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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毛是触碰到了天启制作的那枚玉佩,才安静下来的,霁天璇敏锐的注意到了。他方才抬手求抱的动作,也更像是在配合天启那个身高的人。

再结合“辰渊”之名,以及今日傍晚,白毛跟她算橘子结界的账,提到天启时,那种微妙的措辞和神态。

还有,天启分明已是将尊奉天道化为本能的真仙,他怎么会毫不惭愧的想出了“用剑气戳天道”,这等大不敬的救世之法……

种种疑点都表明,天启与天道之间,一定有大故事。

“……辰渊,醒醒,你这是在做梦,已经没事了。”

暂收回思绪,霁天璇只依言轻轻唤着,为她的天道先生盖回了宁神纱和被子。

再过片刻,辰渊终于从梦魇中苏醒。

倚着君如卿的臂弯,银发的美人儿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第二句话是:“……有吃的么?”

现在的辰渊脸色惨白,还在不时咳着血,说话的声音弱如梦呓。

但他的眼神却意外的清醒,里面写满了异常痛苦的急切。这让他的第二句话,一点也没显得好笑。

见状,霁天璇立即握住辰渊的手安抚,赶紧答:“房间里全是灵气,现成的人类食物有辟谷丹,要么?”

辰渊艰难的喘息:“……不要。”

天道的人形化身不能和真身一样,直接以灵气为食,只能吃人类的食物。化身没有灵根,他也不能像有灵根的修士一样使用辟谷丹。霁天璇再度确认了这一点。

君如卿也非常焦急:“这片森林里有灵兽,您要吃什么,我这就去给您打来?半刻钟就能将做好的饭食端给您。”

辰渊一手按着胃部,已虚弱的完全伏在君如卿怀里:“没有灵兽……来不及了。”

“……快,给我地图。”

他挣扎着掐住自己前日剥离过指甲,还没完全愈合的手指,靠痛觉的刺激强行保持清醒。

——显然,这场意外的梦魇,大量消耗了辰渊的精力和体力,情绪不稳加上严重饥饿,使他刚有好转的伤势再度显著加重。他被噩梦打乱了计划,此时唯有急切的拼命撑着,不要马上昏倒,才能跟他的旅伴交代接下来的,非常重要的行程。

闻言,霁天璇立刻把地图和记号笔都递了过去。

让君如卿扶住他的手,辰渊艰难的拿起记号笔,在霁天璇帮助展开的地图上,画了一条路线。

“沿着它,带我去修真界。”

说完这一句,辰渊猛然一松手,完全昏了过去。

所谓修真界,就是指修真门派和散修城的地界,并不是集中所有修士的异空间。修士的地界历来和凡人的国家同处一片大陆,甚至混杂而居。辰渊的意思,就是他们可以沿着那条路线,去往此地附近任何一个修士宗门或城市。

帮辰渊掖好宁神纱,霁天璇回头:“君小卿,我们现在就收拾行李,一刻钟后出发,早饭路上吃。”

——此时天刚蒙蒙亮,但看辰渊昏迷前的态度那么焦急,……仿佛不立刻走,就会有大坏事发生,他们显然没时间再补个回笼觉了。

横生了这场意外,霁天璇原本准备一路上视情况向辰渊提问的,从他的伤势,魔修入侵形势,到天启是什么特殊人物等等,一大堆关键问题,如今也只能再一次咽回去。

没到一刻钟,都拥有高等储物法宝的两人,就将整个行宫,和铺给辰渊选用的一大堆生活物件都妥帖的收好。

君如卿抱着昏迷的辰渊,霁天璇拿着地图在前开路,三人迅速的走了。

辰渊画的路线往东南,只指示到森林的边缘。霁天璇知道,那个方向的森林外最近的距离上,有一个叫做南林派的,低调又本分的小宗门,那就暂把目的地定在那里。

***

同一时间,琼华宗。

魔尊手下,以琼华宗弟子身份行事的众人,已经成功说服了主持祭天的礼官,并经由他进一步说服了掌门。

这一次的祭天,将会依魔尊提供的名录准备祭品,并按琼华宗的传统仪仗与流程进行。

琼华宗的祭天大典,向来和主流做法一样,都是先行礼敬拜,唱诵祝词,随后,再向天道献上祭品。

作为天下排名第九的大宗门,琼华宗内有许多悟道颇多的有识之士。他们知道,和所有生物一样,进食是天道最基本,最强烈的本能。因此,最能勾引天道,让它满意的祭品,当然是它最喜欢的食物。

以往,琼华宗献给天道的食物,是一类经过特殊处理的灵兽肉。

灵兽,或者说,尚未修炼到开智的妖修,修炼的方式和人一样,都是使用天道体内,被它由灵气“消化”凝结而成的灵石。灵兽的体内,原本没有天道爱吃的原始灵气。

但经过千年的尝试,琼华宗的大能们发现,若是将高阶灵兽杀死,在它们已修炼成的经脉里,用特殊方法重新灌入原始灵气,这样制成的“灵兽皮灵气馅大包子”,只要制作方法得当,就能比弥漫于虚空中,没有造型,也没有调味的原始灵气更好吃,更讨天道喜欢。

这种祭天思路很科学,但实际极少成功。

不仅因为制作“灵气馅包子”的工艺艰难又危险,也因为本界天道的口味挑剔又多变,导致几乎没有人能摸准它的具体喜好——连堪称天道近侍的真仙们都不能。

魔尊,当然也是不能的。

但琼华宗这一次祭天,魔尊却有了万无一失的把握。

因为现在,虽然天道的真身还在正常进食灵气,他的主意识却正存在于他自己的人形化身。

魔尊很了解,天道的化身不吃原始灵气,只吃人类吃的食物。

因此,主意识的食欲,也就只会为人类的食物而引动。

于是,现在要吸引天道,不需要用危险的特殊方法炼制“灵气包子”,只要准备天道化身喜爱的人类食物,再在祭祀大阵仗的遮掩下,悄悄的使用可定向、远程散布食物香气的大型法术,使香气被星云树海里的辰渊闻到,就可以了。

超简单。

至于辰渊喜欢哪些人类食物,魔尊也刚好非常清楚。

上一世的最后百年前,结界故障之后五天,魔尊的主上传音联系魔尊,说那个炼制了救世圣剑的天启仙君,故意制造了结界故障。并且,天启已经以“在故障中战死”为借口死遁,变节投降于魔修阵营。

按理,天启投降后,就成为魔尊的属下,并应该担当魔修最强的内应。但那时,他却始终没联系过魔尊,甚至,他一直不知所踪,似乎什么都没做。于是,最后魔尊只能另行发展帷芳、徐纹织等别的低等级内应,自行去偷圣剑,杀圣女。

后来,圣女竟以意外的强韧完成了祭剑,天道降临,轻松杀灭了群魔。上一世,魔修阵营其实已经完全输了。

但不知为什么,魔尊临死前,天道忽然被什么东西引走了注意力,竟没再继续杀他。

几天后,天道莫名制造了时间逆流,使死去的圣女带着记忆重生,魔尊得以乘机逃进这一世。

到达这一世的第一天,天启仙君竟毫无预兆的忽然出现了。

怀抱着一个由好几层宁神纱衬里的半透明大袋子——袋内含一只心脉受了重创的人形天道,天启突然孤身来到魔尊所居的琼华宗地界,邀请魔尊当面相见。

魔尊知道,为了实现他的目标——也可以称为他和他家乡所有子民生存下去的希望,他们必须要做的,一,是尽量多杀本界之人,使他们尽快灭绝,二,则是要尽可能保护本界天道的健康完好。

于是,看到本界天道受此重创,魔尊震惊又愤怒。他立即紧张的责问天启:“……尊上怎么了?是谁伤了他?!”

闻言,天启轻柔抱稳了怀中昏迷不醒,正迷糊的,亲昵的揽住他颈项的天道先生。

——然后,天启笑眯眯的答:“是我呀。”

“……别激动嘛,我也是没办法。不诱导天道化为人身,再在他的心脉中种下【那个】,我如何能活捉到这么强的一只。”

望着魔尊瞬间怒意暴涨的眼神,天启神情丝毫不变,继续笑眯眯的说:

“现在,我已按你的主上要求,把这只鲜活可爱的天道先生送给你们了。

经过天道先生的允许,我还给他起了名字,他叫做辰渊——星辰环视,深渊暗流,很合适吧?

——接下来,你们要好好喂养他哟。”

说着,天启把辰渊连袋子一起递到了魔尊怀里。他递过去的动作不慢,却显见的十分小心,简直像是生怕弄疼了怀中人。

落到了魔尊陌生的臂弯,辰渊开始剧烈的挣扎。见状,天启无声的叹了口气。

沉默的站了片刻,天启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

有些不自然的一直低着头,只靠听力辨方向,他猛然挥起一棍,把辰渊彻底敲晕。

随后,白衣的仙君兀自驾起云头,衣袂飘飞,扬长而去。

天启准备离开的瞬间,魔尊就立即施法向他攻击,要将他拦下。

但下一刻,魔尊几近惊恐的发现,同为真仙境界的自己,全力施展的顶级法术……于天启,竟全然如无物。

天启轻松到令人震惊的捉来辰渊,又轻松到令人惊悚的想走就走后,魔尊就将辰渊安置在琼华宗地界。

这一个月里,魔尊一直按照天启随袋附赠,亲笔绘制的三头身漫画版《天道先生喂养指南》,精心安排属下,甚至亲自侍奉辰渊进食。

辰渊很有骨气,刚从昏迷中恢复一点意识,他就一直拼命反抗,无论如何虚弱饥饿,他也坚持没吃过任何一口“敌人”的食物。

但作为一只刚开始做人的动物,天道先生又一时学不会人类的伪装与欺骗。

在看到特别喜欢的食物时,辰渊虽然能忍住不吃,但他过于清澈的眼神,与过于直率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的喜好。

以魔尊的观察力,甚至能轻易看出《喂养指南》提供的一大堆合辰渊口味的食物里,哪些他最喜欢。

辰渊的口味很挑,眼光也很好,他最喜欢的,几乎都是名贵的高阶灵兽。这个时代的土著修士,通常连了解它们都做不到,遑论着手捕捉。

但刚好,辰渊的喜好,和琼华宗以往制作的“灵兽包子皮”风格相差不大。因为在以往祭天中的丰富经验,琼华宗捕捉高阶灵兽的手艺也非常成熟。

于是,如今的琼华宗不仅比预料更顺利的被说服,乐意按魔尊的安排,采用历史上一直被证明失败的纯人类食物做祭品。他们也的确能够让魔尊保质保量,轻松采集到这些名贵食材。

今日,祭天大典开始前五日,所有祭品食材就已顺利的准备好,只等在大典前几个时辰烹饪。

五日后的清晨,琼华宗就会以隆重的仪式与祝词恭请天道降临,趁热享用佳肴。

***

七天前,辰渊刚刚跳崖逃走,进入星云树海。许久未能进食,再加连日颠沛,伤势迁延,他如今的饥饿,一定比被俘时更甚。魔尊想。

经过那一个月的接触,魔尊还很了解,辰渊的性子不仅直率,还十分娇气。

于是,陡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就算辰渊外表还是坚韧又镇静,他的心灵肯定受了严重创伤,情绪正极其不稳。

这几日内,任何一场噩梦都会显著加重他的伤势。他很快会再度陷入昏迷。

——失去了意识,饥饿与觅食的本能,将会尤其强烈,乃至真正的无可阻拦。

魔尊进一步做出了非常符合事实的预判。

魔尊知道,辰渊拥有着比普通动物更优秀的直感。很可能,他会敏锐的发现这场名门正派的祭天,背后是魔修操控,然后仍然强硬的,就是不来吃“敌人”的食物。

但是,魔尊也极有信心,并十分正确的断定,空前严重的饥饿,与几近全失的理智,已足够使辰渊对喜爱的佳肴产生本能的食欲,甚至,使他不由自主的向它们投以关注。

这一点关注,就足以供魔尊施法定位到他。

这一次,他不可能再有气力,唤起第二次天地异象相抗了。

“再加上,楚朝——也就是与辰渊同行的那个君如卿的祖国,刚好派兵追寻君如卿,到达了星云树海附近。那些人正带着那样的目的,不惜用那样的手段……”

魔尊继续思索着,一直忧郁蹙起的眉尖愈发肃穆的聚拢,紧绷的嘴角却终于微微放松。

“这一次,绝无失败的可能。……马上,我们就能得到他。”

抬头看夜空中的漫天星辰,准确的找到其中已经暗淡得看不清的某一颗,魔尊用力握紧了手指,一声长叹:

“……等我。”

***

晨,星云树海。

霁天璇三人正以最快的速度沿着路线前进,同时努力给辰渊寻觅食物。

按理说,整个星云树海境内,都充满着可吃的灵兽。

但很奇怪的,这一带竟真的如辰渊昏迷前所说,一只动物都没有。

三人沿途仔细搜刮了整整五天,走过了近十里路,还是一无所获,只能见到似乎显示着动物曾惊慌逃离,或混乱战斗过的新鲜脚印和血迹,说明这一带一周前还是正常的。

甚至,此地竟连能吃的植物都找不到一棵——它们都被摘光了果子,拔光了嫩叶,甚至连草根都被掘得一干二净。除了坚硬的大树和粗糙的杂草,此地的所有活物竟有如被蝗虫过境一般,诡异的扫荡一空,一片狼藉。

再朝前进方向眺望片刻,少女进一步断定,到此行终点的南林派之前,辰渊几乎不可能得到食物充饥了。

辰渊从噩梦中醒来后,突然着急的要食物,肯定有重要的原因。

如果他没有食物,会发生什么?

霁天璇想着,心下一凛。

同时,她也注意到,面对这么反常的景象,君如卿居然全程都没有惊叫过。

最初的惊讶过后,他的神情就变得异常低落……也异常平静。

连日来,君如卿一直像认罪一样,很不自然的深深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抱着辰渊加速快走,怎么搭讪都不肯多说话。好几次,他甚至恍惚的越过了负责在前开路的霁天璇。

连辰渊因为饿极而虚弱的呻/吟,甚至在他怀里烦躁的挣扎,少年都只是无言的紧了紧手臂抱稳他,然后更夸张的低着头疾行。他竟完全没像平时一样,会担忧的急忙出声安慰,或是立即停下步伐照料。

——仿佛,他已经知道这一带诡异情状的原因。

也知道这样的变化,意味着极其不祥的预兆。

“君小卿,此地为何如此反常?近几天,发生过什么变故?你说实话。”霁天璇正色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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