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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寂的夜,落雪也下得静谧。

屋内炭火新添还未暖和起来,柳织书打着冷颤换掉湿衣裳。

地面冰凉,换上干净衣裳的柳织书干脆将冻红的脚也蜷缩到坐着的圆凳上,双手捧着熨热的茶杯取暖。

灯烛燃燃。

将柳织书的影子投射在印花的窗扇上。

夜未深,按理回来换了身衣服后她应当回去继续伺候,但柳织书此刻却不想动弹返回那个氤热的阁里。

抿了口热茶。

柳织书抬一只手背贴了贴额头。

不知道忽然昏睡一夜忘了回去这个借口好不好用?明天能不能用这个忽悠过去小侯爷?

柳织书正想着用发热还是用昏倒来当借口,忽听到外面石子粒敲打窗扇的声音。

不轻不重的一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柳织书放下茶杯,走过去推开窗。

窗外。

飘然雪花中,一身深蓝仆装的安福捧着一双粉底兰花面棉绣鞋,模样局促不安地看向她。

“小,小柳姐……”

柳织书认出了安福手中拿着的是自己落在温泉阁里的鞋,讶了讶,“怎么来了?是侯爷让你过来叫我的吗?是过得有点久了……我这便同你去……”

柳织书正要关窗,安福抖嗦着的声音叫住了她,“……不,不用,小柳姐……我,我是来传侯爷的几句话……”

安福赶紧往前走几步,将鞋子放窗轩上,“侯爷让我把小柳姐的鞋子带给你,说,说是夜深了让你直接歇下休息就好,不,不用再回去伺候了。”

柳织书睫毛上下扇动了会,似乎对安福口中侯爷突然的“通情达理”感到些许讶异,抿了抿唇轻笑应下:“好。辛苦你跑这一趟,外面天寒,要喝杯热茶再走吗?”

安福头立即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也跟着摆起来,“不,不用了……”

“你也快回去同侯爷回复吧。路上雪滑,小心行些。”柳织书笑笑,将绣鞋收起,正要关上窗。

安福声音又响起了。

“啊……啊!”安福圆眼直眨溜,“那个,那个……小柳姐头热不热,发热发寒的话记得看大夫……安福想小柳姐应该需要这个,是安福给的,不是侯爷吩咐的……”

安福从袖子里慌忙掏出一瓶药膏,放在窗轩上后,急急忙忙地就往外跑。

像扔一个烫手山芋一样。

柳织书:“……”

摆在窗轩上的药膏,白玉瓷质,瓶身雕复沧海图腾,金缨塞住瓷瓶口。

富丽华质,雕纹碧色。

明显不是下人们会有的昂贵药膏。

柳织书抬头朝窗外看去,安福匆匆离开拐进的墙角处,一抹玄色袍角一晃而过。

*

孤月隐蔽在云层间。

漫漫青石子路上,片片雪花飘落。

安福搓着手紧跟在侯爷身后。

“东西给她了?”

“给了。给了。”安福正等着侯爷问话,一脸邀功道,“侯爷放心,侯爷吩咐的小的都说了,小的绝对没提侯爷半句,小柳……不……”安福拍了拍自己的嘴几下,“柳姑娘只知道是小的给的,绝对不会怀疑到侯爷身上!”

萧珩的面上滑过几丝不自在,“本王只是怕她病了会给本王添乱罢了!”

天寒地冻,竟然湿漉漉的就跑回去,真蠢死了。

“是是。”安福陪笑,“侯爷心胸宽广,体恤下人,是小的们的福分。”

萧珩背手继续往前,唇抿了抿,忽然开口,“咳……她有说什么嗯……提到本王的吗?”

安福以为侯爷是要考验自己嘴严不严,想着表功的时候到了,万分认真的摇头,拍拍胸脯保证道:“侯爷您放心,小的嘴可牢了,小……柳姑娘一句都没提到您!”

萧小侯爷眸底闪过不悦,声音沉了沉:

“那她有同你说什么没?”

安福想了想,忽然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憨笑,“……柳,柳姑娘对小的说路上雪滑要小心点走哈哈……”

安福傻笑着,忽然就绊了一跤,摔了个灰头土脸。

安福:“……”

顶着沾满一脸雪霜子的安福一脸迷糊地爬起来,赶紧追上前头的小侯爷,“……侯爷,侯爷,等等小的……”

*

天晴。

下人洒扫着庭外积雪。

柳织书一早到小侯爷的院落,却被安福告知侯爷天没亮就出府了。

开门的安福眼底两个阴青的眼圈,正连连打着哈欠。

“侯爷一个人都没带……”昨晚被侯爷罚着数了一夜梅花掉多少的安福哈欠连连,“侯爷让我们留在府里……咦?侯爷连小柳姐都没让跟着吗?!”

安福惊得困意都散了一半。

柳织书摇摇头,疑惑一闪而过,取而代之地是片刻轻松。

“侯爷自有他的安排。”柳织书笑笑,“我先下去忙了。当然,侯爷回府了劳烦你再通知我。”

安福惊疑未定地点点头。

柳织书揣紧袖中准备带过来还的的药膏,往书阁的方向去。

午后。

晴了一早的天又开始散散落落飘下雪粒。

柳织书整理了一午的书籍,顺便翻了几页宁轻牙离开侯爷前留给她的几本册子。

约摸半柱香,棋碧来喊柳织书一同去用午膳。

棋碧是负责小侯爷起居院落整洁的大丫鬟,长柳织书两岁,听闻近些月太后还给她安排了档婚事。

能由太后安排,婚事自然是差不到哪去。

棋碧走哪都掩饰不了面上的喜色。

来喊柳织书一同午膳,也是边传达安福侯爷未回府的话,边娇羞扯到太后赐婚上。

在侯府当差其实是件美事,月俸高,又体面。但除了个别老管家下人,其他丫鬟小厮到了一定年纪,卖身契的年份到,可以选择出府或者同侯府继续续约。

有的在侯府干得好的,得了太后皇上或者侯爷青睐,少说升个职位,或者也能像棋碧一样安排后续婚事,不愁吃穿。

由太后安排的婚事,即便身份上是个丫鬟,匹配的却是能在京城有头脸的人。

棋碧面上尽是憧憬之色:“听嬷嬷说是礼部侍郎的庶长子,其实是谁也不重要,若能长得一表人才就更好了。”

柳织书笑:“能同你合心,不是更好?”

棋碧吐吐舌头笑:“不嫌弃棋碧身份已经是天大喜事了,哪敢求同心呢。”

棋碧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又道:“……织书,你后年不也满约了?你要出府吗?没有侯府庇护,咱们这种人在长安是很难生存下去的,要么找户人家结了,要么继续签卖身契当丫鬟,只是这个年纪……侯府还说不定能不能同我们继续续约呢……你跟了侯爷这么久,要不同侯爷说说,也让太后给你赐个婚事。这样你出了侯府在长安也就有后续的着落……”

“不用。”柳织书轻轻摇摇头,“对我来说,只要脱了奴籍,倒比什么都好了。”

棋碧眼里不解:“那你到时孤身一人,长安城里能做什么?到时候再去权贵世子家找活干,人家可是不收上了年纪的丫鬟了……”

“世间路这么多条,何必拘泥长安?”柳织书笑笑,倒也不多说。

棋碧嘀咕偷笑:“哦哟,难不成你是有要私奔的情郎了?”

柳织书:“……”

外面雪渐小。

出了书阁,迎面廊道上走来云晴带着两个小丫鬟。

棋碧还在执意向柳织书打探自己猜测的“情郎”,抬头看见云晴,笑意收了些。

柳织书也看见了前面的人,将对棋碧解释的话收进了肚里,转头神色已敛和了些,恢复一往淡淡的神情。

云晴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身碧绿仆装,经过柳织书身旁时,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她。

“没小看你呀!昨儿嬷嬷刚让你劝侯爷,今儿侯爷就进宫了。”云晴眼里几丝难愤的嫉妒,强笑着道,“真是把你能的,有这能耐昨儿还何必在我们面前装傻。”

柳织书一头雾水地抬起眼。

棋碧眼盯着柳织书会,又看了眼云晴,面上片刻惊疑,像是在试图理解云晴话中的意思。

云晴见柳织书要开口,又道:“得了,别又说什么侯爷进宫是他的意愿无关你事的圣人话,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侯爷听你的话进宫是你的福分!你做什么你心里有数!不过,我劝你少用点腌臜手段!翠儿,春儿,我们走!”

柳织书:“……”

她,做了什么?在自己屋里睡了一觉嗯?

*

雪色纷纷。

皇宫里一派如春。

雕栏玉砌,金装碧饰。高大宫墙围饰下,朱瓦上雪花如被。

玉阑宫。

乐声鸣鸣,宫人鱼贯出入。

殿门外,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太后娘娘到---”

一身绛金绯罗五凤吉服,缀着大朵大朵的金色斗凤,银线玉珠勾勒出精致的袍脚轮廓,一派雍容华贵。一头金簪银环髻,五彩暖玉含珠钗,耳带白玉珠缀,皓腕翡翠寒玉镯子,面点牡丹痣。保养得当的面容上,玉眸朱唇,甚是年轻艳绝。

“都退下。”太后将殿内殿外的宫人喊退。

抚琴的乐手抱琴随着宫人出去。

合壁的殿门,地龙蕴暖。

一身玄色锦袍,勾着酒壶仰卧案榻上的萧小侯爷头都未抬一下。

太后沉了沉气,面上强笑,放缓了语气走上前,“珩儿进宫怎么没同母后说一声。向皇上请安了吗?你兄长听你进宫,特地让人准备个宴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待殿里喝酒呢?”

萧珩眉蹙了蹙,脑里思绪烦乱,现在听太后碎碎念叨更是头疼。

“母后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太后面上难掩紧张,“珩儿是身体难受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母后这就去传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萧珩是真想一个人待会,他进宫来就是为了躲柳织书。

他也想不通为何他会想躲着柳织书。

只要一闭眼,满脑子便是她昨晚浑身湿漉漉含羞带怯看着自己的样子。

本来出了温泉阁便要去她屋子看看,结果在门外看见她窗扇上倒映的影子。安静清晰的剪影,萧珩只是静静盯了一会,心里就没由来一阵躁乱,最后便退回来安排安福去送鞋。

然而回去,竟是一夜失眠。

萧珩睡不着干脆便出了府去跑马射猎。

一回府,听安福说柳织书在找自己,鬼使神差地萧珩便拦下了安福不让他去通知柳织书自己回府的事。

他总觉得有什么要从心底破芽而出,一种难耐的心悸。

在没理清这种心悸难熬的感觉。

满脑子已经躁乱不安的都是柳织书,他现在反而不想见到她。

于是,萧小侯爷便干脆进了宫。

*

太后再焦急不安,然而还是被萧珩赶出了殿外。

于此在外的,是一群刚被宣召过来的太医。

“太后娘娘,这……”

萧小侯爷不让进去看病,太医们也无能为力。

太后娘娘掩饰掉面上的不悦,和声道:“哀家见珩儿着实不舒服,还要诸位在殿外候歇片刻。”

太医们看着紧闭的殿门,点点头苦笑:“是,是……一切按太后娘娘嘱咐。”

太后往殿外走,随行宫女忙跟上。

雪色压枝。

太后压低声音道:“传蔡嬷嬷和棋碧进宫来,哀家有话要问问她们。”

贴身宫女明了地点头应下,“是,娘娘。”

*

玉阑宫。

太医们站在殿外看天看地,时不时闲聊一两句。

本着想撑到宴会开始,小侯爷走了,他们也就不必在殿外傻站着了。

然而紧闭的殿门忽然一开。

里头传来侯爷慵懒的声音。

“一个个进来。”

太医们踌躇着,年纪较大的老太医先踏进了殿。

殿门未关。

其余太医们屏息等在殿外。

陈太医:“育太医是经验最老道丰富的,小侯爷有什么病肯定马上就知晓了,也就用不上我们出马了。”

王太医:“对啊。育太医连皇上都对此赐夸妙手回春呢。”

张太医:“可不是……”

众人话未落,就听殿内传出小侯爷暴躁的吼声。

“本王心悸头绪烦乱多时,你给本王说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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