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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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源,你在做什么？”

镂空雕窗下，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手拿精巧的刻刀在一块木头上比划。

褚源闻声,抬起头来：“师哥,你来了。”

沈度着了一身素色的长衫,行走间衣袂飘飘，颇有几分魏晋名士之风。

他在褚源身边坐下，温声道：“你这是又在刻木偶？”

“嗯。”褚源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想把它刻好后,送给我心爱的姑娘。”

沈度一顿,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可是对上褚源清澈认真的眼眸，那些原本涌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于是，他改口劝道：“这些都是小道,你还是要自身有本事才行。”

褚源：“师哥，你什么意思呀？”

沈度直视他：“咱们上京之后,你看过几本书籍,练过多少字？”

“有不少吧。”褚源抬起下巴，朝书案的方向点了点,“那是我之前做的策论，师哥去看看。”

沈度有些意外，他走到书案边,上面摆着一叠写满了字迹的纸，墨迹还未全干，明显刚写不久。

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褚源的字迹和策论居然都比乡试之前有进步。

他扭头惊讶的看向褚源，“你最近没怎么练功了？”

“练了啊。”褚源揉了揉鼻子，“我感觉我身手又利落了些。”

“再说了师哥，咱们住一处，我有没有练功你不知道喔。”

沈度卡壳了。

因为要照顾沈度的进度，所以他们每天练功的时间并不算长。

以往，褚源早上陪着沈度练大半个时辰，其余时间就由沈度自己安排。

他们虽然住一处院子，却是在不同的屋子里待着，除非褚源主动去找沈度请教一些问题，一般他们都是各自做各自的。

所以沈度大概能知道褚源的动向，但真要细说，他又说不清楚。

就像现在，他如果不走到褚源的屋子里，是不会知道褚源具体在做什么的。

褚源很享受和沈度的这种距离，不会太远，让他觉得自己孤单一人。又不会太近，能容许他有自己的隐私。

师兄弟两人这次一起出门，感情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好了。

沈度不拿褚源当外人，心里有疑惑直接问了：“我们隔三差五跟元修和傅姑娘他们出去玩，时间少了许多，你回来还摆弄木刻，哪里来的时间精进身手和学习。”

“这个啊”褚源眼珠往上抬了抬，努了努嘴：“师哥，你的左手边有我的作息表。”

沈度顺着他的话望去，果然在镇纸下面看到一张纸。

卯时（早上五点）起，练武一个半时辰，辰时四刻（八点）吃早饭。

阿源竟然比他早起了一个时辰！

他接着往下看：背书半个时辰，巳时（九点）出门，与友人游玩。酉时归来，吃晚饭，回屋练习半个时辰木刻。情绪冷静下来，看书做题练字，至子时（晚上十一点），练习功夫，一个时辰后，洗漱，睡觉。

并列还有一段内容：若无事，巳时至午时做策论练笔，吃午饭，练习半个时辰木刻，练功半个时辰，然后练字到黄昏，吃晚饭，做策论习题，练功，夜深睡觉……

子时四刻睡，卯时醒，每天只睡两个半时辰

沈度又担忧又气恼，“你把木刻的事丢一边，每天都能多睡一会儿。”

褚源低头打量木料，寻思哪里下手，闻言头也不抬道：“师哥你不懂。我练习木刻的时候，脑子里不会想那么多，其实也是放松精神的一种方式。别看我睡的时间少，我每晚挨着枕头就睡，睡眠质量好的不得了。我天天面色红润，精神是不是更胜以往。”

每次累了，他就回想一下跟傅姑娘相处的情景，情绪又会再度高涨，比咖啡什么的可提神多了，还完全没有副作用。

而且傅姑娘腹有诗书，有些时候他遇到问题想不通，见面的时候问傅姑娘，对方总能给出他一番惊艳的回答和一种全新的思路。

那是阅历眼界所沉淀下来的成果，远非书本知识可比，所以褚源的策论不但没有退步，反而更精进了也在情理之中。

沈度仔细打量褚源，最后发现真的如阿源所说，对方的精神头非常好。

他被说服了：“或许你的确与旁人不同。”

这身体好的跟小牛犊似的，一般人像褚源那样造，有几个挨得住。

沈度见他那么认真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阿源心中自有规划，也不必他再多说。

沈度悄无声息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关上了房门。

褚源浑然不知，脑中对系统道：“三七，这个小人的关节这里，该怎么设置才好。”

系统：“宿主可以观看一下教程。”

“好好好，我看。”

＊＊＊＊＊＊

沈度从褚源的屋子里退出来之后，就径直出门了。

他跟小伙伴们逛街的时候，注意力多半都会留在同伴身上，所以有时候难免会错过一些风景。

此刻他一人在繁华热闹的街道里行走，耳边是人群的喧闹声，让他感到浓重的烟火气。

大多数书生喜欢清幽，并不喜这过分喧闹的繁华。但沈度却觉得很轻松，很自在。

这让他觉得每个人都是鲜活的。

他喜欢看做工精美的面具，也喜欢别致的风筝，就连路边的扇子，一些小玩意儿都看的津津有味。

他是个非常合格的顾客，看什么东西，也会与摊子保持一到两步的距离，一般情况下，只是看，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随意上手触碰。

他生的俊美，自有一股风流意味，便是不买东西，只单单站在摊位前看一看，也是一道美好的风景。无形中引来了一批顾客，乐的摊贩见牙不见眼。

他离开后，还有不少小摊贩暗暗可惜。

沈度慢悠悠的走着，无意间瞥见一个糖人摊子。

一群五六岁大的孩童把小小的糖人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偏偏又没钱买，只能眼巴巴看着。

那摊主估计也不是第一次被孩童们这样看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不为所动。

沈度觉得这情景有几分滑稽，不禁莞尔。

“孩子们都馋成那个样子了，你居然还笑的出来，以他人痛苦做乐，伪君子。”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呵斥声，毫不留情给沈度盖了一个戳儿。

沈度莫名其妙，偏头看去。

来人是个明媚娇艳的小姑娘，约摸十六七岁的年龄，皮肤雪白，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十分精致的长相。

与本朝人的容貌有些微的区别。

更引人注目的是少女身上的异域服饰。

或许是感受到沈度的目光，少女面色更加不虞，怒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旁边的路人吓了一跳，心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心肠如此狠毒，不由自主的为沈度捏了一把汗。

沈度却是没露出惊恐的神情，双手一揖，顺势道歉：“是小生冒犯了，请姑娘原谅。”

少女也没想到沈度就这么给她赔罪了，一时也有点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见沈度面色不改，神情淡然，不知不觉缓了语气。

“你这人倒是知错就改，不像旁的酸生。”

沈度不语。

少女抿了抿嘴，看了一眼沈度，十八岁的男子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身材修长，眉目温和，施施然站在那儿，像一根翠绿的青竹，阳光在他的眉梢眼角晕染开色泽，让他整个人都披了一层金衣，圣洁的像神的孩子，全然没有世人的不堪和深沉。

这样的人，就算才目睹了他“冷心冷情”的一面，也无法再讨厌他。

少女有些气恼自己为色相所迷，口气也冲起来：“都说你们东元人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我看也不过如此。”

沈度拱手道：“不知姑娘何处此言？”

少女哼了哼，伸手指着糖人摊子：“你看那些孩子围着糖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摊主心狠，愣是舍不得分一些出去。你看见了，不制止这种行为就算了，竟然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看人笑话。”

心狠·的糖人摊主：？？？

幸灾乐祸·的沈度：………

摊主表示自己很冤，这才是天降一口大黑锅。

沈度理了理这其中的因果，眉眼一弯笑出了声。

“你还笑！”少女出离愤怒了。

沈度摆了摆手：“姑娘莫恼，我当是怎么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点了点摊主：“姑娘可知，糖乃金贵物什，这位摊主赚的也不过是辛苦钱，若真如姑娘所说，有孩童围拢，摊主就送糖人出去，那摊主别说挣钱了，恐怕他一大家子人都要喝西北风。”

“而孩子们馋糖，不过是过过嘴瘾，没有糖人，他们虽然会失落，却并不会让他们因此饿肚子。两相比较，姑娘认为孰轻孰重。”

“对啊，你让人家摊主把糖人送出去，不是存心为难人嘛。”有围观者开始提摊主打抱不平。

少女面子挂不住，把矛头对准沈度：“那你呢？我看你也不是落魄之人，不会连几十文钱都掏不出来吧。”

沈度颔首：“几十文钱我掏的出来，可是我与他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掏钱呢。”

“我还是那句话，若这糖人于他们是雪中送炭，我不会犹豫。可糖人不过是让其过嘴瘾，我为何要掏钱。”

少女被问住了，贝齿咬了咬唇，愤愤道：“你强词夺理。”

“嘿，你这姑娘怎么回事，人家公子都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

“我看你穿的也不错，想来家境很好，我们也很可怜，不如你分一些钱给我们啊。”

“你们”少女脸都气红了，她身后的扈从冷着脸，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沈度抬了一下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面色还是一如之前，不见丝毫恼怒。

他眸光温和，声音像清澈的溪水流淌而过，安抚众人的情绪：“小姑娘生于富裕之家，难免天真娇憨了些，不过是些小女儿的玩笑话，大家笑过就算了。”

他很有礼貌，又言辞恳切，其他人卖他这个面子，“小后生都这么说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围观的人离去，只剩下他们几人，少女的扈从们也松了口气。

少女盯着沈度，刚要开口，就见沈度转身走到摊主旁边，垂首询问：“这糖人多少钱一个？”

“十，十三文钱一个。”摊主磕磕巴巴回道。

比平县的糖人略贵。

沈度心里想着，从荷包里取出三十九文钱，递给摊主：“三个糖人。”

“哎。”摊主收了钱，立刻做糖人。

沈度把另外两个给了孩子们，像当初的褚源一样，叮嘱道：“你们分着吃，不许抢，知道吗？”

“知道了哥哥。”

“谢谢哥哥。”

沈度挥手：“去吧。”

孩子们如鱼群一般跑走了。沈度也拿着糖人，抬脚离开。

“等一下。”

少女匆匆跑过来，没话找话：“你手里还有一个呢？”

沈度晃了晃手里的糖人：“这个吗？”他弯了弯嘴角，笑如朗月：“这是给我师弟的，他爱吃。”

少女：“哦。”

沈度试探道：“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等等。”少女又拦住他，左右看了看，半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刚才的事，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

少女猛的抬起头，未语先笑：“你这人还不错，谢谢你帮我解围。”

沈度摇头浅笑，阳光透过他的睫毛，投入他的眼中，仿佛也有了碎光。

少女第一次理解了东元人所说的“温润如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心念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不值当。”沈度退后半步，与少女错身而过时，微微颔首：“后会无期。”

他快步离开，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街道上，少女脸上娇嗔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那双明亮的眸子黑不见底，恍若最深沉的夜。

她倏地勾了勾唇，“不告诉我又怎么样，我早就知道了。沈度，举止有礼，进退有度，真是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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