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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城的另一边,躲在草丛里的谷秋雨一动不动,她紧抿着嘴唇,紧闭的眼睛睫毛轻颤着。

幻境里,谷秋雨恍然地站在白羽楼的走廊里,注视着这里的女徒弟人来人往地忙碌着。

她如今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和成年女子身形无异。可是在这里,谷秋雨似乎还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

谷秋雨正在发呆,忽然有人一脚踹在她的后背上,她一下便跌在了地上。

忍着背后的疼痛转身一看,便看到一个二十多岁出头的女修挑着眉,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梁,令,慧!”谷秋雨捏起拳头,她一字一句地道。

“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梁令慧冷声道,“谷秋雨,还不快点去干活儿?!”

谷秋雨幼年被卖,被白羽楼买回去时不过七八岁,在白羽楼呆这几年,走时也才十岁,根本不是成年女子的对手。

其他门派干杂活的基本都是杂役弟子,而在白羽楼里,是这些被看到些微天赋,而被买来的小姑娘们。

许多孩子十岁左右内丹才会慢慢成形,可以一窥究竟是否有潜力。

十岁也成为白羽楼小女孩们的分水岭。是成为白羽楼的弟子,还是继续干杂活,只看这时候了。

没有人知道,白羽楼会将天赋不高的女孩卖给其他男修,也没人知道白羽楼会杀人。

相比之下,做个做杂事的人似乎已经是很好的下场了。

谷秋雨费劲地拎着到到自己腰间的大木桶,和另外的女孩蹲在走廊擦地板。

忽然间,她被拽着头发提了起来。

“谷秋雨,你又偷懒!”

“我没有!”小谷大叫道。

“你还敢顶嘴?!说了多少遍,要跪着擦地板,你看看你是怎么擦的?”梁令慧冷笑道,“一天不打你就蹬鼻子上脸,贱人!”

谷秋雨被抓着头发,她的胸膛起伏着,用恶狠狠的目光瞪视着梁令慧。

“你敢这么看我?!”梁令慧伸出手,扇了她一个巴掌,而后将谷秋雨推到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旁边的女孩吓得呜呜直哭,“师姐,别打了,再打她就要死了……”

“你也配叫我师姐?”梁令慧冷笑起来,她伸出手指向那个女孩,“你掌嘴,一直到我让你停下为止——不许再哭了!”

谷秋雨是这些小女孩中长得最漂亮的,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翘鼻子,不说话都令人心中怜惜。

就连掌门李双安都很注意她,也曾经说过,如果谷秋雨天赋高,以后要好好培养,当做白羽楼的门面带出去长脸。

听了这话,其他师姐们看着漂亮的和娃娃一样的谷秋雨,仇恨嫉妒的心更是熊熊燃烧。

除了师父和女徒弟,白羽楼其他打杂的小女孩是没有地位的,可以随便打骂,打死了也不过随便一埋而已。

可掌门李双安说过小谷可以打,但不能出危险,要等看她的资质。

这种双标让本来就看不顺眼的师姐们经常找茬打谷秋雨,有时故意打她的脸。

其他小女孩也会被打,可是只有谷秋雨挨打次数最频繁,她的身体和脸上常年带伤。

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人见过她哭过。

回了住的地方,二三十个小女孩挤在窄小的房屋里打地铺睡觉,今天被打被骂过的小姑娘都小声哭泣,只有伤最重,脸颊红肿、露出的小臂尽是淤青的谷秋雨最淡定。

她顶着伤痕,哼着摇篮歌,在木盆边洗着自己的手。

这时,一个小物件砸在了她的后背上。

“都怪你!”不知道哪个小女孩说,“谁跟你一起干活,谁就会被连累挨打,你真是个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

谷秋雨恍若未闻,她还是哼着歌,又开始洗脸。

有性子烈的女孩走过来,干脆夺过木盆,将整盆水稀里哗啦全都倒在她的身上。

“你不是要洗脸吗,你洗啊!”

谷秋雨瞬间湿透,沾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水滴顺着她的下巴流淌。

她抬起头,那个耀武扬威拿着木盆的女孩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竟然连连后退几步。

谷秋雨的黑眸深不见底,犹如幽潭般没有温度,冰冷得似乎要吞并其他人。

“你,你——你滚出去!”那女孩声色俱厉地说,“我们不想和你住在一起。”

“没错,你出去,都怪你我们才被打,不要让我们看见你!”其他女孩也都附和着。

浑身湿透的谷秋雨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走出房间,木门砰地在她身后关上。

小谷来到后院杂役间,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她关上门,在杂役间的窄小地板趴下,又从角落堆压的地方掏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和两个小刀片。

她拿出另一边放着的巴掌大的石头,一点点地磨着刀片和匕首。

第二天早上,谷秋雨将匕首藏好,而给自己的梳了一个童子发,头顶两个圆圆的小揪揪。

她将刀片藏在系好的头发里,这才走了出去。

白天,谷秋雨正在屋里擦桌子,梁令慧看到了她,立刻走了过来,心中想好了刁难计划。

梁令慧和往常一样想要抓着谷秋雨的头发将她提起来,她这手一把用力地抓在小谷的头发上,顿时剧痛传来,鲜血淋漓,让她大声尖叫起来。

谷秋雨站在原地,指着梁令慧放声大笑。

屋里的喧闹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其他女修赶来,便看到梁令慧抓着自己的手腕,她的右手皮开肉绽,大滴大滴的血滴落在地上。

在她的尖叫声中,其他女徒弟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将谷秋雨抓了过来,把她的头发散开,两个刀片掉落在地上。

“贱人,你这个贱人!”梁令慧指着她厉声道,“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谷秋雨仍然大笑着,小姑娘特有的清脆笑声回荡在屋里。

哪怕她知道事后会得到梁令慧更加可怕的报复,可她并不在意。

白羽楼的女徒弟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挑衅,几个成年女修团团围住未到十岁的小女孩,先给她喂了保命的丹药,再往死里打她,看着要不行了,把她治好,再继续打。

整个刑罚几乎持续了半个月。仿佛一场冗长的噩梦,看不到尽头。

梁令慧抓着谷秋雨的后颈,一次次将她的头摁在涮拖把的木桶盆里。

谷秋雨在窒息当中,她的心中仇恨甚至比痛苦更胜。

她想,她要记住如今的每一天,她要记住所有人的脸。

五年后、二十年后——总有一天,她要一个个让这些人偿命,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可是,等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不需要报仇。

有人保护了她。

是谁?

谁保护了她?

谷秋雨的太阳穴剧痛起来。

又一次浸水的窒息,被抓着脖子提出水面的时候,谷秋雨咳嗽着,她下意识地喊,“师,咳咳,师尊——!”

刹那间,一股光芒驱散了幻境中的房间,谷秋雨感受到的窒息和疼痛,还有顺着脖子流淌下来的水滴……一切似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谷秋雨喘息着,她抬起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奋力地爬起来,夺门而出。

她在走廊中奔跑着,走廊的尽头是螺旋上升的台阶,通往白羽楼的最高处。

后面的人追着她,谷秋雨奋力地在台阶上奔跑着,一层又一层,原本那个瘦小的女孩已经长大成人。

她的裙摆扫过地面,小鹿一样的眼眸也没了幼年时的冰冷空洞。

谷秋雨扶着墙,拎着裙摆奔跑着,像是想把过去的那一切全部甩在身后,可幻境却孜孜不倦地跟随着她,控制她,不让她醒过来。

“师尊!”谷秋雨下意识求助地唤道。

当年那个遇事便想着玉石俱焚的小姑娘,终于学会了求助他人。

谷秋雨转过台阶,一个猝不及防,被阶梯上的黑衣虞楚拥入怀里。

她喘息着,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师父的衣摆,像是落水的人在抓最后一块浮木。

她缓缓地卸开力气,在虞楚的怀抱里慢慢跪坐在地台阶上。

虞楚抱着已经长大的漂亮姑娘,她沉声道,“谷秋雨,现在,记住我的话。”

“三,二,一。”

“……醒!”

杂草堆里,谷秋雨爬了起来,她靠在树上气喘吁吁。

当年的事情,自从进入星辰宫之后,她便努力地遗忘了。

可是,没想到……那三年的时光竟然仍然埋藏在她心中深处,又不为何被翻了出来。

谷秋雨自认不是脆弱的人,童年时的黑暗她都这样挺了过来,从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痛苦的。

可是怎么如今七年过去了,再次想起的时候,她却那么害怕?

她喘息着,还未回过神,便听到树林中有声音响起。

谷秋雨下意识抽出匕首,却听到沈怀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小谷!”

她怔怔地注视着沈怀安向她跑来,下一秒,她被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幻境里梁令慧拽着她的头发那种被撕扯的疼痛似乎还在头皮上钝痛,却已经被沈怀安带着茧子的手指缓缓地抚平。

“别哭了,小谷。”她听到沈怀安低声说,“都结束了。”

谷秋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尽是泪水。

她吸了吸鼻子,松开了匕首,转而抱住沈怀安的后背。

“沈怀安。”她带着哭腔说,“她们打得我好痛。”

沈怀安抚摸着她后背和头发的手便不由得用力了一些。

“没事了。”他深深地呼吸着,似是压下火气,然后缓声道,“你忘了吗,师尊杀了白羽楼那掌门,欺负你的人都不在了。”

谷秋雨在沈怀安的肩头小小地点头,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我想师尊了。”她轻声道。

“我也想她。”沈怀安说。

这时,外面的路上传来声音,二人立刻噤声。

等到那伙儿士兵离开,谷秋雨才看向沈怀安。

“我们怎么办?”她轻声道。

“再等等。”沈怀安沉声说。

他伸出手抱起谷秋雨,脚尖点地,施展轻功飞上树梢。

沈怀安抱得顺手,他在树梢上坐下,又侧过头神情专注地注意树后路边的声音。

等到确定安全,他这才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沈怀安转过头想再和谷秋雨叮嘱二句,才发现他一直紧紧搂着她的肩膀,让人家坐在他腿上,动都不能动。

谷秋雨羞得将自己的头埋在他肩膀上,沈怀安只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尖。

沈怀安的脑子轰地一声,一股热气瞬间涌上脸颊。

他磕磕巴巴地说,“对,对,对不住,我,我我不是……”

本来害羞的谷秋雨听到外面又有了声音,她立刻抬起头,用手捂住沈怀安的嘴。

姑娘纤长柔软的手指在他的嘴上,离鼻子那么近,沈怀安都能闻到她淡淡的香气。

这种安静到极致的时候,其他感觉反而更加敏锐。

在这一刻,沈怀安才猛地意识到,谷秋雨如今身材温软,玲珑有致,已经是个大姑娘,早就不是几年前被他恶作剧、像是小豆丁一样的小家伙了。

等到外面没了声响,谷秋雨这才松了口气,松开了沈怀安的嘴。

她抬起头,就看到青年本来冷硬俊气的脸颊通红,那抹红色一直顺着脖颈钻进衣领里。

谷秋雨本来挺害羞的,结果一看到沈怀安这个样子,她反而有点想笑。

“沈怀安,你不至于吧?”谷秋雨似笑非笑道,“你这么大的男人了,难不成没抱过姑娘?”

“我,我抱没抱过姑娘,你不清楚吗?”沈怀安瞪起眼睛,看起来挺凶的,可在满脸通红的情况下,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谷秋雨有点想笑,她勉强憋住笑意,严肃地摆起脸道,“我都没和人谈情说爱过,就被你抱在怀里,传出去我怎么找男人?”

“那,那那我要对你负责?”沈怀安脑子还是晕着的,下意识跟着谷秋雨的话说。

谷秋雨实在憋不住,噗地笑出声。

沈怀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她捉弄了。

“你才多大你就脑子里想着找男人?”沈怀安伸出手,恼羞成怒地掐谷秋雨的脸,“你信不信我告诉师尊?”

“我还要告诉师尊呢!”谷秋雨被捏脸,便伸出手用力拍沈怀安的脸,她口齿不清地说,“我要告诉师尊你欺负我,你抱我还摸我脸!”

沈怀安吓得手一抖,顿时松开了她的脸蛋。

“这叫摸你脸?!”他不敢相信地低声说。

二人在树上叽叽歪歪地小声吵架,连陆言卿什么时候来到树底下都不知道。

“你们俩怎么又吵架?”陆言卿无奈地说道,“你们还记得我们在潜伏吗?”

树上的二人都一抖,谷秋雨下意识就要推开沈怀安。可这在树上,沈怀安怕她摔下去,又把人揽着肩膀给抱回来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沈怀安和谷秋雨的脸越来越红。

陆言卿清了清嗓子,转过了头。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俩自己解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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