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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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罗西一下子怔住了,瞬间失了神色。

他跪倒在维奥面前,抱过她毫无生气的身子，血从她的额头不断涌出,在夜色中似黑墨般。

他慌张地去捂着她的伤口,触及到的只是一片冰凉。

锡罗西俯身欲将维奥抱起来。

艾亚从暗处走出，把狙丨击丨枪转化为电磁模式,准星对准锡罗西的心脏。

这种模式下射出的光波弹，其威力足以击破锡罗西那层简易的外骨骼防护。

但锡罗西耳朵极尖地捕捉到了动静，很快有所察觉,做了个假动作虚晃一枪,趁着艾亚打偏重新瞄准的空档,借助外骨骼的推力,飞快钻进飞艇执行跳跃。

飞艇骤然消失在空间港。

一切归于平静，夜色更深了。

维奥靠着舱壁,听着外面嘈杂尖利的枪声，脑海中却是她和锡罗西看星星的场景。

明明十分钟前，两人还那么惬意。

突然,舱门被重重拉开。

“锡罗西逃走了。”艾亚快步走进来,把枪别在腰间，一头钻进驾驶舱。

“那怎么办？”维奥往外面看了一眼,一艘熟悉的飞艇闪烁着蓝光迅速驶离。

艾亚沉声：“追。”

维奥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内心有两个声音不断交替出现。

——一定要抓到锡罗西然后杀了他，不然整个世界线都会乱套。

——如果锡罗西逃过能逃过艾亚的追捕，活下去就好了。

艾亚看了一眼雷达图,果断执行跳跃。

不多时，维奥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幽黑的圆洞，上面横竖相交的吸积盘发出妖异的光，整个黑洞拖拽着周围的时空缓缓旋转着。

看久了，会觉得发自肺腑地心慌和绝望，会觉得渺小的个人是多么微不足道。

“大概是命中注定。”艾亚扬了扬下巴说：“他在慌乱中还是跳跃至这里，落入了内视界中。”

“我们走吧。”面对窗外那艘小小的飞艇和几乎要将其吞没的黑洞，维奥不忍心再看下去，别过脸。

“再等等。”艾亚顿了顿，在控制台上开启了藏匿模式，将飞船开至一颗小行星后面，低声说：“等那个人来。”

那个人？

维奥愣了愣，然后瞬间明白过来。

彼时的艾亚肯定已经通过自己体内的芯片得知她在黑洞附近，现在过去的维奥已经死了，她必须成为替代的诱饵，在这里等待过去的艾亚上钩。

这样才能杀了他。

艾亚将巡航模式关闭，突然听见维奥说：“你说让我来杀了他，还算数么？”

“当然。”艾亚从驾驶座站起来走到维奥身边，看了眼舷窗外的光景，笑了笑：“如果你杀得了的话。”

维奥马上泄气。

一百个她加起来都不可能伤得了艾亚，更别说杀了他了。

“来了。”艾亚的声音简短有力地响起。

维奥踮起脚趴在舷窗上看，一艘无比巨大的飞船出现在黑暗的太空中。

飞船有着无数对鲸尾般垂直对称的侧翼，等距离分布在中间浑圆两头略尖的装甲上，有如巍澜壮阔的群山。

与之相比，他们的圆盘飞船就捉襟见肘，简直成了大象脚下的蚂蚁。

维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军事巨舰，她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长轴，瞠目结舌地问：“这是什么？”

艾亚淡淡地说：“巨型远航舰。”

“你在里面？”

“我在。”

“等一下！我们不可能打得过。”

圆盘飞船这种民用载具，对弈上巨型航舰，无异于以卵击石。

艾亚说：“没关系，巨型航舰只配备大型动力源和外接接口，并不装备武器系统。”

可是眼看着航舰离内视界越来越近，维奥着急道：“就算这样，我们要怎么接近他？航舰的速度很快，一旦艾亚进入内视界画出时间之环，我们就杀不了他了。”

艾亚十分笃定：“不急，他肯定会主动来这里。”

“你确定？”

“你忘了过去的你已经死了么？你身上有追踪芯片，他肯定能定位到你如今在哪里。不过按常理你此刻应该是和锡罗西在一起，所以他现在还在观察情况，比较谨慎。”

艾亚顿了顿，继续说：“看到了么，航舰的速度放缓了。”

毕竟是不同时间段的同一个人，艾亚很冷静地剖析和预测着自己的行为。

他扫了眼维奥：“你还想亲自杀他么？”

“我杀不了他。”

“如果你想我就有办法。”

“什么办法？”

维奥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

……

维奥战战兢兢地结束通话，回头对艾亚说：“他说马上过来找我。”

艾亚说：“勇敢点。”

维奥咽了咽唾沫，杀人这种事情，不是没想过退缩。

可是一想到艾亚见死不救的行径，心中的怒火就不可抑制。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尝试一次。

很快，一艘轻型战斗艇从巨型航舰的甲板上飞出，和维奥所乘的飞船完成了对接。

交接口的两道舱门同时打开，维奥捏了捏手心，都是濡湿的汗，带着浮躁的热意。

她终于见到了过去的艾亚，和她在通道两头遥遥相望，沉默在两人之间滋生蔓延。

维奥以为艾亚看到她会赫然而怒，将她劈腿盖脸臭骂她一顿，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状况。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开场白的时候，终于，艾亚率先走过来，嘴角微翘，语含讥讽：“我才知道，原来这里叫做法连镇，那么，你的老朋友在哪里？维奥。”

她被他的目光压得有些抬不起头：“我是去了法连镇，只不过后来我又和锡罗西跑出去玩。”

“你们会跑到黑洞来玩？不要命了？”艾亚的脸上明显写着三个字——不相信。

其实很害怕再说一次事情经过，因为每次回顾，意味着要重温锡罗西的死，再度经历一遍痛苦。

她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抖：“不是的，是空间跳跃装置损坏了，所以飞船跳跃出错出现在黑洞附近，然后……”

维奥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算了，你没事就好。”

艾亚的下巴枕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

她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艾亚从来没有用这么轻柔的声音和她说过话。

但很快她就调整好心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主观感受驱逐出去。

“艾亚，黑洞真的好可怕。”她抽抽噎噎，佯装哭泣的样子埋在他胸口，在他的军装上蹭掉眼泪，另一只手朝袖口摸去。

艾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差点忘了问——”

维奥的手顿住。

艾亚推开她：“那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艘飞船上？”

维奥僵硬地站好，想了一个理由：“因为，因为我们开了两架过来。”

“锡罗西还教会你开这个了？”

“……嗯。”

多说多错，维奥干脆抛了个含糊的语气词。

艾亚没再说话，只是打量了四周陈设一眼，最后目光重回维奥脸上，若有所思。

自下而上的照明灯为他的眉目添上了一层幽光，配合审视的眼神，令她心中发怵。

维奥将藏着武器的那只袖口往下扯了扯，手别在身后，心虚地往后退了半步。

“你现在……”艾亚声音放缓：“不打算做点什么？”

维奥愣住，难道被察觉了？她干巴巴地说：“要，要做什么？”

“锡罗西马上就要落入内视界了。”艾亚好心地提点她：“他会被巨大的潮汐力撕扯成碎片，然后死去。”

维奥咬唇不语。

“你们关系不错吧？”

“普通朋友而已。”

“就算是普通朋友，你的表现是不是太过平静了一点？”

维奥脑海中迅速浮现了三天前的对话。

“我会死么？”

“会。”

“落入黑洞会疼么？”

“完全不会。”

就和在冰质行星上一样，锡罗西再次骗了她。

她的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防线和建设被击溃，悲恸和内疚从胸腔漫上来，化为眼底的水气。

维奥飞快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顶发红的眼眶抬头，对上艾亚狐疑未退的脸。

“那这种表现，你满意吗？”

艾亚不为所动，甚至笑了两声：“不叫我去救他？”

他朝她走近一步，扶住舱门，低头盯着她。

明知道艾亚是在试探他，不可能真的去救锡罗西，但在这一刻，她竟然有些心动。

如果，如果她现在哀求艾亚去救锡罗西，用这种不顾一切的任性，去换回逝者的生命，就算世界因此而陷入混乱，是不是也是值得的？

艾亚捏住她的下巴，像是引诱般，轻声说：“来，告诉我，要不要去救他。”

“不要。”维奥摇摇头，眼泪终于掉下来：“不要去。”

“为什么？”艾亚松开手，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因为……”维奥凝视着艾亚那双跃动着火光般的双眸，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艾亚起初是随意懒散的姿势，听完维奥的话，他身子僵了僵，在短暂的震惊后，捧起她的头，用疯狂激吻回应她的告白。

维奥表现得欲拒还迎，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微微发力。

掌心处可以感受到艾亚胸腔内那颗灼热的、跳动着的心脏。

沉稳有力，快如擂鼓。

结束这段长吻后，艾亚用鼻子抵住维奥的额头，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声线说：“维奥，其实我……”

可是维奥并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

或者说，她并不想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艾亚的身体毫无征兆地被一束炽光贯穿，连带着他身后的舱壁都被烧融了，光从破洞射向宇宙中。

他向后踉跄了两步，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那个焦黑的洞，又看向维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

他说不下去了，摇摇晃晃地倒下去。

与他同时落地的，还有维奥手中的激光枪。

她看着艾亚残缺的躯体，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慰感，只是觉得无尽地寒冷，双膝不受控地一软，摔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将她拉起来。

维奥回头看，是艾亚。

那个依然活着的艾亚。

艾亚看了眼已经死亡的“自己”，拍拍她的肩膀说：“做得很好，回家吧。”

回家。

维奥在心底默念着这两个字。

回到柏坦星，回到原京国，回到司利德。

和荒凉蚀骨的黑洞相比，家是温暖而热闹的。

那里有索蒙、基诺、柯玛、金丝、阿提……他们的身影在脑海中一一掠过，她将回到他们中间去，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走完自己的人生。

而心中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那个张扬倨傲又带点孩子气的男人，已经死去两次。

维奥甩开艾亚的手，退后一步微笑道：“走吧。”

今天过后，一切都将回到常轨，她是艾亚的养女，艾亚则是她的监护人。

启动引擎的圆盘飞船徐徐朝柏坦星飞去，像千万颗闪耀的恒星般，渐隐在浩渺瑰丽的宇宙深处。

亿万年的时间瀚海中，人总是朝生暮死，爱恨交织。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功成身退，有人自欺欺人，有人作茧自缚。

更多的则是不甘沉沦，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蝼蚁般的生命穿梭在迷雾中，无法探清未来的旋律。

终究说来，我们只是，我们选择表现出来的样子，而宇宙的秘密，还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