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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噗嗤一声,两个人都大笑起来,忍不住乐得前仰后合。

何颂被这么一逗,立刻动作不僵了表情不尬了,“救命,你还是别说话了,照这个趋势,下一句是不是要接‘身体发财,恭喜健康’之类的?”

“你还笑我,我这不是没话找话么!”俞南晓气不过,“本来还想夸你今天气色不错,或者女人破冰只要夸夸裙子或者包,结果看你这一身,根本没有一个下得去嘴的地方!”

她瞪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

又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

“土得简直可以直接去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脸色也差,你昨天晚上——”

话没说完。

戛然而止得相当突兀。

俞南晓想起什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静了静,何颂抬头,对她说:“……要一起进去吗?”他有心转移话题,摊开手,钥匙安静地躺在微微泛干的掌心上面,“我问禹择洲要的。”

她回头张望两眼,“他刚刚也在这附近么?”

“刚走,还送了一杯饮料。”他拿手背贴了下杯壁,确认还热着,直接塞到她手里。

忍不住感慨一句:“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天吧,当时的校霸,现在居然变成了乐于助人的道德楷模。”

俞南晓接过去,表情复杂,还是有点难以释怀。

“我还是不喜欢他,”她垂着眼,回忆起了某些不大美好的片段,“我一想起他当时给何乃律扣了多大一顶绿帽子,就心里膈应得慌。”

何颂看了她一会儿,嘴唇动了动,看起来想说什么。

但转念又觉得已经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也没多话。

十几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记忆里的教室已经完全变了样。两个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兜兜转转几次,才勉强顺着记忆找到了当年的教室。

学校放假前都关了总闸,加上刚下过雪,外面光线稀薄,教室里面黑黢黢的。

俞南晓边走边数着排数。

“三、四,好像是坐在这里……是这里吧?”她在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停下,不太确定地回过头,得到肯定答案后才大剌剌地坐了下来,仰起头感慨一句:

“十几年变化真大。”

何颂也在她旁边坐下。

只是座位太窄小,他的身体完全伸展不开,只能曲着腿,微弓起身子,才能被这一隅小天地勉强容纳。

窗户打开一点,旁边人的几根碎发被风带过,扫在半边脸上。

何颂屈着食指挠了挠脸。

有点痒。

一时晃了神,直到耳边响起俞南晓的一声轻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碰了碰他的胳膊。

“诶诶诶,黑板上还有字。”

何颂慢慢看过去。

大概是年前大扫除的时候擦黑板的同学偷了懒,黑板左下角还残留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值日生”字样,像没卸干净的半面妆。

俞南晓今天兴致颇高,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粉笔盒里摸出了一节拇指长短的□□笔,在值日生的后面一笔一划地复原字样。

粉笔灰簌簌地往下掉。

何颂撑着脑袋,盯着她兴致勃勃的侧脸看。

时间好像突然被拉长。

俞南晓完成最后最后一笔竖弯钩,把粉笔丢回去,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上的灰,从讲台上跳了下来。

她抱着手臂,后退几步,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完成的杰作。

值日生:何颂、俞南晓。

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存在。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样的日子会伴随着一群把校服外套绑在腰上的男生,一只手抱着球,一只手拍着教室后门,在后面大呼小叫,像一群聒噪的麻雀。

“何颂你好没好啊?全世界就你打扫卫生最认真!”

偶尔夹杂着嬉皮笑脸的:“许丞自告奋勇要来帮你把地板舔一遍……”

高高瘦瘦的男生手里拄着扫帚,还在和讲台与地面缝隙间的粉笔头做斗争,打扫的时候偶尔也回头搭两句腔,只是脸上的笑容有点为难。

这个时候就该轮到俞南晓闪亮登场了。

她站在讲台上,难得可以和腿长脚长的男生平视,出场时像是从天而降的英雄,就连伸手的时候背后都有圣光加持。

她抬了下下巴,淡淡对他说:“剩下的我来收尾好了,你去吧。”语气无比轻松自然。

明明心里咕噜咕噜冒着摁捺不住的悸动,可偏偏要做出无所谓的姿态,眼睛故意不看他。

何颂还有些犹豫,俞南晓非常体贴地说:“你朋友不是都在等你么,”朝门后看一眼,“别让他们等久了。”

何颂愣了一瞬,旋即双手合十摆在眼前,诚恳道一句:“感激不尽,明天给你带三色杯!”

十七岁的俞南晓抽了抽嘴角——

她这几天生理期来着。

尽管如此,也不能阻碍这句承诺在她心中生出的效力。

她笑了笑,说:“别开空头支票,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话音刚落,少年拎起书包,一蹿就跑远了。可直到连影子都消失在了某个转角,女生也还要使劲抻着脖子多望一会儿。

在旁边做作业的何乃律终于看不下去了,捏着鼻子,嗲声嗲气地学:“你自己说的~”俞南晓脸皮薄,一张脸涨得通红,挥着扫帚满教室追着她跑。

没过多久,发现他的练习册被忘在了抽屉里。

“快去人肉送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可是刷好感的最好时机了。”

何乃律眼皮都没抬一下,黑色水性笔贴着手指飞快地转了个圈,笔帽的金属部分折射出窗外一点橘黄的光。

想起什么,又提醒她:“别空手,记得买瓶水去。”

俞南晓又把练习册塞回去。

她一撇嘴,不屑地道:“谁说我要去送了。”

何乃律冷笑一声,“是是是,你没说你要去送,是我想多了。”实际上连标点符号都当她在放屁,“记住你说的话啊,要去送了你就是小狗。”

-

明明只过去了五分钟,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早知道刚刚就不该逞一时嘴快。

俞南晓余光瞥到还在做作业的何乃律,后者懒懒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困倦的泪水。

等清扫完,扫帚撮箕摆回原位,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仰起脖子看钟。

这个时间……

俞南晓忍不住盘算,应该还没回去吧?

转头看向窗外,又想起刚才的对话,她忍不住懊悔地啧了一声。

此时何乃律已经换了另一门作业,下巴垫着手背趴在桌上写。

下一秒,眼前突然拢下一圈阴影,她掀起眼皮,就看见桌板被咚咚敲了两下。声音不大,但还是让她吓了个激灵。

抬头,正好看见俞南晓一副严肃的样子。

何乃律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忍不住抱怨:“嘴长在脸上就是用来说话的,有事咱能不能尽量别动手?”

俞南晓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指尖掐了下耳垂,做好思想准备,才僵硬地喊了一嗓子——

“汪汪。”

何乃律愣了起码有足足十几秒。

半晌,她嘴角慢慢弯起来,最终爆发出哈哈大笑,就差没当场把手里的卷子撕成两半——

但是这并不能阻挡俞南晓的好心情。

捧着矿泉水一路小跑的时候,她又开始忍不住想,待会儿怎么给他比较好呢?

是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叫过来,还是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打球,等他中场休息的时候再突然出现?

会不会有人起哄啊?要知道,她们班上那群男生可最喜欢瞎凑热闹了,八卦起来一点也不输女生。

如果要是被起哄了,会不会让他难堪?

思绪繁杂,等真正在门口站定了,又不由踯躅不前。

脚尖在门口的水泥板地上画了一圈又一圈。

俞南晓轻轻吸一口气,凉气灌进胸膛的那一刻,才终于找回了失散的勇气。

推开门,就看见几个男孩背对着坐一排,蹲在地上聊天。

看上去是在中场休息。

何颂即使是在这群人里面身高也很打眼,虽然是几颗平平无奇的后脑勺,穿得也差不多,但俞南晓还是能在其中一眼就把他摘出来。

她步子很轻,没人注意到有人正偷偷靠近。

走近一点,到了她听力允许的范围,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撞破了一桩尚在萌芽期的少年心事。

“……不、不是吧,洲哥,你开玩笑的吧!真喜欢何乃律啊?”

俞南晓:“?”

脚步一顿,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在打趣:“那直接告白呗,我们洲哥魅力无人能敌的好吧!”

“就最近吧,等我准备一下,哥看上的女人,从告白开始起就要和别人不一样。”彩虹头的口气无比臭屁,仿佛在说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篮球顶在手指上转了几个圈。

进来的时机不好,一下子进退两难。

俞南晓蹙眉,总觉得这样偷听不大地道。

刚想往外走,又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哦对,是不是得把俞南晓支开,她们两个不是天天黏在一块么?”

旁边有男生想到这里,打了个响指。

禹择洲低头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努力将人名和脸对上号。

半晌,他开口:“就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那个……哦,是不是何颂的同桌?”

“对!”

“那就叫何颂去支开她呗!”禹择洲揶揄道,“我看你们两个关系不错嘛,刚刚是不是还帮你做值日啊。”

何颂没说话。

旁边的男生以为他是没听见,又拿手肘捅了捅何颂的胳膊,嬉皮笑脸地问他:

“你觉得她怎么样?要不和洲哥搭个伙,说不定好事成双哦!”

几个男生交换了一下眼色,像提前商量好似的开始齐齐起哄。

在哄笑声中,俞南晓抿抿嘴。

臂弯情不自禁地收拢了。

脑袋一片空白,她紧紧盯着,心里似乎有所期待。

可又不敢细想,好像光是站稳就已经花掉所有力气了。

属于何颂的那颗后脑勺微微歪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良久,他说:“她的确挺好的,性格好,做事认真,还很上进。”

俞南晓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所以?

说着,男生轻笑了一下。

他揉了揉脖子,轻松地说:“但真的只是朋友而已,我们也只适合做朋友。”

“切——”旁边起哄的男生顿时露出了没劲的表情,估摸着觉得没什么意思,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只有俞南晓还愣愣站在原地。

这一瞬间,她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脑袋里只有一片茫然的白。

她真的什么都没想。

看着看着,屏住的一口气突然呼了出来。

转过身,脚下步子越来越快,最后甚至拔腿狂奔。手里还攥着矿泉水瓶,塑料瓶咯吱作响,声音不大,但听得她心里很疼。

其实不难辨别。回应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她很好,但我不喜欢。

他不喜欢。

听明白了么?

俞南晓没回教室,直接回了家。

家就是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一层白色的幕帘将生活的两个部分隔开,里面用来生活,外面则用来讨生活。

浑身都有气无力,她拖着步子往里间走。

刚想掀开帘子,就听见周秀萍在里面和谁打着电话:

“不是不恨,只是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这三年我什么都慢慢接受了,就这样吧。”

俞南晓鬼使神差地定定站住,也没出声,接着就听见周秀萍说:“你问肖芸?你说巧不巧,她家的儿子现在和南晓同班。”

顿了顿。

“好像叫什么——何颂?”

俞南晓手一松,手里的矿泉水就重重砸在了脚背上。

好像那一个瞬间就突然明白了。

有一些人从最开始出场就被划分在了对立阵营,你们各有忠诚的国度和立场。就算眼下解甲投戈,你也保不准日后必要时兵戎相见。

他不能回馈你的喜欢,以及那些越熬越浓的纠缠恩怨,这些都不是他的错啊。

你怎么舍得怪他——

只是你不能怪他,也不能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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