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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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雪下得又大又厚,室内却暖和得可以只穿单衣，冰火两重天下来，人最容易生病，见表姐还穿着外套,三丫赶忙帮着脱了下来。

苏青玉笑了笑,拉过三丫的手握住,三丫只觉一阵冰凉,顿时打了个寒颤。

“怎么这么凉？是不是不舒服？着凉了？快,先把衣服换了。”在屋里这么久，原本沾染的雪花肯定已经化成水把里面的衣服给弄湿了。

三丫连忙站起来,左右看看，想从包袱里拿一件衣服给表姐换上。

苏青玉略微用力，把人强硬地拉了下来,“不冷,也没着凉。”屋里有暖气,把湿棉袄脱了,不知道多暖和呢。

“瘦了。”苏青玉打量半天，开口说。

三丫从小就聪明,当初被卖，她家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本来都悬着心,生怕三丫一个不小心,惹了主家不高兴，回头日子难过,但是那会儿家里也实在是难，兵荒马乱的，饭都吃不饱,更别说攒钱去赎人了。

后来她偷偷跑去吴家附近守着，见到了三丫，过得还可以，家里这才放了些心，再后来，三丫就出息了，也不知是怎么讨了吴家人的开心，家里一个个的都给安排进了吴家的厂子里，家里才慢慢好起来。

就是也不知道，三丫到底受了多少罪才有了那样的脸面。

三丫没什么假，一个月顶多能回来一天，每回都大包小包往回拿，乐呵呵的，从来都不说受了什么罪，家里帮不上忙，还怕说多了惹三丫难过，也从来不敢问，但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10岁大的丫头，能在人家家里讨了主家开心，能给他们安排工作，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本事，能有这本事，受的也不是一般的罪，当初在家里时，虽然穷，但三丫可是被养出了一副倔性子，说一不二的，就光说要给人低头讨好，怕都不知受了多少罪。

家里得了三丫多少好处，全家都清楚，她也清楚，因此，对于她和表哥的事，硬气不起来，她是理解的，连她自己，不也觉得不该让三丫为难吗？

这次来，她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苏青玉知道自己不像三丫，从小聪明，邻居愿意免费叫她认字，就算被卖了，还能自己闯出来，当佣人也不是一般的佣人，等到吴家走了，她虽然中间遭了家里暗算，好在是爬出来了，还能提着包袱就一个人来了京都，半点儿不怕。

苏青玉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早年家里觉得世道乱，她又长得好，基本不太让她出门，都是在家帮着做家务，照顾弟弟们，现在解放了，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表哥，也担心过表哥还能不能回来，但多数时候，是憧憬表哥回来后的生活。

弟妹们一个接一个进门，家里人多了，对于她这个没工作靠大家养的老闺女，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说什么，但是那眼神，依旧让她不舒服，这就让她更盼着表哥早点儿回来了，谁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后果？

她想过表哥或许出了事，遇难了，但在表哥来信之前，真的没有想过会是她被抛弃了，毕竟，那是亲表哥啊！

只是现在，她到底来干什么呢？

她什么也干不了，不过是凭着一股子不甘心，生平第一次任性了一回而已，而这一股子不甘心，随着踏上火车而逐渐消散，等真的站到了那庄严肃穆的大院门口时，她早已经清醒过来，来来往往间行走的那些个穿着军装，一个个抬头挺胸神采飞扬明显看着就不一样的女战士，让她怎么比？

“姐？”

三丫试探性地小声叫了一声。

表姐才说了两个字就开始发呆，脸上一下眉头紧皱一时怅然若失的，让三丫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青玉被喊回神，低头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状若无事地开口问：“你哥对你好吗？照顾小孩子是不是很累？注意一下自己身体，你从小身体也弱，再瘦下去就成麻杆儿了。”

本是想转移一下话题，谁知越打量月觉得三丫过得不太好，瘦了整整一圈不说，脸色苍白，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苏青玉一下子就顾不上别的了，沉着脸问：“是不是被欺负了？”

怎么可能？

陈三丫连忙解释，“我、那个嫂子刚生了，还没出月子，家里就我一个人，忙了些，等过段时间出了月子就没事了。”

陈三丫说嫂子的时候，尴尬得恨不能含糊过去，但也实在是不能不称呼，总不能说那个女人吧？既然事不可改，还是不要挑起表姐的不甘和怨恨，这样对表姐没有什么好处。

“这样啊。”苏青玉听懂了，之前来信就说是坏了孩子，现在生了也没什么意外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顿了一下，苏青玉开口说：“要不我去帮你吧，你又没带过孩子？看这样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太累了。”

啊？

三丫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表姐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憔悴显而易见，眼眶微红，眼睛略微有些闪躲地瞥向一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两颊用力往耳朵方向扯，过于用力使得两颊肌肉微微颤抖，像是少用点儿力这笑容就维持不住的样子。

“你别这样姐。”三丫心疼得一把抱住苏青玉，语气哽咽，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别这样。”

用不着这么委屈自己，不用为了大家都高兴而当做没有这回事，不用怕大家担心而故意用这样的行动表示自己的不在意，消除大家的尴尬。

像是终于找到支撑，苏青玉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啦一下冲了出来。

一边哭还不忘一边解释，“我不是、不是恨表哥，就是，就是想来看看……”

三丫心疼得直抽抽，她当然知道表姐不恨，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表姐真的记恨过谁的，但就是因为她不恨，三丫才更心疼，跟埋怨亲哥。

兵荒马乱有今天没明天的年代，也不是抛弃妻子，只是一个口头的婚约，如果不是涉及到表姐，以她的性格，大约顶多道一句可惜就没了，可偏偏受伤害的是自家表姐！

要说表姐多爱她哥这是屁话，她哥走的时候，表姐还是个小丫头，平时见面不多，亲哥也不是什么讨女孩子喜欢的性子，能有多喜欢？

不过是被家里要求守着，被家人灌输着那是她以后丈夫的观念形成的执念而已，多年期盼一朝落空，是个人也会觉得受不了。

温热的眼泪滴在肩膀后背，三丫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下一下拍打着表姐的后背，压抑的抽泣声像是鞭子打在她心上。

错的是亲哥，可是亲哥这么做有私心，也是有缘由。

缘由在哪儿，在舅舅一直没有正式提过这个事情，但是提亲是男方家的事，指望他那个亲爹掏钱给亲哥娶亲吗？

至于舅舅，或许当初真的犹豫过，她也能理解，谁不希望自己放在手心里的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呢？

当年他哥还年轻，不够稳重，家里亲爹后娘不是好东西，都难缠，由于参加革命，行事在亲近的人看来似乎有些躲躲藏藏的，想要再看看，或者有过不想结这么亲事的想法他都理解。

但是，就在他哥疑似出事逃离荆市后，他舅舅又坚持了这门亲，或许是实在忘不掉亲妹妹当初的嘱托，说不定还会觉得是不是因为没有结婚觉得没有牵挂所以大哥才去投军的等等，这种复杂的心理三丫曾经试着推测过，也劝解过，但是无解，甚至在她提起结束这段关系时舅舅一家也异常坚持。

但是要怪舅舅吗？

来到京都后三丫确实埋怨过，却也只能在心里埋怨，这不是像她爹一样不把女儿当人的父亲。

要是她说哥哥之所以结婚是因为舅舅家态度问题以为婚约是个玩笑所以才没有在意的话，她舅舅恐怕受不了这个打击。

表姐哭了很久，久到最后压抑不住哭声，久到她听见舅舅的脚步声在门口徘徊啊之后又消失。

“三丫，对不住，我……”哭了一场，苏青玉理智回归，看着三丫湿了一片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哭出来就行，发泄出来就没事了，不然她恐怕要时刻提心吊胆生怕表姐什么时候会出事。

擦干眼泪，苏青玉顶着一张狼狈的脸有些不敢见人，三丫见状，让她待在屋里，自己拿着一个脸盆去水房打水。

水房里，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舅舅一脸呆滞，脚边的脸盆里是两间已经洗好的衣服。

三丫扭开水龙头，对着没什么反应的苏铁生说：“舅舅，表姐还没好，你先再待一会儿，等收拾好了我叫你，咱们去吃饭。”

苏铁生猛地回神，慌忙站起来，地上的搪瓷盆一不小心被踢了一脚，滑出去老远，吓了两人一跳。

慌慌张张把盆拿好，苏铁生这才抬头问：“三丫，你姐她还好吧？”

“好，这事儿就怕她憋在心里闷出病来，能哭就是好事”她表姐从小就是个柔顺性子，街坊邻居的，这么多年没人说过一句不好，箱子里的小孩子都喜欢她，又不爱计较，就连对门最是刻薄的李寡妇，也没说过她姐半句不好听的。

陈三丫也是因为这个才跟她表姐最合得来，与其说是合得来，不如说是她表姐让着她。

陈三丫十分清楚自己是个凉薄的性子，为人又强势，说一不二，大人还好，小孩子除了他两个亲哥不得不让她以外，其他人都不愿意跟她玩儿，只有表姐，从小到大，没说过半个不字。

她从吴家得的钱财首饰，大多数都趁放假的时候偷偷拿回舅舅家，藏在表姐房里，这么多年，舅舅一家根本都不知道这回事。

除了家世和学历，她表姐无可挑剔，但就是因为这温柔，有事总是体谅别人，倒是委屈了自己。

苏铁生也十分了解自己闺女的性子，闻言送了口气，“那就行。”

“三丫，咱们这住两天，来都来了，我们在京都逛逛，让你姐散散心咱们就回去，你别担心，不让你为难，等回去了，我再给你表姐物色一个，厂里还是有很多年轻后生的，这回原本也不该来，只是你表姐一声不吭的，实在让人担心，后来青玉说要来，我想着，不管怎么说，能有个了结也好，这么多年你姐从没提过什么要求，我也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老苏家三代就这个一个丫头，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他的错，早知道这样，当初三丫说婚约就算了的时候，他就不该坚持，平白让闺女受了这个委屈！

“我知道，这是我哥的错，舅舅不用想太多，表姐没错，回去的话，暂时还是不要了，舅舅要工作，你先回去吧，表姐这里，我想留表姐一段时间，舅舅要是信得过就相信我，我哥虽然结婚了，但是这么大的部队还能没有第二个合适的男人了？”

她表姐长得好，舅舅一家子都进了厂里后，这日子慢慢就好起来了，说亲的人早些年都快把舅舅家的门槛儿给踩平了，但是因为婚约，舅舅都拒绝了，也因此，表姐订了亲这事儿在附近包括舅舅的厂里都是清楚的，来了京都一趟回去就说亲？尤其都在一个城里，她哥没死这事儿又瞒不住，表姐不知道要被挑剔成什么样！

苏铁生自然也明白，不然也不会那么犯愁，青玉23，算起来都是老姑娘了，但留在京都真的好吗？

三丫他当然相信，问题是三丫算起来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苏铁生犹豫不决，“回头问问你表姐吧。”

一时半会儿自然也不好下定决心，三丫又劝了几句，端着水先回去了。

等苏青玉洗漱完，她让舅舅先休息，招呼着表姐跟她一会儿回了二哥家，教了洗漱，这才回到大哥家。

大哥家气氛有些怪异，二嫂一个人干巴巴地坐在客厅里，大嫂和孩子在房间，三丫到的时候，屋里一片静谧。

“怎么了？”回身关门，三丫问。

鲁小溪欲言又止，“在睡觉呢。”

在睡觉需要这样的表情吗？

三丫狐疑地看了一眼，只是这会儿她也没空追究，轻轻打开了主卧的房门，一开门就对上了俞红梅直愣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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