道,“也是担忧你母亲性子厉害,回头数落起朕没能照顾好你,朕该如何自处?唉,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朕却觉得不然,恐怕见了面,朕这个女婿反倒无地自容了。”
林若秋听他在那边装模作样,心内只呵呵不已:你敢认她当丈母娘,可看王氏敢不敢认这位女婿?
林若秋也只随便听听,完全不当回事,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她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清楚得很,既然从未指望成为与皇帝并肩之人,自然也无须乱攀扯些亲戚关系。
只是……她不免想起王氏适才的那句话,都说无意识的举动最能泄露情绪,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对楚镇有了情?王氏是不会瞒她的,说她思念楚镇一如自己当年思念林耿——这未免太可怕,固然恋爱的滋味最为美妙,但那不适合宫里。
怎么能指望一位天子专情?她更担心楚镇会是第二个林耿。
未免气氛冷场,林若秋索性放开肚量大吃起来,那碗香煎小笼包几乎悉数进了她的肚子。
楚镇看着急眼了,轻轻埋怨道:“好歹给朕留点。”
林若秋斜睨他一眼,挑衅地将最后一个也塞进嘴里,继而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是有本事就来抢,否则别在那逼逼叨叨。
她倒不信一个八尺大汉能从孕妇口中抢食,说不去不怕被人取笑。
然而林若秋到底低估了对方的厚脸皮,但见楚镇下盘不动,上身微倾,轻轻松松就用牙齿夺走了一半。尤其那包子汤汁丰厚,煎的微黄的表皮一经咬开,滚热的肉汁便飞溅开来。
林若秋十足狼狈地瞪着对面,她这身衣裳可是新换的,这下又得送去浣衣局清洗,好歹体谅一下人家的辛劳成不成?
楚镇摸了摸鼻子,摆出一副低首下心的认错态度,见她半点没有原谅的意思,只得牺牲腰间那条雪白汗巾,任劳任怨地为林若秋擦拭前襟上的污渍。
林若秋轻哼一声,这可不是她非要使唤他的,谁叫他自己不当心?做错了事,哪怕天子也得认罚。
楚镇做小伏低了半日,忽的轻轻咦道:“你脸上还有脏的。”
“哪儿?”林若秋忙胡乱用衣袖揩抹,她可不想变成大花脸被人嘲笑。
“在这儿。”楚镇伸出舌头,呲溜从她唇上滑过,竟如小狗一般将那些汤汁舔得干干净净。
林若秋:……
她真的没法见人了!捂脸~
门口的魏安听到里间嬉闹动静,虽亦不免耳根发热,更多的则是默默祝祷:希望陛下这几个月好歹神志清楚,别做出什么兽性大发的事来,好歹得顾着小主子呢。
魏语凝在长街上站了一会儿,直至王氏的身影慢慢远去,方才按着素英的手轻声叹道:“咱们回宫吧。”
素英知她心事,遂婉转劝道:“娘娘别着急,林婕妤不过是有了孩子,陛下才额外开恩,这样的机会咱们也能有的。”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魏语凝轻轻哂道,继而却冷笑,“就算将来真有那么一日,本宫想见的人还是见不得。”
宫中规矩能探视的唯有各家诰命夫人,区区一个姨娘怎么也不可能破例,无怪乎自家主子面上凝聚起浓浓的忧愁。这回素英劝无可劝,唯有陪她一同伤感,忽见一个理着棕黑小辫的稚童脚步哒哒过来,素英忙唤道:“世子殿下。”
楚兰这才注意到她俩,规规矩矩上前施了一礼,“昭仪娘娘。”
魏语凝早已收敛愁容,笑问道:“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楚兰正如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一般有精神,脸膛儿晒成褐色,眼珠如两丸黑水银一般,五官倒是颇类似魏太后与皇帝,小小年纪已能瞧出俊秀轮廓,唯独头顶盘起的两条乌糟糟辫子有些不伦不类。
楚兰得意地指着手中鞠球,“我自己扎的,踢这个方便。”
不消说,他定是偷偷从长乐宫溜出来的,魏太后年纪大了,哪有工夫时时刻刻盯着他,那些下人亦不敢太过约束。
这小子更是天生的鬼灵精。魏语凝揉了揉他的耳廓,笑道:“那你可得仔细些,等会子洗把脸、换身衣裳再回去,别让太后瞧出来。”
楚兰乖觉的点头,“谢谢表姑。”
他对于这位昭仪娘娘的印象素来很好,从前不小心打碎了长乐宫的东西,魏昭仪不但不向太后告发,反而会帮他隐瞒。因着这个,楚兰也与表姑格外亲近。
他忽的想起一事,巴巴抓着魏语凝的裙裾央求道:“表姑,我能不能将阿宝带进去?”
魏语凝不解,“阿宝是谁?”
“是侄儿从藩地带来的一条叭儿狗。”楚兰委屈的噘着嘴,“可他们说,如今宫里不许养狗,那些奴才就硬把阿宝给拦下了,不定会怎么虐待它呢!”
魏语凝沉吟片刻,轻轻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只管带进来就是了,就说太后她老人家嫌宫里冷清,想要个猫儿狗儿的作伴,谁还能不许?”
楚兰到底有些畏惧魏太后,“使得么?”皇祖母虽然疼他,翻起脸来却也唬人的慌,只瞧长乐宫那些人面对魏太后都是战战兢兢的,楚兰便知这位皇祖母绝对得罪不起。
魏语凝正要说话,素英悄悄提了提自家主子的袖口,“娘娘……”
这种事还是别胡乱答应的好,宫外的畜生谁知道有些什么脏病,好歹得顾着琼华殿那位呢。
魏语凝剜她一眼,素英便不敢作声。
魏语凝仍旧拉着楚兰的手,盈盈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难道你忍心让阿宝在外挨饿受冻?天越发冷了,那些人恐怕连口热汤都不让它喝,多可怜哪。”
那还真是挺惨的。楚兰想起养了两年多的小狗儿,到底孩童的善心战胜了恐惧,他重重一点头,这便决定回去找人帮忙。
魏语凝慢慢理好方才被人弄乱的衣裙,轻声叹道:“真是个好孩子。”
素英茫然跟在她身后,忽觉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今岁的第一场雪来临时,已经是腊月里了,虽然不大,也还是白茫茫地盖了一院子。林若秋一到冬天就爱犯懒,宁愿窝在暖被里冬眠,而不愿起来挪动半步,这时候她当然就把黄松年的建议抛诸脑后:这大冷的天,谁爱锻炼就锻炼去,她是懒怠动弹的。
孰料安然却兴冲冲地过来找她了——原本皇帝在这儿时,安然是避之不及的,可最近楚镇已渐渐将公务挪回太和殿办理,因年关将至,面圣的大臣太多,琼华殿始终诸多不便。安然这才斗胆前来叨扰。
她自小跟着叔婶在南边过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下雪,这两年才回到京城,可因已是个大姑娘家,甚少有出门的机会,耳目所见唯有庭院中的一角,总不得尽兴。
进了宫反倒活泼跳脱许多。
林若秋被她从被窝里拉起来,脱离了醉生梦死的安乐乡,不由瞪着眼道:“少来!我可不去受冻。”
她天生就是个俗人,缺乏对诗情画意的热爱,好好的赏什么雪景呀,还不如煨几个热腾腾的红薯芋头,那才叫香甜。雪能吃吗?
安然见她不肯接受邀请,眼珠骨碌碌转了转,慢悠悠说道:“可我听说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那梅花上的雪水泡茶格外香甜,姐姐你不想尝尝?”
林若秋果然被打动了,这样风雅的食物她虽曾听闻,但却不曾亲自试过,真的很美味么?想想温一壶花茶,旁边再放一碟热气腾腾的点心,这般有滋有味的过一下午也不错。
林若秋便披了件淡橘色的斗篷,带上几个柳一同出去。安然看着她这副清新明丽的打扮由衷赞道:“姐姐真是绝色,等会儿往那梅树边上一站,只怕连红梅花都羞得不敢见人了。”
她身边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嘴甜?
林若秋骂她信口胡诌,心里着实也有几分得意:可能是因为体内激素渐渐平衡的关系,近来她不再如先前那般浮肿冒痘,面部的肌肤渐渐细腻起来,皎皎如软玉一般,在雪光映衬下,的确生色不少。
当然,前提是能忽略她隆起的肚子。
御花园中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梅树上挂着稀疏的冰棱,皑皑白雪覆盖下隐隐露出红润花瓣,诚如安然所言,的确是难得的盛景。
可惜在场没有会画画的,不然在画布上记录下来该有多好,回头再拿去给楚镇鉴赏一番,顺便让他作诗一首,考考皇帝的诗才——林若秋不怀好意想着。
安然自从进来便如脱了缰的野马,满地里抛蹶子撒欢。林若秋想起她入宫以来大约还是头一遭这样痛快,暗暗摇了摇头,也懒得拦阻她。
林若秋可没忘记正事,早就命红柳取出随身带上的小瓮,开始收集梅花上的落雪。她更是突发奇想,想着这水若煮茶够好,回头便再拿来烧汤试一试——雪水炖鸡汤,想想便很美味。
大约这便是诗人与吃货的境界差别。
安然胡闹够了,怀中抱着一大捧梅花乐颠颠的跑来,分出一半气喘吁吁道:“姐姐你瞧,这些拿回去插瓶正好。”
林若秋正要命人接过,忽听一声尖锐的叫唤,却是一物猛地从雪地上窜出,继而朝向这头狺狺狂吠。
林若秋吃了一惊,还以为雪这种没生命的东西也会成精,及至辨认出里头有几根杂毛,这才辨认出那是一头动物,像是常见的叭儿狗。
不过因她身孕的关系,楚镇早就命人将各宫豢养的宠物都扔去兽苑,怎么还会有乱跑的?
安然身边的侍女还是垂髫之年,胆子小得和雀儿一般,忙挥舞着手绢一面闪躲一面催促,“去!去!”
那狗不但不怕,反倒越发逼近,叫声亦愈发尖锐。想必方才他窝缩在雪地里,不知是哪个不留神踏上去了,这狗吃痛方发了性。
眼看那狗愈来愈近,安然虽有些惧怕,却大胆的堵在林若秋面前,张开双臂做出威吓的架势。
红柳更是提心吊胆,一面搀扶着林若秋,一面谨慎的注视那狗的反应,如今天寒路滑的,若急着逃跑,只怕反而出事。早知如此就该多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三下五除二扑杀了了事。
林若秋看见她们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有些好笑,转头吩咐绿柳道:“把那瓮里的烧肉撒几块下去,就放那梅树边上。”
要换在平时,这种恶犬她早就一脚踢飞了,不过孕中不宜剧烈运动,何况区区一只叭儿狗而已,杀了它都嫌损阴德。
绿柳依言过去,小心将撒了佐料的烤肉置于梅树边上,那条小狗闻见香气,嘴角早就流出口涎来,巴巴地跟过去,哪还有伤人的心思。
畜生就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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