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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甜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爷爷知道严野的母亲是谁,那他和严有乾之间的往来又算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让她去瑞阳,还编出那样的谎言把她骗去严野身边。

郝甜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比如严有乾欺骗了爷爷,爷爷根本不知道严有乾的身份,是严有乾别有用心接近他们。她用最阴暗的心思来揣度严有乾的行为,可万万没想到,爷爷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他什么都知道,被瞒在鼓里的只有她和严野。

严野……想到这个名字,郝甜的心蓦然抽痛。

“甜甜,当年你还不到五岁,在那样的混乱下,即便是大人也不一定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有时候,眼睛所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你要用心去看。”沉默片刻后,郝雄语重心长开口,“眼睛里藏不住谎言,更藏不住真心。你觉得严有乾的眼睛里,藏着的是真心还是谎言呢?”

郝甜一时陷入沉默。

严有乾对她的好不是假的,即便他和爷爷合起伙来骗她,但在瑞阳的那段时间里,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严有乾对她的关怀都是实实在在不掺杂一点虚假,她有心,她看得出来的。

更因为所有关怀都是真实的,所有在面对严野的母亲就是当年那个女人时,她才更加难以接受。

如果她不认识严有乾,更不认识严野,她就能安安心心的恨他们,恨那个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女人。

可是不行啊,她的心一点都不听话,她对严有乾恨不起来,对严野更恨不起来。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好像她背叛了妈妈。

她无时无刻不在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懊悔,她不能待在瑞阳,更无法面对严野。

“他,对我很好,不是假的。”面对爷爷的问题,郝甜依旧选择了如实回答,无论严有乾是以什么心态把她带去瑞阳,他对她的关怀都不是虚假的,她无法欺骗自己。

郝雄点了点头,似乎极为满意,他笑得十分和蔼:“你以前从来没有问过我从前的事,我念着你年纪小,也不愿主动告诉你,想着等你成年后能担起责任了,可以拿定任何主意,做什么决定了,再把一切都说给你听,可如今看来是行不通了,我把我知道的提前说与你听,至于是好是歹,端看你自己的选择。”

郝甜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她紧紧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渴望,她想要从他的口中知道记忆中的母亲,知道她是怎么来的这里,想知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那真实,到底是什么?

郝雄的声音穿破了时空,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带着岁月的沧桑的怀念:“关于你母亲的事,爷爷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个命不怎么好的姑娘,认识你爸后生活才稍微好了那么一两年,也仅仅只是一两年,你爸在你两岁的时候出意外去世了,你妈就一个人带着你,直到那天……”

那天是月底发工资的日子,因为丈夫意外去世,母女俩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但生活虽然贫苦,却很快乐,年轻的母亲在拿到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女儿去银行取钱,她打算给女儿买一个芭比娃娃作为今年的生日礼物。

银行一如既往的热闹,取钱的,办理业务的,还有被行长亲自接待的富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年轻的母亲抱着年仅四岁的调皮女儿在自动取款机前排队,长长的队伍像条小火车,排在前面的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不熟悉操作导致进程十分缓慢,渐渐地,小孩子就不耐烦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了,从母亲的怀里挣扎出来,握着小玻璃球到一边儿去玩,年轻的母亲一边看着女儿,一边排队。

等前面的几位老人办理完业务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轮到年轻的母亲时,她刚把卡插入插口,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银行的前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同一时间,自动取款机的后门走进来两个全副武装脸上戴着面具的男人,他们手上拿着让人心胆俱裂的枪,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把门给关上了。

年轻的母亲第一时间把女儿抱在怀里躲到角落,枪声就像一簇火苗,彻底点燃了原本乱而有序的银行,尖叫声和混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不过两分钟,年轻的母亲就被劫匪推到银行正中央的人群里,那里蹲着二十几个人,包括了银行行长在内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个穿着光鲜的年轻女士,和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年轻的母亲正好被推到两人身边。

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遇见抢银行的了,而且对方手里还有抢。

一时间,惊恐的哀求和压抑的哭泣声响彻大厅,银行行长试图反抗,被心狠手辣的劫匪踹到在地,劫匪头子毫不留情对着他的膝盖就是一枪。

这一声的威慑力是显而易见的,胆子小的瞬间吓破了胆,他们见识到了劫匪的残忍,这一枪现在是打在腿上,下一秒或许就会打在脑袋上。

无人再敢拦着劫匪抢劫银行的行为,甚至他们从内心里期望他们抢完了钱赶紧走人。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那个穿着光鲜的年轻女人和那位英俊的男人最为冷静,而且他们似乎还相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的神色,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懵懂不知的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妈妈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待着,甚至还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年轻女人,见她长得漂亮,对她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年轻女人有些吃惊,回过神来后也朝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食指竖在唇间,轻声说:“小宝贝,和阿姨玩一个游戏好吗?”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学着她的样子轻声问:“什么游戏呀?”

“从现在开始,乖乖待在妈妈怀里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年轻女人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哥哥的巧克力,如果宝贝赢了,阿姨就送给你,好吗?”

“好!”小女孩高兴的握紧小拳头,这个游戏太简单啦,她一定会赢的!

年轻的母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活泼好动的女儿。

“别担心,”年轻女人安抚她,“他们的目标是钱,只要我们不反抗,等他们拿到钱就会离开。”

“学姐说的没错。”那个英俊的年轻男人点点头,目光一直关注着周围的动静,“他们的目标是钱,而且动静这么大,外面应该有人报警了,我们只要不反抗,想来他们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年轻的母亲勉强一笑,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十分不安。

这种不安和丈夫去世那天一模一样,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女儿。

没过多久,她的不安得到了证实,那群把钱往口袋和箱子里塞的劫匪拿了钱却并没有急着走,反而残暴地逼问受伤的行长要客户的保险箱钥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一个客户在他们银行存放了大量的名贵物品。

在这场近乎残忍的逼问中,银行行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众人抱头蹲在地上犹如惊弓之鸟,生怕祸及自身。

而劫匪也很快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当警笛声响彻在这条街的大小角落,他们想跑已经晚了。

“我也不想的,要怪只能怪你们倒霉,谁让你们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这个时候出门。”面对警察,几个劫匪慌乱片刻,然后狞笑出声,绑匪头子解开身上的外套,露出绑在身上的□□。

他们连银行都敢抢,怎么可能没有做足准备。

钱,他们要,而他们若得不到,也要让别人给他们陪葬。只看那群该死的警察作何选择。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惊恐尖叫,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激烈地反抗,而反抗的后果便是成为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二十五个倒霉蛋瞬间沦落为人质,成为了绑匪和警察谈条件的砝码,绑匪头子十分猖狂,他不但要求警察放了他们,甚至还用着二十五个人质向银行索要天价赎金。

警察忌惮他身上的□□和枪支会伤及无辜,在长达五个小时的周旋中,劫匪渐渐不耐烦。

也正是这时,一颗圆滚滚的弹珠从人质群里滚落而出,清脆地哒哒哒声,打破了沉默到让人窒息的气氛。

弹珠滚落到劫匪的脚边,他这才注意到那个被母亲藏在怀里的小女孩。

这是小女孩玩得时间最长的游戏,但和耐心的大人相比,她终究还是输了。

巧克力没有了,她还被那个可怕的叔叔抓了起来,无论母亲怎么求饶,她都没有逃过魔掌。

劫匪拉开紧闭的窗帘,他拎着小女孩的衣领,把她暴露在阳光下。

这是他对警察的威胁,也是对那藏在不知道何处的枪口的警告。

小女孩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她的挣扎就像妄想撼动大树的蚂蚁,而劫匪久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渐渐失去了耐心,自己这边还有一个一直试图用自己替代女儿的聒噪的母亲,和另外那个一直搞小动作的女人,这一切都让他烦不胜烦。

戴在脸上面具隔绝了空气,让人心情烦躁的同时,会严重影响到判断力,几个劫匪先后摘下面具丢在地上,露出汗津津的面容。

那是几张光是看面相,便让人不由退避三舍的脸,劫匪头子脸上还有一道巨大的伤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和“好人”沾边的地方,就连气质都带着让普通人心惊肉跳的血腥,没有人会怀疑这个人会怜惜一个小女孩,如果不能满足他,那双粗大的手会毫不留情捏碎小女孩白嫩的脖子。

凝滞的氛围就像烧到顶点的开水,终于,有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人质群里嗡嗡嗡一片悲鸣,有人暴跳而起朝着大门冲去,几个劫匪在暴怒中连放几枪,惊吼和尖叫此起彼伏,混乱和暴动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在一片混乱中,小女孩趁机挣脱了劫匪头子,而当她满怀喜悦扑向母亲时,看到的却是一柄利刃刺穿了母亲的胸膛。

而握着刀柄的,是那个用一颗巧克力,和她玩游戏的漂亮阿姨。

所有的暴动在看见鲜血的那一刻得以平息。

所有威胁都抵不过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当温热的血流顺着地板蜿蜒婉转,所有人心中的勇气都像戳破了的气球,再也提不起意思反抗的情绪。

倒在血泊中的母亲,愣怔的漂亮女人,和惊恐无助的小女孩。

当劫匪再次试图对小女孩出手,那个在所有人心中已经死去的母亲从地上爆起,她用自己的身躯打破了警察与劫匪之间的对峙,她用自己的身躯保护了自己的女儿,也间接拯救了所有人。

两声枪声后,这灰暗的八个小时在警察们的突围中彻底迎来光明。

那场轰动全城的银行抢劫案,以死亡两名人质,拯救二十三名人质,击毙绑匪一人,抓获其余四人宣告结束。

郝雄语调低沉,他所说的一切比郝甜所知的还要详细,好像那是他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一样。

郝甜那是还不到五岁,幼小的稚童记得最深刻的便是母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还有那双掐在脖子上的双手,两者皆是她的童年噩梦。

因为太痛了,这些经历实在太痛了,温柔的母亲生怕这一段经历影响她一生,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她让女儿忘记,忘了今天经历的一切,而她乖巧的女儿也如她所愿,在爷爷的引导到,成长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忘了曾经经历的一切,忘了母亲,甚至忘了曾经的自己。

“当年我得到消息急急赶往瑞阳,见到了严有乾,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郝雄说。

郝甜的眼泪已然夺眶而出:“他是这么说的吗。”

“一开始我当然不信。”郝雄说,“后来他给了我一段录像,里面清晰地纪录了当时发生的一切。劫匪们当时毁摄像头时漏了一处地方,那是银行新装的摄像头,十分隐秘,不易被人发现。”

“是她杀了妈妈。”郝甜紧紧抱紧了双膝,她的身体像是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

郝雄长叹一口气,苍然道:“是,也不是。甜甜,严野的母亲确实失手伤了你母亲,起因却是因为她想救你,当时你在劫匪手中,生命就像那烛火,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有人的心理已经到了崩溃之际,混乱是迟早的事,而就算没有混乱,她也会制造混乱,她和母亲暗中商量,等人群暴动时,你的母亲就趁乱去救你,而她则在一旁掩护你们,那把手术刀,谁都没想过会用上啊……”

那本是防身之物,即便是见了血,也是敌人的血。

可万事难料,她算的了人心,却算不到意外。

混乱中,谁在背后撞了她,那把原本袖中的手术刀却插入了自己人的心口。

那是意外,是足以伤人伤己,一辈子被梦魇纠缠的意外。

当严有乾把录像放给他看,他一遍又一遍,从那场混乱中试图看出一点人为的痕迹,可是没有。

他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那个原本一腔好心,却因为一场意外赔上了别人和自己的女人。

严家势大,他们本不用把录像给他看,他们可以用手段遮掩一切,但是没有。

当那个矜贵的男人跪在他面前,替他爱人赎罪时,他恩怨分明一辈子,实在无法违心怪罪于他。

虽然那一刀确实带来了鲜血淋漓,但那最后的一枪才是致命伤,而造成着一切的,也是那群该死的劫匪,于他人无关。

而且那个本心善良的女人,在这件事情后深陷梦魇难以自拔,她无法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那日复一日的愧疚中,她最终毁了自己,伤害了家人。

郝甜当时还小,太多的细节她并不知道。

辛文月在最初那半年的精神状态偶尔还能恢复正常,她能清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严有乾把这些话告诉他时,他没有产生过一丝怀疑。

结合录像里发生的一切,和那个深陷在内疚里无法解脱的女人,也只有真正善良的人,才会难以接受那样的结果。

甚至她后来还因为精神错乱丢了自己的儿子,被人有机可趁,差点亲手害了自己的儿子。

这也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件事说到底,已经分不清谁给谁带来的伤害更大。

只能说,都是命运啊。

如果不是命运……在那天,甜甜又怎么会恰好救了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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