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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初气冲冲快步走回集市的时候,萧楚何已经被顾盼打发走了。自始至终,晏初连自己情敌的面儿都没见着,只看见抱着一大堆胭脂往回走的小姑娘。

晏初待要跑到小姑娘跟前,脚步一顿,又往一旁的胭脂铺子里去了。他从未买过胭脂水粉,便直接让老板娘拿了最贵的那一盒,这才又往顾盼的方向赶过去,跑到小姑娘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何楚?你还没走?”

心头猛得升腾起一股憋闷的邪火,晏初紧紧皱起了眉头,暗暗咬了咬牙。

妈的何楚是谁?刚刚那个穿的人模狗样的男人名字叫何楚?敢打小姑娘的主意,明天翻遍京城也得把这个叫何楚的狗男人找出来。

晏初顿了顿,深吸了几口气,压下这没由来的烦躁,才缓缓回道:“是我。”

顾盼听出了他的声音,回转过身惊诧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晏初呼吸有些乱,双颊微微发红,额上沁了一层密密的细汗,胸膛在大口喘息中微微起伏着,耳畔是他略有些快速的心跳声。

他是跑过来的吗?是有什么急事吗?

顾盼还未反应过来,晏初突然把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摊开的掌心上躺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给我的?”

晏初点点头,没说话,只把手掌心又往前送了送,大约是让她收下的意思。

顾盼怀里抱着那一大堆胭脂,腾不出手来。

晏初自然而然把她怀里的东西接过来,而后又顺手扔在一旁的杂物堆里。

“把这些都扔了,要这一盒就够了。”

语气酸溜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顾盼拿过他手中的小瓷盒,入手细腻温润,还带着一点他掌心上的温度。

“这是什么?”

晏初没答话,只一双眼睛时不时偷偷瞄她一眼,脸颊上的绯红也不知是因为跑得急了些,还是因为害羞而脸红。

顾盼轻轻打开,一股浓郁的花香当即飘了出来,色泽明艳迤逦。

竟是一盒胭脂。

小姑娘忍不住笑了笑,眉眼弯弯:“你火急火燎跑过来,就为了送我一盒胭脂啊?”

带着笑意的眼睛有一种别样的美,他其实很少看见她如此柔媚的姿态。有一种青涩又诱人的风情流溢出来,不是属于一个小姑娘的,而是属于豆蔻少女的。那一刹那,晏初心里颤动了一下。那个曾经追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他哥哥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长成了一个美人。

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小姑娘,别人为这样一位娇俏美人动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晏初转过头去,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但丝丝缕缕的香气却还缠绕了过来。

她今日……还故意熏了香吗。

可她也从不熏香的。

是为了那个人才故意熏香的吗?

晏初深吸口气,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捏得他喘不过气来。委屈,愤怒,嫉妒,和害怕失去的恐惧,那些他来不及分辨的酸涩情绪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像有一团火在心头爆炸开来,直烧得人心神错乱。

顾盼被晏初盯得心里发毛,总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可细细想了想,又不知他因为何种缘由生气。

“哥哥,你生气了?”

“没有。”

每个字都像是在齿缝中碾出来的,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顾盼:“……”

还说没有,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此时此刻有多么狰狞。

“真的没有?那你笑一个。”

晏初竭力柔下嗓音对她说道:“我真的没有生气。”

晏初说罢居然真的对她扯出一个笑来,一口白牙寒气森森,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温和笑意,反倒像个刚刚咬死人的恶鬼。

顾盼:“……”

可真是有够口是心非的。

晏初尚不曾意识到,一遇到顾盼,他这个早已变得成熟稳重的小少年,总会不自觉流露出幼稚的孩子气来。

晏初又盯着她看了半晌,上来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是谁?”

“欸?谁?”

晏初咬了咬牙,口中才蹦出来几个字:“方才送你胭脂的那个。”

“我朋友。”

晏初沉默了半晌,又低声问道:“是像我这样的朋友吗?”

小姑娘惊得眼睛圆睁:“怎么可能!他……”

晏初一眨不眨盯着顾盼,表情有一种执拗的狠劲儿。像是为了催促她的回答,晏初靠得更近了一些。

小姑娘想了半晌,笑吟吟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他怎么比得上?”

晏初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血液里奔腾的残暴念头暂时安定了些许。

“那你为什么还收了他送的胭脂?”

顾盼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啊,说来话长。”

晏初心中说不出的烦躁,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那一瞬间,顾盼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野兽般的侵略感。一双狭长的眸紧紧凝望着顾盼,像是要穿透过她的双眸直直看入她心底。

大有她不说他就不眨眼的架势。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顾盼只好从头说起,“我前几日去东瀛山上练剑,路上恰好遇到一伙刺客,正要暗杀那个名叫何楚的人。我一时头脑发热,便把他救下来了,安置在半山腰上那间小木屋里。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他我的名字,谁知他拿着小木屋里我的画像挨家挨户去问,知道了我的名字,好说歹说非要报答我的恩情。我实在拗不过他,便让他给我买几盒胭脂,权当报恩的谢礼了。”

这一番解释确实合情合理,可不知为何晏初心里还是闷闷的,似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谁知小姑娘突然开口控诉他,理不直气也壮:“说起来,那些画像都是你画的!他若不是拿了你画的那些画儿,如何能找得到我?”

晏初莫名心虚,也底气不足控诉道:“你今日回绝了我,就为了和他一起买胭脂?”

小姑娘振振有词:“就算和你一起去雁栖湖写生,每次都是画我,那么多画儿家里都快放不下了。”

晏初彻底蔫了,脑袋耷拉着。过了好半晌,又没头没脑蹦出来一句:“你今日熏的香太浓了,不好闻。”

小姑娘故意熏了浓浓的香,是为了防止自己遭遇不测被人绑架,好让寻香雀引着家里人找到自己。晏初对此一无所知,误以为小姑娘是为了何楚熏的香,所以才会说得如此酸涩。但小姑娘不知晓晏初心中所思所想,把衣袖放到鼻尖上闻了闻,理所当然说道:“是有些浓了,不过下次还要熏香。”

一阵风穿街而过,吹得晏初骨肉冰凉,连带着心里也跟破了个洞似的,凉飕飕的。

晏初暗暗攥紧了拳头,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破天荒的有些低哑和慵懒:“下次?什么时候有下次?”

集市上人多口杂,但晏初都顾不得了,一步一步逼近小姑娘,高挑的身躯遮挡住她面前的一大片亮光。晏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影随形的是难以忽视的压迫感。从顾盼的角度,能看到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平静的双瞳下压抑着咆哮的野兽。

大哥,你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下次不想让我去啊?”

晏初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莽撞。顾盼不太明白,一个向来温润随和的人,此时此刻为何发起脾气来,手指死死捏着她的手腕,像是要将她的腕骨都捏碎了。此时的他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儒雅,也不是偶尔流露出的无奈和宠溺。他此时的神情,活脱脱和那个失控的夜晚一样,隐隐带着不疯魔不成活的疯狂,像是丛林里的雄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决不允许逃脱自己的势力范围。

“不是不让你去,”晏初的声音有些发涩,“下次想去哪儿,我陪你去,用不着旁人。”

顾盼试图挣脱他,但几次都没能成功。晏初长了一张白面书生的脸,手劲儿倒是不小,力道之大,丝毫挣脱不开。

顾盼眉心微蹙,咬了咬唇:“疼。”

晏初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松开小姑娘的手腕。

他今日似乎格外暴躁易怒,可又不知原因为何。原本只是想送她一盒胭脂,可又忍不住做了失礼的事情。

他那些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永远敌不过小姑娘的一颦一笑。

晏初正暗自懊恼,顾盼倒是没怎么在意,笑盈盈道:“下次你陪我?少卿大人是大忙人,能抽得出空来?”

“只要是你,我都能抽出空来。”

晏初说罢垂下眼睫,遮掩了那双黑雾缭绕的眼睛,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反倒显出几分可怜相来。那一瞬间,顾盼甚至觉得眼前这个比她高了不少的男人变成了一只大狼狗,尾巴在身后摇啊摇,浑身的毛都被淋湿透了,还执拗地在大雨中等待着主人带它回家。

怎么感觉……他委屈巴巴的?

顾盼想了想,开口问道:“要不……我们一起逛一逛?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来得及买。”

晏初心里巴不得和小姑娘多待一会儿,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一脸高冷点点头:

“好。”

他自然而然拉过小姑娘的手,牵着她往前走。牵着她手的力道有点大,不像从前那般轻柔。

还没消气啊。

顾盼暗暗腹诽。

直到今日送了顾盼一盒胭脂之后,晏初才意识到,从前都是给小姑娘买的,都是些刀枪剑戟之类的东西。顾盼不喜欢针织女红,胭脂水粉,整日女扮男装在外头野,可到底也是女孩子,也该为她买一些女儿家物什。

在一家首饰铺子前停下,晏初让小姑娘挑几个耳坠。小姑娘挑来挑去,只相中了一对不怎么起眼的。耳环是银制的吊坠,尾巴上镶嵌了一对浅褐色琥珀。

“为什么单单喜欢这一对?”

小姑娘把镶嵌了浅褐色琥珀的耳坠举到他眼前,朝他浅浅一笑:“因为像你的眼睛。”

扑通。

尾音结束的刹那,晏初听见自己的心跳于此时震颤了一瞬。耳坠在小姑娘手中摇曳,晃晃的好似他的心。

要命,她怎么这么会撩人。

老板娘恰在此时开口:“这对耳坠很衬这位姑娘,底子白就是好看。”

晏初从袖中拿出几锭银子递给老板娘,接过那对耳坠,低声道:“我给你戴上吧。”

晏初说罢把小姑娘的黑发尽数撩到耳后,垂下的眼睫遮掩住了他的浅褐色眼瞳,认真的神情如同在对待什么需要珍视的东西。

顾盼乖巧低着头,隐隐约约感觉晏初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耳垂,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多时,晏初低低开口:“好了。”

手指上缠了小姑娘的几根头发,晏初不动声色揣进衣兜里。

老板娘衷心夸赞道:“这位姑娘本就生的俊俏,戴上耳坠更漂亮了,小仙女似的。”

旁边有一男子在铺子前看了许久,斟酌半晌开口:“大娘,这枚簪子能再便宜五两银子吗?”

老板娘一口回绝:“小伙子,你若买不起那枚簪子,换个便宜些的也不错。”

那男子犹豫良久,语气有些踌躇:“我只是觉得……这一枚簪子最衬我家夫人……”

顾盼朝晏初眨眨眼,晏初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袖中拿出几锭银子递给老板娘:“这位公子剩下的那五两银子,我替他补上。”

男子连连朝晏初道谢,临走时衷心祝愿道:“祝你和你家娘子也幸福美满,心心相印,白头到老!”

晏初霎时涨红了脸,急急解释:“那个……她不是我的……”

话还不曾说完,那名男子已跑远了。

“她不是我的娘子……”

娘子这两个字在晏初的舌尖上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被他尽数吞进肚里。明知道只是被旁人认错了,可还是忍不住心生遐想。

晏初掩饰般轻咳了一声,将残留下来的期待拢在心底,心猿意马地侧眸看了她一眼,悄悄从侧面悄悄打量小姑娘的绰约身姿,眼睛里盛满了光。

倘若当真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送你胭脂的那个何楚,”晏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喜欢他吗?”

“还好吧,”小姑娘倒是实诚得很,“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讨厌。”

“那……你会嫁给他吗?”

声音黏黏糊糊小心翼翼。

小姑娘霎时瞪圆了眼睛:“嫁给他?怎么可能!我不会嫁给他的。”

晏初才松了口气,又听见小姑娘漫不经心道:“我爹说,让我嫁给刑部尚书的小少爷,怎么会嫁给何楚。”

晏初:“!”

刑部尚书的小少爷?就他?就那个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晏初一时愣在当场,瞠目结舌仪态尽失,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模样。

“盼盼!”

顾玉轩忽然在身后喊小姑娘。

顾盼这才想起寻香雀一事来,想必是已到了卯时,兄长循着香气来找她了。小姑娘朝晏初摆摆手,蹦蹦哒哒跟着兄长回家去了。

晏初魂不守舍回了将军府,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找不到实处,空落落的。一路上仍是失魂落魄的,丫鬟小厮如何对他行礼,他自己又如何回的房,竟浑然不知。

她要嫁给别人了。

心中反反复复都是这样的念头。

这一夜,久违的梦魇再次袭来。晏初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在做梦,在做梦。现实里的小姑娘,从不曾属于他。

可最终还是放纵了自己,又一次沉沦在失控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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