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岭惊魂夜【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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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饶是谁也不曾想到，孟姚这小姑娘，白面团子般，看着软糯糯的，竟笑里藏刀，下起手来那叫一个利落。

关键是，她为何要对孙媪下手？

孙媪盯着心口那支金钗朵，瞳孔渐渐放大，血汩汩从心房流出，砰一声，只见她软倒在地。

孟姚头也不回，她拎着小裙角，拿出当年体育课上考百米冲刺的精神，一鼓作气，直往前冲。

奈何小短腿实在不给力，跑了不过数十米，这打小娇养的一身皮肉，便开始抗议，气都喘不匀了。

躺倒在地的孙媪，随着血液的流失，面色变得苍白，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为、为什么……”

孟姚才不理呢，她脑海中清明一片，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拯救自己的小命！

被她抛在身后的孙媪，渐渐地呼吸难以为继，可孙媪顾不上自己，只撑着口气，断断续续喊着：“小、小娘子，快停下！”

“那只追来的厉鬼，她是要来害你的！你莫乱跑，你回头呀，看看嬷嬷……”

声声凄切，仿若杜鹃啼血般哀鸣，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孟姚渐渐停下了脚步。

孙媪眼睛一亮，只见她冲孟姚招招手，满怀希望道：“小娘子快到嬷嬷这儿来。”

孟姚小胸膛剧烈起伏着，实在跑不动了，她顿足回首，顺了顺心气，这才有空给了地上那戏精一枚白眼。

还演着呢？真当她傻啊！

从这鬼东西出现在树底下那一刻起，孟姚心中那根弦，便一直紧绷着，怀疑始终深埋心底。

奈何她小胳膊小短腿，战斗力负五渣，打是打不过的，又是困在树上，想跑都没处跑，只得先稳着底下那东西了。

一切不过顺势而为。

一路上，孟姚隐忍试探，装乖巧、装天真，直到红衣厉鬼的出现，分散了这鬼东西的注意力，她这才能成功反戈一击，趁势逃跑。

显然没料到孟姚这般态度，地上孙媪招手动作一顿，她捂着心口，面如金纸，仿佛随时会断气般，低低唤了声：“小娘子……”

见孟姚充耳不闻，她有气无力咳嗽两声，满是无奈道：“你只是被鬼怪迷惑住了眼，嬷嬷不怪你的。”

说完，又一阵咳，心口流淌着血，将大半衣衫染红。

等不来孟姚的心软靠近，孙媪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无力垂落。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看向孟姚方向，里面充满怜爱不舍，一滴泪水从她眼角缓缓滑下，最后一口气没上来，竟是睁大眼，当场绝了气息。

孟姚唬了一跳。

演得跟真的似的，尤其那最后一眼，真是看得孟姚差点心生动摇，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判断了。

好在她一抬眸，便看到了紧追而来的红衣厉鬼，那点不忍瞬间烟消云散。

方才夜色下，瞧不清楚，可这会儿距离近了，便能发现，红衣厉鬼身上穿着的，并非一袭真正红衣，而是经由鲜血染红的素色襦裙。

孙媪临走前，穿的正是这么一身襦裙。

也不知孙媪到底在林子里遭遇了什么，不过离开一趟，竟变成这般浑浑噩噩厉鬼模样。

追上来的红衣厉鬼，踮着脚尖，悬停在三丈外，她一双通红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小孟姚。

主仆俩，如今阴阳相隔，一对望，孟姚便红了眼。

她哽咽着喊了声：“嬷嬷……”

红衣厉鬼歪了歪头，小姑娘眼里为什么流水了？她如今做了鬼，浑噩懵懂，脑子还不是很清楚，一切不过凭着生前那点执念行事。

显而易见，承诺来接孟姚，便是她不散的念。

这会儿追到人了，小姑娘望向她的眼神，又是那样哀切，她有些不知所措。

红衣厉鬼莫名的，小小怂了了，她心虚地移开视线，便看到了地上那具躺倒的尸体。

咦？红衣厉鬼歪了歪头，这家伙，怎么一动不动了？

随即她眼中红光微闪，不动好啊，待她吸干了这家伙，这林子里便再无东西敢抢她的小娘子了。

这般想着，只见她俯身直冲而下。

正躺地上兢兢业业扮演着尸体的雾姬，原本的设想是，小姑娘被她精湛演技征服，发现自己刺伤错了人，趴她尸体前哭得痛不欲生。

可现实是，并未等来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倒是等来了一只对她垂涎三尺的红衣厉鬼。

眼见红衣厉鬼扑近，血腥气扑面而来，转眼到了她跟前，可孟小娘子依旧无动于衷，只冷冷旁观着，这下子雾姬躺不住了。

唰地一下，地上尸体，直立而起，雾姬诈尸了。

她急往后退，荡开几米，堪堪避开红衣厉鬼的攻击，定了定身形后，索性也不装了，一挥衣袖，变化作了一团雾气。

红衣厉鬼本能的感受到威胁，只踮着脚尖，悬浮在半空，远远围着雾气外围打着转，还时不时看一眼孟姚。

似在确认她的安全。

孟姚看着那团雾气，瞬时回想起，在树上看到的那抹虚影。

她心下一凛，果不其然，这鬼东西早就盯上她们了，难怪会扮作孙媪模样来骗她！

雾姬本是山魅，循着香甜血味儿找来，跟踪了孟姚她们一路，见小姑娘落单，一时兴起，便装成了孙媪模样，想将人骗回洞穴。

可小姑娘不知何时看穿了她，却一直隐忍不发，用那乖巧天真的壳子，生生骗了她一路，到最后说变脸就变脸，还给了她结实一金钗。

雾姬摸了摸那支金钗头，感觉可新奇了，她素来装模作样，惯会骗人，在这片山岭可谓独孤求败，没成想一朝翻船，竟栽一小娃娃手里。

这还是她学会狩猎人以来，头一回吃这等闷亏，奇耻大辱啊！

誓要扳回一成的雾姬，在被金钗刺胸后，遂决定将计就计，她是只戏特别多的精怪，短短一瞬，脑海里便浮现了好几出看过的苦情话本。

奈何孟小娘子半点不上钩，外加有只红衣厉鬼总来搅局，她方才好不容易渲染出悲情氛围，一诈尸，悲剧变喜剧！

像什么样子！

主仆俩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事儿多，连个尸体都不给她演，雾姬怒了。

只见林中雾气收拢凝聚，不多时，一年轻妖娆的女子，身披雾纱薄裙，踏雾而出。

恢复真容的雾姬，一上来，便装模作样地抬手，往眼角轻揩了下，似在拭泪般，半是幽怨地斜睨了眼孟姚，嗔怒道：“小娘子好生凉薄！”

“嬷嬷都死了，愣是不见你掉半滴眼泪，真是好硬的一副心肠！”

“……”孟姚眼角抽了抽，顿了顿，面无表情：“哦，对不起，没让你骗到，真是不好意思了！”

雾姬被噎了下，抽泣地动作一顿，周身雾气连带一滞，就在这时，绕到她身后的红衣厉鬼瞅准时机，攻势凌厉发起偷袭。

谁知看似松懈的雾姬，三连避闪，红衣厉鬼扑了个空。

慢条斯理地抬手，轻扶了鬓发，雾姬这才悠悠看向红衣厉鬼，冷哼了声：“区区一抹新魂，也配偷袭我？”

听出她言语间的轻蔑，红衣厉鬼朝她呲了呲牙，携着阵阵阴风，周身红光大作，又是猛扑过去。

两非人类战作一团，激烈厮杀，林间瞬时飞沙走石，阴风大作，雾气漫天。

大风吹得孟姚眼都快睁不开了，不止如此，她那小身板还差点给风吹了个踉跄。

好在她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根树藤，顺势绕到树后避风，处境这才好了些，这会儿她也不敢乱跑，谁知道林子里还有些什么鬼东西。

待她站稳身形，从大树后探出头，便见方才生猛进攻的红衣厉鬼，这会儿已然落了下风。

孟姚捏紧了小拳头，情势不妙啊！

只见雾姬游刃有余，以雾气凝作刀锋，一刀刀划向红衣厉鬼。

红衣厉鬼凶猛是凶猛，可抵不过雾姬修行时间长，一番左支右绌，终是被打得倒飞而出，直接从空中摔落在地，动弹不动。

解决了红衣厉鬼，雾姬心中那口郁气缓缓吐出，便又开始惦记起了孟姚。

往林子里四下扫了眼，锁定了孟姚的位置，只见小姑娘扶着树，静静站在那儿，倒是稳得住。

孟姚没有再试图逃跑，见识了方才那场厮杀，她心知，便是跑也无济于事，况且，孙媪还在这里。

她看了眼被雾气束缚，尚在挣扎不休的红衣厉鬼，眼底闪过一抹关切。

雾姬轻掩着嘴，咯咯地娇笑着：“哟，还以为小娘子铁石心肠呢，原来也是会挂心担忧的。”

“你想怎样？”孟姚绷着小脸，从树底下走出，问出心中困惑。

这只精怪实力强盛，若说精怪食人，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也不见她下口，倒是教人好奇了。

雾姬轻笑了下，十分无害地道：“不想怎样啊，不过是见小娘子有趣，心下喜爱，想多逗弄逗弄罢了。”

“……”孟姚没接话，反正这鬼话她是不信的！

“说来，有件事我倒是好奇。”只见雾姬变戏法儿似的，从袖中拿出支金钗头。

孟姚眼神微凝，那支金钗头，正是她刺向雾姬心口的那支。

将金钗头随意拿在手上把玩两下，雾姬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眸，微微疑惑道：“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何便笃定了我不是你的嬷嬷？”

“我自认扮演十分完美，言语举止，衣裳体态，与小娘子那真正的嬷嬷一般无二，到底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小娘子又是何时瞧出破绽的？”

孟姚：“……”

这叫她怎么回答？难不成说，不好意思，我直觉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敷衍啊，万一那只精怪恼羞成怒怎么办？可她真的是打从树底下看到人，便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一路可警惕着呢。

见孟姚站那儿不吭声，雾姬一顿，她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不远处被困住的红衣厉鬼，保证道：“你若说得让我满意了，我便放了这只鬼，如何？”

孟姚面上一喜：“当真？”

心里小人却对着雾姬比了个中指，我信了你的邪才有鬼！

雾姬斩钉截铁：“当真！”

她暗戳戳想着，待她一解疑惑后，是该清蒸小娃娃、还是红烧小娃娃、要不碳烤小娃娃也行！

双方各怀心思，场面出奇和谐。

只见孟姚低眸，略思索一会儿，开始商业吹捧了：“若说破绽，那是没有的，你扮演得足以以假乱真。”

“只是不巧得很——“

说到这里，孟姚特意顿了下，果然，雾姬心痒难耐，催促道：“不巧什么，你倒是往下说啊！”

对于小姑娘到底如何识破她伪装一事，若是不弄明白了，她心里就猫挠似的，想着、念着，容易导致食欲不振的！

孟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不巧呀，我降生那日，红霞漫天，恰一高人路经此地，掐指一算，敲响了我家大门。”

“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雾姬打断，她双眼一眯，语气不耐起来，“我看小娘子少耍心眼子，快说破绽在哪儿呢？”

“这不就要说到关键呢嘛，莫急莫急。”孟姚好声好气安抚着，接着道：“却说那高人见了我，直叹此子有双灵眼，能堪破世间一切虚妄，也不知往后是祸是福……”

如此那般，真真假假，胡乱掰扯了好一番，孟姚费劲嘴皮子，不过是为了多拖延一时半刻，给红衣厉鬼争取时间脱困。

至于高人、灵眼什么的，当然都是瞎几把扯淡的，反正这世界连鬼都有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小娘子的意思，是说你生有灵眼，这才能看透我真身？”雾姬眯着眼，半是狐疑地反问。

她想了想，这世间多奇人异士，有双灵眼并非不可，怪道不得，小姑娘一身白嫩血肉，能如此香甜诱人呢！

“既如此——”只听雾姬语调拖得老长，孟姚心下一凛，余光暗暗瞥向红衣厉鬼。

“那就更不能放过小娘子了！”只见雾姬红唇微勾，一扬手，一团雾气升腾而起，气势汹汹便朝孟姚席卷而去。

眼看雾气要将孟姚吞噬，突然间，一抹红影蹿出，原是红衣厉鬼脱困了，宽大红衣卷起孟姚，拼尽全力夺路而逃。

明明预定的盘中餐跑了，雾姬却半点不恼。

她红唇微勾，眸中闪过一丝愉悦，她呀，就喜欢看这些食物在林子里尽情奔跑的样子，这样追到了吃起来才有意思嘛！

那头，红衣厉鬼携着孟姚，在林子里无头苍蝇般乱窜，可不过半盏茶时间，她便连身形都维持不住了。

便是那一袭红衣，也变得暗淡无光，低飞得摇摇晃晃，孟姚被裹在红衣里，只觉得头晕目眩。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孟姚从红衣中跌下，滚落在地，待她从地上爬起，便见红衣厉鬼半浮在空，周身红光若隐若灭，身形更是晃晃散散。

红衣厉鬼飘忽着，仿佛随时可能消散，只见她闭着眼，似在感受什么，半晌，颤巍巍伸出手指，指了个方向，嘶哑开口。

“小娘子，跑！”

……

雾姬不急不缓追上来时，便见得小姑娘孤身一人，脸色发白，倚靠着树干微微喘息，周围倒是不见那碍事的红衣厉鬼。

“怎么就小娘子一人在这儿？难不成，那只鬼抛下你跑了？”雾姬臂间搭着披帛，白色雾纱长裙曳地，闲庭信步般缓缓走到孟姚跟前。

孟姚朝雾姬眨眨眼：“你猜？”

雾姬居高临下看着小姑娘，眼波流转，捂嘴轻笑了声：“小娘子可真调皮！依我猜，想必是那只鬼呀，挨了我几下，实力不济，没得魂飞魄散了吧！”

这话戳心，孟姚垂眸，不搭理她了。

见小姑娘不吭声了，雾姬顿觉没意思，她上下打量起孟姚，啧啧道：“瞧这一身细皮嫩肉的，让我想想，我洞里尚缺盏灯笼，一会儿便先扒下这身皮子，然后呀——”

孟姚打断雾姬的畅想，朝她甜甜一笑：“想吃我啊？”

雾姬一怔，小姑娘这神情……

心下隐觉不对劲儿，雾姬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毕竟小姑娘上一回这么笑，可没发生什么好事！

无端的，她动了动鼻尖，只闻到一丝淡淡的香甜味儿，飘荡在林子里，勾人得紧。

深深吸了口，顿了下，雾姬猛地看向孟姚，视线钉在小姑娘的手腕间。

她瞪大了眼，只见小姑娘白嫩手腕间，一道深深划痕，丝丝缕缕鲜血尚在溢出。

孟姚舔了舔干裂的唇，这会儿不仅头晕，还有点冷。

她左臂无力垂着，只扬了扬右手，一支金钗头握在她手间，钗尖染血，与刺向过雾姬心口的那支原是一对。

“这是自尽？”雾姬惊讶，可随即她又否决，不对，腕间那道伤口不对劲！

就在这时，她心间警铃大作，一回头，便见一抹红影忽闪，凭空出现在她身后。

红衣胜血，青面獠牙，头发根根直立漂浮，竟是那原该魂飞魄散的红衣厉鬼！

红衣厉鬼一现身，便发起猛烈攻势，凶狠得无以复加，不过几瞬，雾姬身上凭添数道伤口。

亲眼见雾姬被红衣厉鬼撕咬下一只胳膊，孟姚恨不得跳起来鼓掌呐喊，可惜她失血过多，这会儿顶多背靠着树哼哼两声。

雾姬捂着手臂，战斗得十分狼狈，她面对实力大涨的红衣厉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剐了眼闲看热闹的孟姚，恨声道：“你给她吸血了？！”

眼前一阵发黑眩晕，孟姚咬咬唇，疼痛让她清醒些，只见她对雾姬哼了声：“你想吃我啊？那不能够！”

她宁可给嬷嬷化作的厉鬼吸干了，也不便宜这鬼东西一口！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雾姬没想到小姑娘性子这般狠。

又被孟姚摆了道！她哪里甘心啊！可红衣厉鬼不给她喘息机会，径直又张着獠牙大口，恶狠狠地扑咬过来。

眼看着另半边胳膊也要不保，雾姬眼神一闪，来了招声东击西，一道雾刃直直朝孟姚袭去。

红衣厉鬼自然飞身阻拦，雾姬便趁机化作一团白雾，飞速远遁。

见雾姬负伤逃离，孟姚绷紧的那根心弦一松，只觉得浑身发冷想睡，眼皮沉重耷下。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她看到不远处，一团模糊影子，正在接近。

她唇角动了动，很想提醒红衣厉鬼，小心身后，可抵不住一阵如潮水般的黑暗袭上来。

孟姚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