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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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的望向道旁开着的纯白小花,折下一支,将草杆叼在嘴里慢慢吮着。
楚镇从来没尝过这东西,好奇道:“能吃?”
林若秋点点头,“脆甜脆甜的。”
楚镇便不由分说,径自也折了一支品尝起来。
林若秋忙去拦他,“陛下不可。”谁都能乱吃东西,唯独皇帝不行,这要是吃出毛病来,责任算谁的?
林若秋轻轻嗔道:“您若是真喜欢,也该回去请人验了再说。”放着那些个试菜的太监难道是吃白饭的?
楚镇笑盈盈的衔着草茎,像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唯独通身的贵气是掩盖不住的,“你不是已经试过了么,怎么会出事?”
林若秋暗道您老人家的肠胃跟咱们可不一样,从小燕窝人参喂出来的大少爷,一点脏都经不得,她这样出身的怎么能比?虽说王氏不曾亏待她,可家底摆在那里,永昌伯府一年不如一年,林耿光顾着自己享受去了,落在孩子身上的可没多少,林若夏那样得他娇宠,想买串麦芽糖还得说半车好话呢,林若秋更是懒得开口。
当然现在算是熬出头了,谁能想到林老爹还有巴结她的一天呢?林若秋但觉世事无常得很,她惟愿这位老爹沉得住气,真到了她有幸封后的那日,可别高兴得失心疯才好。
眼瞅着前方仿佛有一间竹屋,楚镇便带她过去落落脚。里头住的是一对山间猎户,平时就以打猎砍柴为生,倒是难得见客人造访。
楚镇述明来意,道是想求一杯清茶解渴,夫妇俩连忙奉上,一壁上下打量二人:服饰虽然简单,那质料却一看都是上等的,不知得多少织娘精心编结而成。有时候富贵人家的派头不必靠金银来彰显,举手投足都是大家气象。
林若秋道了谢,接过凉茶慢慢饮着,不知是什么草药熬制的饮品,微微苦涩,却沁人心脾。她望向周遭,只见整间屋舍都是由竹片编结而成,翠绿森森,好一副清幽所在。
她不禁赞了两声。
那妇人苦笑道:“无非是附近的竹林多,才就地取材罢了,像咱们也想住木头房子,只是住不起。”
又打量她服饰衣着,好奇道:“夫人您刚成婚?”
宫里的女子大多保养良好,二十出头的人也不怎么显年纪,何况林如秋本就算得年轻之辈。那妇人大概是看她跟男子独自出来,故而有此一问——两人神色悠闲坦然,显然并非无媒苟合,若成婚已久的,也没雅兴出来游玩了——唯有新婚夫妇才能维持短暂的激情,随着时间越长,只会日渐消退。
这妇人的推测固然很有道理,很可惜她都猜错了。林若秋望了眼楚镇,两人心意相通,她便腼腆一笑,向那妇人点了点头。
就让那人保留一点美好的印象吧,无论到达怎样的年纪,每个女人都会憧憬少女时的光景,即便为别人所有,看在眼里亦会感到高兴。
况且,认真说起来,林若秋亦即将成为一位新嫁娘,在此之前她并未与楚镇正式成亲,等到封后那时,才算得一生中真正的婚典罢。
楚镇则拉着一旁胡子拉碴的猎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那人生得憨厚,言辞之间却颇为酣畅淋漓,可见平时生活颇多不易。
出来之后,楚镇便叹道:“朕料想到不错,这扬州虽富丽,却并非人人都能安居乐业。”
否则适才的猎户一家也不必躲进山里。
林若秋道:“陛下刚刚赏的银子,想必总够他们支撑个一年半载。”
虽然知晓皇帝有颗仁心,林若秋却想不到他出手如此阔绰,方才拿出银子的时候,那一家子的眼睛都直了,只顾千恩万谢,显然没料到会遇上贵人——这辈子他们也猜想不到,此生曾有一次与皇帝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楚镇自然是不会暴露身份的。
他含着愠怒道:“若非朕亲眼所见,朕竟不知扬州的苛捐杂税已负重到这地步。”以致于迫得人民无从生计,被迫躲进山中来躲避赋税。
除了朝廷征收的那些,本地的官吏想必也额外私加了不少,这样层层盘剥下来,富人尚且不足为惧,可那些平头百姓如何承受得住,亏得田文礼还在他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治下一向清平,只怕纵有怨声载道,也都被他按下去了而已。
林若秋安抚道:“陛下若不喜欢,将他革职便是了,何必生气坏了身子?”
楚镇叹道:“若独他一人,朕自然无虑,可田文礼不过区区小卒而已,像他这样的恐怕不在少数。”
这也正是楚镇不针对田文礼的原因,区区一个扬州知府,不过是他发现问题的端口,整个两江地带,像田知府这样的人会有多少?尤其这几年余杭屡次决堤发生水患,朝廷大笔大笔的赈灾银子拨下,民众所生活的环境却并未改善,反倒愈发恶劣。只怕那些蛀虫一面侵吞上头派来的巨款,一面却加紧向下敛财,无非念着一个天高皇帝远,只要瞒住左右,便可安枕无忧。
终有一日,他得将这些禄蠹悉数铲除,留下一个清平的天下以供后来人。楚镇握着林若秋的手道:“等阿瑛长大,便由他代朕南巡,睁大眼睛,为朕好好监管这一方天地。”
林若秋听他语气,似乎有立楚瑛为太子的意味,不敢胡乱答应,只含含糊糊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陛下要紧的是保重身子,阿瑛还等着您亲自来教导呢。”
楚镇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此时两人已来到一处宽大石堆旁,楚镇席地坐下,指着身前道:“此处名唤情人坡。”
说是坡,其实更像一方断崖。林若秋光站在上头都能听到猎猎风声,稍稍向下看去,顿觉头晕目眩,腿肚子更是发软,只得抓着皇帝胳膊,慢慢挨着他坐下。
她甚至觉得脚下这块巨岩都不怎么牢靠,万一就在这时候断裂了呢,两人岂非得摔得粉身碎骨?
楚镇似乎是有意带她到这儿来的,好吓一吓她,见她抓着自己不肯撒手,心内更是得意,非但不安慰,反倒给她讲起情人坡的典故来。顾名思义,自然与一对情人有关。说是某个地方有位公子与位小姐,两家原是世仇,从祖上便不对付,偏偏在一次花朝节上,那公子遇上了出游的小姐,两人一见倾心,互相交换了信物,约定非卿不娶(嫁),谁知回去同家中一说,家长自然都不同意。两人秉着一腔意气,于是相约私奔,也是时不凑巧,偏偏叫人发觉,如此新仇旧恨一齐上来,两家都恨对方勾引,甚至引发了一场流血械斗事件。二人见此情景,只觉心中无限悲痛,于是手握着手,一齐跳下断崖,愿以一腔热血平息旧仇。后来每逢夜半有人从山中经过,都能听到底下传来幽咽鬼泣之声,如同那对有情人的悲鸣,因此此地也就改名为情人坡。
楚镇说完便一脸期待的看着她,“是不是很感人?”
似乎女孩子都很容易被这种凄美的爱情故事打动。
林若秋却只觉得它很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变体,太老套了,以致于让人提不起激情,而且,不觉得话里有些漏洞么?她道:“既然是世仇,想必分外注意,何以这对有情人先前都未知彼此存在?既然相约私奔,为何那么容易被人发觉,其中是否有内鬼捣乱?三更半夜,谁吃饱了撑的来山中闲逛,还专程听崖下鬼泣,这人有毛病吧?”
楚镇见她抛出一串连珠炮似的问题,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似你这等说,天底下就没有好故事了。”
显然怨她破坏气氛。
可林若秋也很无辜嘛,她那个年代早早就受到爱情小说熏陶,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腻了,哪像楚镇这个奇葩皇帝,大把年纪了还能维持一颗少女心。
不过他对情人坡的掌故这样熟悉,显然并非头一次来,林若秋遂问道:“陛下从前来过此地么?”
楚镇点点头,其实连情人坡这名字都是他编的。从前代先帝爷南巡的时候,他闲来无事,亦会到这山间来走走,似乎在松风的荡涤下,一切烦恼都能消失于无踪——他虽为长子,却并非先帝爷最钟爱的孩子,昭宪皇后多病,亦从不过问政事,魏太后则将满腔希望倾注在邺王身上,企图为幼子寻求朝中支持,其他有子嗣的妃嫔亦皆虎视眈眈。那个时候的他,无一日不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会因此而被废黜,纵使他最早对皇位并无太多渴念,可一个被废黜的太子,注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最终只会沦为俎上鱼肉。
想起那些刀光剑影的时光,林若秋不禁对皇帝产生同情,固然如今看来他什么都有了,可谁能想到这一路走来其实并不平顺?天底下没有一件事是轻而易举的,身为天子,他所承载的负担与恐惧只会比常人更多。
林若秋握紧楚镇的手,企图在沉默中给予他力量。
片刻后,她感到皇帝的指尖有了几分暖意。楚镇感激的望向她,笑着起身道:“咱们回去罢。”
只怕魏安等人早就急得焦头烂额,恨不得将扬州城尽皆翻遍,若再不回去,这些人就该自刎谢罪了。楚镇难得任性一回,亦不想因此弄出杀孽。
经过休养,林若秋脚上的燎泡已好转许多,就不要他背了,只挽着皇帝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山间草丛里,她缺乏夜视能力,全仗着楚镇指路——真亏他怎么辨识下山路径的。
奈何此人能力虽强,却一肚子坏水。明知道她胆小,楚镇还故意拿那对殉情人的事来吓她,偶尔听到草丛里窸窣响动,林若秋便唬得往皇帝怀中一跳,身子也跟着抖三抖:她既怕有鬼,也怕有蛇——尤其怕毒蛇。
楚镇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沉沉的道:“来了。”
“什么?”林若秋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愈发紧挨着楚镇的腰腹,随即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而她所贴着的部分似乎亦有些异样——仿佛皇帝的衣兜里藏了只斑鸠,还突突跳动着。
她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去。
楚镇朝她点点头,窘迫得不知如何解释,他也不知这反应怎么一下就起来了,可它就是来了。
“你是想在这里?还是,回去再说?”片刻之后,楚镇小心翼翼提议道。
林若秋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一张脸紫涨成猪肝色,且喜黑暗中看不分明。皇帝是不是将她想得太开放了,怎么想她都不可能选前者好吧?2k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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