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小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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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嘈杂的火车站，这两天格外拥挤。

拖家带口重回故地的米乐，怔怔地审视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小嫂子,队长买的房子在哪儿呢？你认识路不？”陪同过来的葛丰,往米乐和杨大花身前站了站,挡住了一波拥堵的人群。

米乐回过神,收去心底的无端怅惘，指着前面,在沸腾的吵闹声中，扯起嗓子说,“你队长他说在安州大学附近,具体地址要让周小云带我们去。算算时间,她应该来接我们了，咱们往外头走走，站在显眼的地方,让她能看见咱们。”

“行。”葛丰点点头，背起两个大行李，往前头开路。

“哎，米乐,婶子，这儿呢！”逆流而上的周小云，站在不远处，够着头向几人大声示意。

“那儿，小云在那儿呢。”眼尖的杨大花，抱着手里二宝，冲周小云方向提醒道。

米乐定睛一瞧,点点头，一只手拉紧卫大宝，另一只手拎着行李说，“咱们挤过去。”

几人艰难地从蜂拥的人群中挤到周小云附近，慢慢往外汇合。

差点被挤摔到的杨大花，死死抱住手里的二宝，等出了火车站后，她呼了口气，满眼唏嘘地说，“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比咱们那江淮市大多了。这火车站的人呦，比圈里的母猪劲儿还大，差点没把我家二宝从我手里挤出去。”

周小云被逗得乐呵一笑，她从杨大花手里接过一个背囊，笑盈盈地说，“婶子，我来的那天也没这么多人，这些估计都是考上大学回城的。”

杨大花往回瞄了瞄，一脸畏惧地叹道，“唉，那也多，我长那么大，也就是逢年过节去赶集的时候，见识过这么多的人。这大地方，当真是不一样！”

在车站里头当机立断抱起卫大宝的米乐，等杨大花倍受冲击的心神缓了缓后，迈步往外头走去，带着众人熟悉地走到公交车站台。

“大学离火车站不远，有直达公交可以到，咱们先去住的地方，安顿后再说。”

周小云跟着点点头，轻声交代道，“嗯，米乐，我和我妈把你们家房子都打扫过了，我看里头的家具都还是八成新，就擦了擦。卫大哥说等你来了再做主是打新家具，还是继续用。”

米乐对周小云感激地笑了笑，随即问她，“那房子怎么样？定得太匆忙，卫成他也没跟我说太多。”

周小云嘴角微扬，向几人介绍起来，“那房子地段不错，离学校不远，是个两层小洋房。原先是学校一位老教授的，后来恢复高考，教育部让他去首都教书，这房子就被空了下来，正好捡了个漏。”

“天呐，还是个两层小洋房！小云，和电影里那小洋房一样不？”杨大花震惊地张大了嘴，一脸的不敢置信。

“婶子，一样的，可以说还比那电影里的要好呢！老教授家里曾经对革命做了重大贡献，所以先前几年里，那房子没被破坏，而且他又是个讲究人，每年都会定期修缮。前面院子里开了个花圃，屋里自来水、电灯一应俱全，那卫生间里的马桶，还是那种洋货，可以直接冲水的呢。”

杨大花越听，手抖得越厉害，等周小云话一落下，她又惊又喜地结巴道，“这这这……没想到我杨大花有一天，还能住到这么好的小洋房，我这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啊！”

“公交车来了。”一边听着周小云叙述，一边注意公交车的米乐，脸上带笑提醒道。

“婶子，咱们快上车，你听我说一千道一万，也比不过自己亲眼去看更受震撼。”周小云拎起脚边的行李，搀扶住高兴得快要晕厥的杨大花，巧笑嫣然道。

杨大花隐下心中激动，强自镇定道，“对对对，咱们快走。”

坐了十几站，一行几人在大学不远处的站台下了车，杨大花够着头去瞧那庄严肃穆的学校大门，心里涌起不为人知的紧张与惶惶。

周小云领着几人走往另一个方向，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后，在一座漂亮的小洋房前停下，指着半敞的大门说，“婶子，这就是你们家，我妈在里头做饭呢，咱们先吃饭。”

杨大花喏喏地站在围栏外头，满目畏怯地盯着眼前只有资/本家才能住上的高贵洋房，她心里发慌地捏了捏手，满脸无措地瞧了瞧身上因坐火车挤得有些发皱的衣服，赶紧抚了抚，又跺了跺脚，直到把鞋上的泥巴给跺掉后，她才敢试探地伸出一只脚，迈进院门。

“小嫂子，你这房子不错啊，多少钱买的？要是便宜，我和梁英也来附近买一套住下，和你们做邻居。”葛丰满目称叹地打量着这设计建造得极好的小洋房，摸着下巴思索道。

米乐一路慢慢端详着眼前十分合乎她心意的房子，满意地回道，“老教授原本开价要两千，后来听说我是考上安州大学的学生，直接降到了一千五，把屋里所有的家具陈设都留给了我们。”

一听这价格，葛丰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放下摩挲下巴的手，讪讪道，“这价格太贵了，买不起，买不起……我还是乖乖跟着我家梁英，住她们医院的职工宿舍楼吧！”

已经被亲爹深刻普及了吃软饭是啥意思的卫大宝，小脑袋一扬，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好奇地确认道，“干爸，吃软饭？”

“……”，被问得老脸一红的葛丰，忍住羞意，强词夺理辩解道，“干爸不是在吃软饭，这是手头太紧，开源节流呢。”

卫大宝一愣，乌黑的小眼珠子转了转，努力学习了一下今天学到的新词，嘴里嘟嘟囔囔跟着复述道，“手……手头太紧，开源……节流！”

确定自己学会的卫大宝，小脸一喜，拍了拍小手，陪着周小云的侄子，在屋里撒起欢来。

……

一顿午饭结束，周小云一家辞行告别，宽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三个大人和两个已经午睡的小孩子在。

杨大花稀罕地摸着身下柔软的沙发，屁股又颠了两下，心里高兴得不行。

等那阵稀奇劲过了以后，杨大花收起脸上的愉悦，看向米乐认真说道，“米乐，妈觉着吧，咱们还是要去拜访一下你的父母。这以前不在一个地方，我们就不讲那些虚礼了。可如今咱们都到你爹妈这边来了，以后还要在这里过日子，这说啥都得去拜访一下。”

米乐脸上的欢悦一滞，整颗心瞬间冰冷下来，她沉寂了几秒，手里攥紧身下的沙发布套，语气平淡道，“妈，不必了，我爸妈他们生活得也挺好的，都已经习惯没有我的存在了，我们突兀地去打扰，他们未必欢喜。”

杨大花眉头微蹙，心里无奈一叹，开口劝道，“米乐，不管他们欢不欢喜，欢不欢迎，咱们这样子必须要做足了。你是个有出息的大学生，可不能让他们找到把柄攻击。

米乐，妈知道你对自己家里有心结。这么些年，从没收到过家里的一封信，一根线，但你是做子女的，万万不能说他们有啥不是，否则那些不了解内情的碎嘴婆子，非用唾沫星子淹死你不可。

咱们和他们当正经亲戚处，要是以后他们有坏心眼，米乐你也别担心，让妈来，我和他们平辈对平辈，咋撒泼都好使。”

米乐一顿，手里的沙发布套被攥得拧巴，她咬了咬下唇，轻轻道，“嗯，好。”

看着米乐转过弯来，杨大花舒心一笑，拍拍屁股起身，吩咐说，“我去翻翻行李拿啥送礼，可要准备的精心些。米乐你去看看俩个孩子醒了没有，小丰你自便。”

葛丰赶紧跟着起身，笑嘻嘻地点点头说好。

“哇哇哇……”，还没等米乐站起身，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大哭，接着……

“呜呜呜……麻麻……”，又是一道震塌房梁的哭喊。

听着这足以传到三里地的大嗓门哭喊，米乐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叹息地摇摇头：幸好这买的是独立小洋房，不然，就凭这两道能穿透楼板的魔音，该会有多少人家上门来警告啊！

“大宝，二宝，不哭了，妈妈过来了。”米乐踏入门中，直奔床边走去，抱起扯着嗓子哭嚎的二宝，摸了摸哭唧唧的大宝，轻声哄道，“大宝，怎么了？妈妈来了，不怕啊！”

被弟弟吓醒的卫大宝，飞快冲到妈妈怀里，埋着小脑袋告状道，“弟弟坏，吓宝，麻麻打。”

“弟弟不是故意的，他还小，和大宝一样，没看见妈妈就吓哭了，咱们原谅他好不好？”米乐摸了摸捂湿的小头发，温声细语地低哄起来。

卫大宝从米乐怀里探出小脸，挂着泪痕，摇晃着小脑袋，不乐意地说，“不好，不好，宝被吓坏了，要补偿，要补偿。”

米乐眯了眯眼，面色平静道，“你要什么补偿？”

卫大宝闻言，小嘴一扬，刚刚哭过的湿润小眼，瞄着米乐试探说，“麻麻，可以肉肉吗？”

米乐满脸无情道，“不可以。”

卫大宝一听，肉眼可见地垂丧下来，颓起小身子，小手扣着被子，低头沮丧地说，“哦，麻麻说不可以，宝听话，宝等麻麻，奖励肉肉。”

简直无力吐槽儿子小心思的米乐：……

“米乐，咱们可以走了不？”收拾出拜访礼物的杨大花，满心焦急地在外头催了起来。

“哦，来了。”

米乐冲门外应了一声，迅速抱起一个小娃，带上一个大娃，往客厅走去。

客厅里，入眼可见一个堆成小山的巨大麻袋，瞬间惊到了米乐。

我的乖乖！这都准备了些什么啊，那么丰厚吗？

心里暗自嘀咕的米乐，赶快上前打开看了看，只见……

一颗颗大红薯，塞得满满当当，质朴简陋的感人！

米乐瞠目结舌地注视着麻袋里，那一颗一颗还带着泥土芬芳的大红薯，张了张嘴又闭上，平静了好久，才出声问道，“妈，你这是从哪里……寻摸出来的？”

深觉自己准备了份精心好礼的杨大花，自得地叉起腰，冲人得意地炫耀道，“这可是我让卫成出车带过来的，家里自留地种的，可甜了。我特地挑捡出又大又好的，送给你妈他们尝尝。唉，你爸妈他们住在城里，干啥都要用票，平时肯定没有尝到这新鲜的红薯，我这礼应该是送到他们心窝上了。”

震惊到失去言语的米乐和葛丰：您您……您确定吗？真带这个去，不会被人给轰出来？

心头满意的杨大花，看着自己准备的最能代表她心意的土特产，是越看越中意，她抬起头冲葛丰说道，“小丰啊，这麻袋就要劳烦你给扛扛了。”

“啊……啊？好嘞！”被杨大花一番操作给弄傻眼的葛丰，惊诧地回过神，赶忙点点头表态。

杨大花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身上捡红薯沾上的灰，斗志昂扬地举了举手，向着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大声激昂道，“走！”

后头俩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年轻人：呼……这礼准备的，可真带劲！

……

“米乐啊，这就是你家啦？”刚见识过小洋房的杨大花，看着眼前拥挤脏乱的小楼，皱了皱眉，有点不适应道。

米乐复杂地环视左右，目光流连在那栋熟悉的小楼许久，轻点了下头，沙哑道，“嗯，前头那栋小楼就是我家。”

“行，咱们过去瞧瞧。”杨大花脸上快速涌起一抹客气的微笑，提前做起准备。

“米……乐？”一道不确定的女声响起，由远及近到了几人跟前。

方永红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前多年未见的小姑子，犹疑的目光顺着米乐手里的二宝，转移到她身侧的杨大花，最后停留在背着一个大麻袋，像极了无知乡下泥腿子的葛丰身上。

方永红捏了捏手里的包，脸上流露出一抹难看的微笑，眼里不安地问道，“米乐，你这是回来探亲？”

“不是。”

“啊？不是呀！那是……为什么？”方永红越说越气弱，有种可怖的猜想在心头酝酿开来。

米乐看着眼前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态度的方永红，不出意料地冷冷轻呵，语气冷淡道，“我考上大学了，回来看看爸妈。”

方永红脸上的假笑一滞，探究的目光再次在这“一家人”身上来回逡巡，心里化不开的忧虑不减反升，万般猜想都汇为一个，并且为之坚定——这考上大学的小姑子，要带着乡下婆家过来打秋风投靠了！

“那个什么，米乐，爸妈今天都不在家，要不你们先回去，等过俩天他们休息了你再来。”

此话一出，立马敛去脸上客气的笑容的杨大花，整个人都冷漠下来。

本就不对方永红抱有期待的米乐，毫不意外这人会把他们拦之门外，她心里轻嗤，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

“米乐，你是米乐，你回来了！”一个神情激动的女人，小跑着出现在众人眼前。

米乐眼里怔愣地盯着眼前几年不见，好像变得苍老许多的亲妈，心头百般滋味涌上，沉默着久久无声。

“米乐，这个是哪个啊？是不是我那一直无缘得见的亲家母？”见着场面一瞬间有些尴尬，杨大花急忙挤到俩人中间打岔道。

被杨大花一提醒的米乐，晃了晃神，含糊应道，“嗯。”

听到米乐的肯定回答，杨大花高兴地两手一拍，拉着韩丽芬的手亲热道，“哎呀，亲家母，我可算是见着你了，咱家米乐可真不错，你生得好啊……”

措手不及的韩丽芬，两手跟着杨大花不停晃荡，挤出个笑脸配合地点着头，时不时“嗯，啊”两声。

“来，大宝，叫外婆。”和米乐她妈寒暄了一阵的杨大花，笑眯眯地转过头，对自家的大胖孙子嘱咐道。

大胖孙子卫大宝，两只小手捧着个没洗过的大红薯，偷偷摸摸地背过小身子，啃得一嘴泥巴。

此刻才有眼睛注意到自家大孙子的杨大花，惊呆地瞧着那小手里啃出一个个小牙印的脏红薯，视线往上，又看了眼小嘴周围黑乎乎的孙子，拍着大腿着急道，“哎呦呦，卫大宝，你啥时候悄摸摸去偷红薯吃了？大宝你说你也真是，想吃你给奶说啊，奶给你洗洗，瞧你吃得这一嘴泥巴，唉……唉！”

杨大花气得一边给孙子擦嘴，一边嘴碎骂着。

“米乐，这是你生的娃？你成家了！”此刻才回悟过来的韩丽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已经生儿育女的女儿。

站在韩丽芬身后的方永红一听，眼里讥讽地看着眼前“穷”得过来占便宜的一家子，一侧嘴角高高翘起，嘴里嘀咕出声，“呵，可不是成家了，这还带着婆家过来，占娘家便宜，吃娘家软饭呢！”

被擦着小嘴的卫大宝，耳尖地听到后头方永红的话，他小脸一怒，学着奶奶叉起腰，立刻用今天才听到的新词反驳道，“宝不吃软饭，麻麻手头太紧，要开源节流。”

所有人：“……”

被一个孩子听到自己唾骂声的方永红，心头一臊，接着一恼，心里火大道：哼，这个不安好心的小姑子，果然是要把自己这一大家子丢在娘家占便宜，还真够不要脸的！

方永红眼里涌上怒火，冲还在与人黏黏腻腻的韩丽芬，恶声恶气地说，“妈，我让你买的鸡蛋买了没有，大志一直闹着要吃炒鸡蛋呢，你快点回去。”

听到自家孙子要吃鸡蛋，韩丽芬踌躇地望了望多年未见的闺女，又看了眼身后儿媳妇不悦的脸色，她为难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说，“米乐，你也进来坐坐，带你婆婆男人一块进来。”

“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就先……”

“哎，米乐，既然你妈都邀请咱们了，咱们就不要推辞了，一块儿进去坐坐。这都到家门口了，还不进去坐坐，可是要让这周围邻居笑话的。”杨大花快速截过米乐的话，边说边冲她使眼色道。

看懂杨大花眼神示意的米乐一默，闭上嘴，点点头表示同意。

后头同样听懂杨大花话里深意的方永红，气红了脸，看着逐渐聚集过来的邻居，她气愤地跺了跺脚，丢下一句“快进来坐坐吧”，便转身离去。

杨大花眼里漾出一抹得意，故意扬高嗓音说，“米乐，既然你娘家大嫂诚心邀请了，那咱们就进去拜访一下你爸妈，我这还特地带了家乡特产过来呢，一会儿可得让她们收下。”

走在最前头被提到姓名的方永红，身子一僵，听着这极有心机的话，心头更加冒火，暗暗发狠地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