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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母莫若女。
董亚华不久前那句“你听她亲口说过愿意?”,就仿佛一耳刮子,狠狠扇到傅晋脸上。
傅晋面色难看,他不愿意承认,坚持己见,说:“你玩泥巴那点年纪的时候,就是坐在旁边看我刻版,都能一坐就坐一整天,不是喜欢还是什么?”
傅惠张张嘴,却是无言。
她从来没有此刻这般痛恨自己嘴笨,心中想表达的话,愣是一句都吐不出来。
傅晋目光直直看着她:“你现才说不喜欢是什么意思?”
年轻女孩面色白了白。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心跳得慌,为接下来鼓足勇气的那一句:“我以后不接你的班。”
也许压抑太久,说完,她竟觉得如释重负,暗暗舒口气。
傅晋眼神倏地变严厉,似刀子刮在她身上,他没好气道:“所以你现在翅膀长硬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想认这个家了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惠否认,“我没有说不认……”
傅晋打断她,他先入为主,过分解读:“我听你那话就是这个意思,你不用伸手找家里拿生活费也能养活自己,年画就不和你不相干了?傅惠,你要有良心,我和你妈没有对不起你。”
这话尤其刺耳,傅真不由自主喊了声:“爸。”,她阻拦,“你不要这样说姐姐,很伤人的。”
“谁允许你插嘴了?不关你的事。”傅晋严厉眼风一扫。
“我就是要。”傅真吐槽,“我觉得姐姐没错,明明是你小题大做了。姐姐也有她自己想做的事,我支持姐姐……”
“还嫌不够热闹要火上浇油啊。”董亚华制止傅真,她劝傅晋,“你也少说两句吧,逞什么家长威风。你也是五十多的人了,跟女儿咬文嚼字有什么劲?锅里焖的牛肉能起锅了,宵夜了。”
傅真附和:“吃饭吧吃饭吧,我早就饿了。”
傅晋不让步:“我们今晚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骨头硬了,不认这个傅家了?”
董亚华立马恼火道:“你好了不起的傅家吗?说这样的话有意思?”
“傅惠说话。”
傅惠死死忍着泪,心里针扎了一样难受。
傅晋以前没有说过她一句重话。当然了,大多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循规蹈矩,从未违抗他意思的缘故。
这会儿她无比羡慕傅真,她是怎么做到无论父母怎么斥责都笑得出来,甚至还能举一反三顶几句嘴?
傅惠曾经有无数次想成为妹妹,但都没有此时此刻强烈。她想,若傅真是自己,要么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就把这事过了,要么就撒娇扭到费,非要磨到傅晋没脾气不可。
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傅真。
“难道我不接你的班,就是不认傅家吗?”她声音哽咽。
傅晋说:“是。”
傅惠憋屈得很,她眼颤了颤,睫毛湿了,黑得浓重。
她负气,冲动中不加隐瞒道:“爸你可能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不是你亲生的。你太不公平,太偏心了,为什么接你班的人是我,而不是真真?为什么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什么我就不能过自己想过的人生?难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替你完成爷爷梦想吗?”
傅真看着姐姐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的心揪成一团,不由自主道:“姐姐不喜欢,我来接班吧。”
傅惠没听见,她一口气说完那段话,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捂着嘴快步上楼,将自己锁进卧室里。
楼上门砰地一声巨响,傅真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我去看看姐姐。“她说。
董亚华“嗯“了声,等到傅真离开,她脸一下子拉下来,顺手拿起手边的抱枕狠狠砸到傅晋身上。
“你神经病是不是?大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把人骂哭你心里就舒坦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啊,你又不是不清楚惠惠比真真敏感,她心思细能装事,自己容易胡思乱想,不像小丫头不管说什么她都当耳边风。”
傅晋皱着眉,他十分不理解:“我看重长女,才把傅家的传家宝交给她,她倒好,居然说我不公平说我偏心。”
“你别跟我转移责任,也别跟我说你们傅家,傅家傅家傅家,越说这两个字我越来气。我当初瞎了眼才嫁到你们傅家,嫁过来一点福没有享到,眼见着女儿长大可以过过好日子了,你倒好,偏偏要把这个家搞得不消停,干脆我们离婚,女儿跟我姓董好了,跟你姓傅的没有关系。”
“荒唐,什么话?一大把年纪了还把离婚挂在嘴边。”傅晋软下来。
“但凡安心想跟你离,但凡你没入土,八十岁都不迟。”董亚华没好气道。
傅晋问:“好端端的你咒我死做什么?”
董亚华心气不顺:“我还以为你自己想早点死,你要是能活到八十岁,我就不信你自己刻不完那些年画版子。”
“就不一代代传下去了?”
“是矿吗?还是金山银山?”董亚华说,“你就是脑筋不灵光,别嫌我说话难听,先不谈什么仇不仇的,未必对门周家要想一代代传年画没有可以传的?人家为什么不干这事?真没多大意思,他们现在做生意多发财,以后传给后人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钱,让子孙后代有好日子过。你除了让女儿吃你吃过的那些二苦,就没别的了。现在还哪有什么寻常百姓买年画,你花两三个月做一幅大的裱好了卖给那些人收藏,也才两三千块钱收入,时间成本都不够,靠你我们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
“周家那是掉进钱眼子里了。”傅晋不屑道。
“他们掉进钱眼子总比你球钱没得好。”
“你这人怎么变得这么现实?”
“我还就是这么现实了,你刚才非要今晚上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是吧?好,我今晚就把话撂这儿了,我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宝贝疙瘩一样,她却觉得不是我们亲生的,你不想想她是有多委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反正从今天起必须尊重惠惠自己的意愿,她以后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你要是想把你们傅家的手艺传下去,自己去收徒弟,随你收十个八个都可以。”
“你讲点道理,懂不懂什么叫家传?”
“我不懂,我也不讲道理。”董亚华放狠话,“我们合不来就离了算了,你以为我这把年纪了,就找不到人过下半辈子了?非你傅晋不可了?”
“行了,意见不统一我们慢慢商量,离、离、离挂在嘴边,笑掉大牙了。”
“你刚才和你大姑娘怎么不知道有商有量地说?”
“我实在是气惨了,她……”
“她有什么错?她还给你买了手表,错就错在摊上你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当爹的……”
董亚华和傅晋吵个没完没了,而傅真溜到厨房顺了两瓶冰啤酒上楼。
天已黑了,傅惠却没开灯,傅真站在她卧室门口,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抽泣。
傅真站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敲门。
里面的声音顿时止住了,静了下来。
“姐,是我。”傅真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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