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血衣宫（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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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先生，”总归是归远绍率先沉不住气，刚待金白石长身站起，便上前问道：“这是我青松派与血衣宫的恩怨，莫非先生想要横手？”他那脾气早就在漫长的等待中磨没了，此时语气虽不至问责，但决说不上恭敬。

林意慢吞吞站起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站在金白石旁边。

“金某从不管人闲事。”金白石淡淡地道，接着又加重了语气，“可不平之事到金某这儿，就算不得闲事了。”

“三位小兄弟，我且问问你们，这柄刀可是你们刘师兄所有之物？”话至，他侧头指向了林意腰间的青柄刀。

林意也正认真听他说话，见状随即把腰间的小刀取了下来，交给他。

金白石含笑道了句多谢姑娘，回头把刀横放掌心，递给三人看。

其实无需多看，这三人都对师兄的刀熟悉之至，当下斩钉截铁地应道：“当然是！我们绝不会看错。”

“那样最好。容金某冒昧再问一个问题，既然那刘兄弟是三位的师兄，想必其武功身手，是要比三位略胜一筹罢？”

同门同辈之中，最忌攀比武功高低，一是担心有伤和气，二来又怕有人因此起了胜负心，误入歧途。

因此金白石这话出口，三人皆是沉默着久未作声。但想及远鸿师兄早已身亡，此时恐怕已成了一捧黄土，还有什么好比较的？洪远德当下坦然道：“不错，师兄入门比我们三人都早，自然武功是要胜出一截。”

“那最好了。”金白石点了点头，三人不明其意。

“方才我见三位小兄弟一路追着这位姑娘喊打喊杀，她却只有仓惶逃窜，万没有还手之力。我为她疗伤之时又发现她一点内力也无，请问这样一个毫无内力、又不精拳脚之人，如何能做到杀害贵派师兄？”

“她在三位手上连一招也接不下，又要凭什么才能伤到比三位本事更高的刘师兄？”

“传闻青松派不道先生松柏傲骨、谦节君子，难道教出来的徒弟就是这般欺凌弱小、屈打成招的么？！”

金白石一连三问，声色益厉，面色益肃，旁人听了好不胆寒，然而飘到林意耳朵里，就像一股热流暖暖地直蔓延到心底——这是有人在为她说话、为她出头！

青松派三人哑然，归远绍红了脸，咬牙道：“谁知她用了什么毒计陷害师兄！”

林意气道：“我哪有用什么毒计！你们师兄是被一剑刺死的，不是我杀的！就不是我杀的！我承认我是看起了他身上的刀，可我拿了这刀我也辛苦把他尸首埋了，拖了半个山头把他带到荒地里去葬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给他插了树枝，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找！总之我没有对不起他！”说着看向金白石掌心的青柄刀，“你们不就是气我拿了这把刀吗？我不要了！还给你们就是了！”

这时有金白石仗义护着她，林意总算是敢把憋屈了一肚子的话说出来了。

金白石道：“三位可听清楚了？”

洪远德神色难为，不知如何答话。郭远康在三人里年纪最小，一向没有主意，也只能干巴巴地望着师兄。归远绍恨恨地咬着牙，一腔怒气难平。

半晌，洪远德将金白石掌中的青柄刀拿了回来，终是道：“金先生，片面之词，还恕我们……”

“这我知道。”金白石抬手打断他，“三位少侠，今日的事还望给金某一个面子。真相未定，金某在此断不可能让你们伤害这位姑娘。但消些时日，待我查明贵派刘少侠的死因，倘若他真是被这位姑娘所害，那金某不仅不再干涉你们的恩怨，还要双手奉上歉礼，登门谢罪！”言语之间，已从称三人为“小兄弟”变成了“三位少侠”，其生疏不喜之意好不明显。

“但若是查得此事与这位姑娘无关……哼，三位今日之过，恐怕也是要有个交待才行。”

又是“登门谢罪”，又是“要有个交待”，洪远德双掌渗出了汗水，心底已是怯了，低低应道：“那就劳金先生费心了。师兄之事…远德也只能静候先生的消息。我们今日便不叨扰了。”说罢回头冲两位师弟使了些眼色，带着郭远康与愤愤不平的归远绍离开了。

林意抬袖把脸上和嘴角的血迹抹去，望着金白石，眼底波光流转，是说不出的感激。

金白石回头，正撞见她这楚楚可怜的眼神，当下心头一软，柔声道：“姑娘，你无需害怕了，他们三人已经离去，不会再伤害你了。”

林意心中万分感激，喉头滚动，谢了他数声，又叫了好几声“大侠”。

金白石笑道：“称不上大侠，我姓金，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金大哥好了。”

林意当即改口：“金大哥。”又将自己的名字也报给他听。

两人到了金白石原来那桌上坐下，金白石唤来小二，加了一份牛肉脍和一碗米饭，对林意道：“正好快午时了，林姑娘就在这吃了午饭再离开吧。”

林意暗暗把桌上的菜都瞧了一遍，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接着才答应了下来。

饭间，金白石问：“林姑娘是血衣宫的人？”

林意扒饭的头抬起来，不以为意道：“是啊……啊不，金大哥，我只是个负责干活洗衣服的婢女，只能算半个血衣宫的人。”

还有半个人的说法？金白石听她说话幽默，不禁又笑了两声，“那你怎会独自出现在这里？没有别的弟子与你同行吗？”

话音刚落，林意突然“哎呀”一声放下了碗筷。

她这时才想起客栈里等她的弟子们，自己这么久都没回去，不知道剩下的那些人会不会已经走了？

“林姑娘，怎么了？”

恍然惊醒，林意透过宽窗一看天，慌慌张张蹭起身：“糟了，金大哥，我忘了还有人在等我，我得赶紧回去！”说着招手叫小二过来，掏出袖子里几两碎银放到了桌上，“这位大哥的饭钱我帮他付了，我先离开，你们可别催他。”

这饭肯定是吃不完了，要是他们出发了，自己今天可就没法回宫了！

金白石见状起身过去：“林姑娘，我这楼下有匹快马，你先牵去用着。”

林意摇头，刚想说自己不会骑马，酒楼的楼梯突然被急促的脚步声踩得噔噔作响。

原来是那几位执剑弟子在客栈大堂等了多时，久久不见林意出来，起了疑心到后院去看，却发觉已经没了她的踪影。几人担心她遭遇不测，把客栈翻了个底朝天，又分头出来找寻，直找到了这三里外。

这位弟子冲进酒楼，抱拳给门口跑堂说了声打扰了，举目四望，总算找到了林意，心下是又惊又喜。但观她正被一名男子扼住手腕，当即眉峰倒竖，抢上两步就过去夺人。

执剑弟子不由分说地推出一掌，直击对方手腕。金白石另一手五指紧闭，运劲拍出，片刻之间掌心相对，将他的手臂震了回去。

两人出手太快，林意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连忙阻拦：“师兄！别打了！”

她横身在前，执剑弟子这才将待发的第二掌收回，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无虞，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望着金白石仍带防备：“姑娘，你怎么会在这？他是何人？”

方才听林意紧急之中唤那声“师兄”，金白石已然会意，松开了抓她手腕的手，和气道：“兄台是误会了，在下对林姑娘并无恶意，萍水相逢而已。”

林意也忙解释：“师兄，刚才是金大哥救了我。”她叹口气，摸摸胸口，似乎正心有余悸，“我倒霉遇上了青松派的人，他们要找我寻仇，一路把我追到了这。”也不说是如何遇见、在哪儿遇见的，她避轻就重，希望把这事含糊过去。

执剑弟子哪能想到她会从后院溜出客栈，自然地着了她的道，没去想其中细节，只被“青松派”三字吸引了注意。再定睛细看，发现她袖子上沾了血迹，立刻急了眼：“姑娘，他们伤到你了？！”

“没事，没事。”林意这会儿反倒安抚起他来，“金大哥已经帮我疗过伤了，我没事了。”接着把酒楼中金白石如何救下她、喝退三人的前后讲了出来。

执剑弟子一一听完，抱剑拱手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方才在下事出心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话中是真切豪朗，金白石听了哪里还会和他计较？扬手直道不碍事。

“那今日先拜别大侠了，我几位师兄弟还着急这位姑娘的消息，我便先带她离开了。”那执剑弟子说完，自己也是松了口气。

宫主临行前就吩咐了，去多少人，回来就得多少人，是谁都不可有闪失。若是今日这位姑娘遭了不测，他们回去定然是要被怪责的。

所幸，所幸。

林意捡回了一条小命，坐上马车就开始好了伤疤忘了痛，悠闲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哼了几首小曲，还眯了会儿瞌睡，心情惬意地做了个短短的午梦后便到了血衣宫。

领头的弟子先将账单交与管事局，接着径直入了海棠院，为宫主禀报四日来的情况。

薛绾坐在小塌上，手中翻着本薄册，气定神闲地听着，不时点头嗯上一声。

“……青松派实在是鄙劣狡恶，竟然对不懂武功的婢女下手！风三将她带回来时她袖角还染有血迹，不过幸好已有人为她运气疗过伤，现在已经无虞了。”

薛绾将小册放下，微微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是那位婢女林意？”

弟子回忆了一下：“是。”

薛绾下了小塌，踱到门边望了望青天。天光大好。

后院高低起伏的梅花桩在阳光下兀然伫立。

“叫她过来罢。”

站着的弟子一愣。

“就说是宫主传唤，让她来海棠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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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意回屋换了身干净衣服，把身上那件又是灰土又是血的布衣脱下来丢进盆子里，正打算清洗，突然就收到了宫主的传唤。

她只得把洗衣服的事暂搁下，连忙跟着弟子前往海棠院，一路上还在不解地寻思着宫主怎么会突然叫她？

叫她？没找错人吧？她只是一个普通婢女啊。

到了海棠院外，一位身着黄杉的女子迎上前来，对执剑弟子道：“先下去罢，人我带进去。”弟子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林意立马直觉她身份不低，眼见她相貌明艳又面善，鼓起勇气开口道：“姊姊，宫主真的是找我吗？”

黄杉女子反问她：“你是叫林意么？”

“是啊。”

“那就是了，随我进去罢。”

黄杉女子脚步不快，林意慢慢跟在后面，一颗心是七上八下好不安宁。她右眼皮有些跳动，隐隐觉得不是好事。

宫主这尊煞神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唉，她这段时间已经够倒霉了，老天可不要再捉弄她了。

过了前院，绕过院中的厢房，林意见她们竟不进去，而是直接走向后院，好奇问：“姊姊，宫主找我有什么事？”

“你这会儿还好奇甚么？马上见到宫主不就知道了？”

林意哦了一声，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接着问道：“那音姊姊也是在这里侍奉宫主吗？”她隐约记得，音姊姊说过她也是在海棠院就事的。

“音姊姊？”黄杉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

“对啊，她全名叫音尘，姊姊你也认识吗？”

对方的眼神变得更怪异，审视了她一遍，醒悟过后神情变成了啼笑皆非。“当然认识。”

林意大喜，剩下的话还没问出口，便听得她下一句道：“我就是音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