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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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口风终究不紧，今儿还讳莫如深，明儿便再也憋不住，竹筒倒豆子般，把如何撞见林婉的鬼魂，又如何死里逃生的过程添油加醋说了出去。

这下大伙全明白了，原来折腾半天竟是这么一回事。老太太撞鬼的事，有人信有人不信，不过信与不信都不重要，说到底并不要紧，聊做饭后谈资罢了。只是老太太吓得不轻，身边总得有人陪着才行，尤其是如厕时，不敢让人远离她半步。

晌午时分，老爷子叫各房派个人来，商量动身的诸项事宜。大老爷在老太太屋里陪着，正走不开，由顾若楼去老爷子处叙话。三房里头，万氏带着顾若飞也紧着时候去老太太那儿表孝心，顾峰便哼着小调，摇头晃脑往正院溜达。

顾若初听说老爷子正在叫人，便要跟着顾铭同去，顾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午饭用毕，父“子”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话。

听说顾老爷子早几年的身子骨要差些，时不时得拄拐，这回二儿子有大出息，入仕了，老爷子立马精神抖擞，用不着拐杖，光靠自己就能走出老远，还能打打太极，人一下子年轻十岁不止。

顾老爷子坐下，人便到齐，他的目光扫过随父同来的顾若初时，捋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这说明嫡长孙重视家族要事，且愿意参与进来，与以往多年连家都不回相比，嫡长孙态度的转变令老爷子颇感欣慰。

顾若楼把自己掌管的账册交上去，供老爷子翻看，大房做事一向稳妥，老爷子查看过，并无不放心之处，便问带不走的家产可都卖出去了不曾。

还没等顾铭说话，顾峰倒抢先说：“除了咱们府园，依您的意思不卖，其他的房屋田产都已找好买主，有的房钱两清，有的买主手头紧，房款地款一时付不全，并利息慢慢还上也没什么，左右咱们家不急，爹，您说是不是啊。”

顾家当然不急，又不是家里出事，变卖家产急等着用钱，顾家是上京做官去，早卖掉往后用不上的房子早省事罢了。

顾若初本以为顾府也得一同卖掉，顾若楼来看望她时，提到顾老爷子不许卖掉顾家大宅，以便顾家的子孙封侯拜相之后，回到扬州祖籍来立牌楼，祭宗祠，届时荣耀乡里。

她当时听得咂唇，顾铭不过是捐个小小的九品官，能否在官场上扎稳脚跟还是未知数，老爷子却已经畅想未来到这一步，可见对仕途倾注了毕生期盼。

眼下，顾峰做贼心虚，他把手里的一处宅子借给那姓赵的，以便姓赵的伪装成自家宅邸迎娶顾采莲。他生怕老爷子细问，紧忙着打岔糊弄。

顾老爷子果然没有细问，他记得府上的另一件大事，是大房的二丫头采莲要出嫁，便道：“二丫头的婚贴可换过了？”

顾峰才坐下，这会儿又弹起来，抢在顾若楼前头回话：“本来说今儿换呢，结果娘撞了邪，没管成，大嫂又不经心，不肯操持，这不是耽误功夫嘛。爹，要不您派人催催大嫂去。”

顾老爷子没想到这三儿子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招猫逗狗的，如今忽然转了性，事事都抢在前头，也不知他是真心实意为家着想，还是故意显眼，只说：“你倒知道费心。”

“嗨，瞧您说的，我是采莲他三叔啊，我不费心谁费心，一家人嘛。”顾峰笑呵呵道。

“祖父，依若初之见，这门亲事不是什么好亲事，不如再议。”

顾若初话音一毕，满屋人皆愣了片刻，顾峰第一个反应过来，面染薄怒，脚跟儿往身前地上一碰，双臂环在胸前，语气极不耐地道：“年纪轻轻的，别掺和长辈们说正事，你二姐的婚事，还能有你说话的份儿？”

“三叔此言差矣，二姐嫁得好与不好，我怎么可能不关心呢？一家人嘛。”顾若初斜瞥一眼渐燃怒火的顾峰，很快无视他，笑了笑，对顾老爷子道：“祖父，若初认为，二姐随咱们一同上京再嫁，才是对顾家最好的选择。”

顾老爷子看着顾若初炯炯发亮的眼睛，沉吟片刻，示意顾峰闭嘴，道：“说来听听。”

老爷子很看重顾若初，毕竟嫡长孙的位置可太重要了，栽培好了便是顾家未来的庇荫大树，栽培得不好就会给其他孙辈树起坏榜样，所以，他对顾若初的耐心很足，也很愿意同他多说话，听他的见解。

顾若初走到顾老爷子身前，恭恭敬敬地清晰答道：“祖父，如果二姐能去京城挑选夫家，倒时候便可嫁与官中子弟，借联姻来扩大咱家的人脉，这样岂不比在扬州草草嫁人，要有用得多？咱家虽有钱，可祖父您知道，京中贵人眼高于顶，光有钱，多得是人不稀罕。倘若咱家能铆足劲，帮二姐挑个贵婿，来日生下贵子，贵子身上有一半是咱顾家的血脉，血缘才是硬关系呀，养好了比钱靠得住。祖父，咱家要想在官场上站住脚，眼光也得放长远不是？”

打蛇打七寸，她既来找顾老爷子商量，便得切准顾老爷子心头所想。老爷子最关心顾家入仕，她便把此事与顾采莲嫁人绑在一起说道，唯有如此才能触动老爷子。

顾若楼表示赞同：“祖父，若初说得有道理。”

老爷子垂眉思索之际，顾峰憋不住喷出笑来，腿一横骂骂咧咧道：“什么跟什么，瞎出馊主意，爹，你可不能被他糊弄住啊，二哥，还不管着你儿子点。”

顾铭看他一眼，没说话。

顾老爷子的双目亮起来，似乎被顾若初的一番话点通了。是他疏忽了，今时不同往日，家中人丁再有嫁娶，必得多加考量才是啊，二丫头模样周正，礼仪规矩挑不出错，带她去京城婚配，一旦得贵人青眼相加……顾家也跟着沾光，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呀。

顾老爷子胸腔内的血液都在沸腾，再看顾若初时眼中含满了欣赏与慈爱。他的嫡长孙不错，很不错。

“二丫头和赵家的婚贴，不换了。”老爷子做主，大手一挥取消掉这门婚事。

顾峰急了，想不到半路跳出个顾若初，搅乱他的好事，他急忙去劝顾老爷子：“嗨呀，爹，您怎么老糊涂了，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在您跟前一通白话，您就信了？爹，咱家已经跟赵家约好了，媒婆都受了礼，采莲已是赵家板上钉钉的儿媳妇，现在反悔，您老想想，往后亲朋好友的怎么看咱顾家，顾家的名声不要了？恐怕得戳着咱的脊梁骨骂呢，骂咱顾家不守约，就会攀高枝。”

顾若初反唇相讥：“名声？二姐若真去给个什么赵家做填房，才叫毁名声呢，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的人家，才让亲朋好友戳着脊梁骨骂呢。”

顾峰气得脖子通红，眼里冒出火来，他撸起袖子指着她的面门教训：“我是你叔！你犟什么犟！”

顾若初不怕和他争口舌，就怕他气急败坏动蛮力，眼看顾峰步步紧逼，她一溜烟跑到顾铭椅子后头去躲，从侧面露出个小脑袋，冲顾峰嚷嚷：“我有爹撑腰！你凶什么凶！”

顾铭对于儿子的依赖感到意外，心田的某处也跟着柔软下来。以往他到别苑住时，若初总躲着他，眼神充满戒备和警惕。

顾铭心想，必是他常年在外奔波，鲜少关心和陪伴儿子的缘故，儿子和他不相熟，自然只和娘亲近。后来，他想过要对儿子好一些，却因从未认真履行过父亲的职责而无从下手，不知怎么做才好。

万幸，若初近来的态度大有转变，对自己亲近了不少，他暗自高兴之余，也打定主意，往后要对若初加倍疼爱，做一个好父亲。此刻，儿子像只幼鸟躲在他身后寻求庇护，他当然要把儿子牢牢地护住，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

顾铭在生意场沉浮多年，在商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周身气场非寻常人可比，他神情一凛，鹰隼般的视线盯在顾峰身上，以近乎命令的口吻说：“三弟，回去。”

二哥不再收敛的强大气压，令顾峰差点喘不过气，没办法，他二哥根本不是普通人，心性坚如磐石，什么样的大场面都经历过，手段心眼更是多着呢。顾峰自知斗他不过，也很清楚二哥是顾家最惹不起的人。他灰败着脸色，只得讪讪坐下。

顾若初见顾峰不再猖狂，腰杆一挺，狐假虎威冲他吐舌头。有本事你过来啊。

顾峰的脸黑如锅底。

“老三，你安分些。”顾老爷子呵斥他一句，又对顾若楼吩咐道：“派个人去赵家传信，就说二丫头不嫁了。”

“爹，您老不公道，我找娘评理去，我要把她请过来做主。”顾峰不敢和顾铭斗，但是和老爷子争上几句，他倒是大大地敢。

他嘴里极不服气地哼哼着，前脚迈出去几步，就听见顾若初在身后说：“祖父，您可曾听见过城东边有‘赵员外’这么一号人？敢来咱顾家娶女孩儿过去做填房的，除了数得出的几家势大的，何时又添个姓赵的呢？这人像是从土里冒出来的，我瞧该不会有诈吧。”

屋门前，顾峰的双脚像被钉子钉住一般，顿时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