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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贡院有二门五楹,可容千名考生。眼下等人闲来无事,他便绕准备贡院走一圈。

已是二月底,清凉晨风中蕴着草本花卉的香气。郑照从站在西角的瞭望塔附近,眼睛似乎穿过了围墙三重,看到了那块“为国求贤”的牌坊。几乎所有帝王都说科举是抡材大典,自豪选无遗珠,将天下贤才咸纳于其彀中。可不是吗?一旦选上就成了网中鱼,入了套里,只能受人束缚,打理别人江山,吃从手指缝里掉出来的渣滓。

习惯了为别人办事,从别人手里拿俸禄,是永远不会成大事的。从科举一开始,更是为了维护统治的稳定,让那些读书人别闲着别乱想。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祖父说,天生反骨是好事。

“少爷,少爷?”平湖叫了他两声,见他回过头边说道,“少爷,听说明远楼旁有一棵古槐,说什么文昌文曲星,小的没听明白,但很多相公出来进去都要拜拜,少爷我们也去吗?”

郑照闻言看见明远楼的方向,只见人头攒动,围着一棵槐树顶礼膜拜,三跪九叩。他对传说没兴趣,但是对古槐有兴趣。

“好。”他说着便往槐树下走,近了才看见这个古树根在路东,树干弯曲向西,长势如卧龙。加之那个所谓的传说确实有些气势。

正欣赏时,郑照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此槐是前朝人所植,至今已有二百年,相传这里是文光射斗牛的地方,所以叫文昌槐。虽然和把文具放去孔庙找人开光没什么不同,都为了求个好运,郑兄,既然来了,我们都拜一拜吧。”

郑照回头看去,说话的是卫昀恒,余光笃小步跟在他身后。

“卫兄,你的手怎么了?”郑照惊讶看着卫昀恒的手臂,那里缠着布,细闻有草药味。

卫昀恒一笑,提高声音道:“第一场结束后,我和小厮往回走,结果被仇文昭带人围住殴打。好在家里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可怜我那小厮为了我,以身相护,至今还躺在床上。”

他的声音高,语气又带忧愤,围在古槐树旁边的学子都听见了,犹如感同身受,皆面露不平色。在会试期间打考生,这是存了什么心!

郑照问道:“仇文昭?”

“是他,我还在想为何首场回家后没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原来他带去找了卫兄。”余光笃点点头,一脸的后怕的说道,“幸好是左手,右手的话可怎么考试?”

卫昀恒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等考完要好好歇歇了。”

仇文昭虽然是个泼皮无赖,但看他找人在余光笃府外找人乱喊的手段,应该并不敢自己出面,这等怂人怎么会带人围殴卫昀恒?

“还好没有耽误会试,二十七日才放榜,卫兄可好生休息几天。”郑照说完又问道,“那个仇文昭现在何处?”

卫昀恒摇头道:“回自家去了,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抓到了也无可奈何。”

“这等人哪怕当秀才!”未等郑照说话,就有人横插一句,他看向周围,已经是群情激愤,“这个仇文昭如此卑鄙,恶意坏人共鸣路,应该革了他功名!”

人群虽然义愤填膺,但只在口头宣泄。卫昀恒高声道:“在下多谢诸位兄台,我虽被他殴打,但幸好右手无碍。请诸位兄台以我为鉴,回去提醒亲友子侄,往来贡院的路上一定要多加戒备!”

他这话一出口人群骚动,有人喊道:“会试期间恶意殴打考生,此事若不严惩,定要有人效仿。”

和人有嫌隙听了心里一凉,和人没嫌弃的怕有地痞流氓拦路,这件事一下就变得关乎已身了,他们的气愤中添了一丝担忧,更加呼朋引伴的高声道:“走,我们去找提督学政,此番定要给予惩戒,革了他的功名,叫他一辈子不得再参加科举。”

郑照几乎是被裹挟了去的衙门,千名会试考生聚到门前,正当阅卷之际,学政也不敢马虎。他没开公堂,叫人把椅子搬了出去,生怕这些人是来揭开谁舞弊的。朝堂是个人都知道,别管真舞弊假舞弊,舞弊只是个党同伐异的由头。皇上正筹谋削藩,两方斗得血肉横飞,可别把自己搅了进去。

“前来所谓何事?”学政颇有威严的问道。

余光笃本来在读书人堆里就胆怯,见了学政更加瑟缩不敢说话。卫昀恒低着头,他是苦主显然也不应该说话。郑照只得上前道:“回学政大人,我友人卫昀恒会试期间被秀才仇文昭带人殴打,请大人主持公道。”

太好了,不是舞弊案!学政心情一下子就明朗起来,他翘着胡子微笑道:“为何带人殴打他?你们之前可与他有嫌弃?”

郑照如实说道:“会试前我们三人一起温书作文,这位余兄是仰止堂的少东家,与仇文昭之父仇北英老先生有刊印文集的约定,我们三人也曾叨扰仇府求老先生批文。老先生过世那夜,仇府出来一老仆携文集到余兄府上,余兄收到文集便令人赶送苏州雕版。谁知第二日,仇文昭就前来讨要文稿,那文稿已经上船走了一夜,余兄自然没有。可仇文昭不信,硬是讨要,我和卫兄也出面一起将其劝退。当晚余府外就有人恶意喧闹,如此环境无法学习,卫兄就回去了,却不想首场后就被打伤了。”

事情怕瞒,越遮掩越乱传,不如开诚布公。

听完整番叙述,学政对差役吩咐道:“去把仇文昭带来。”他说完又对余光笃和卫昀恒道:“那些滋扰喧闹的和殴打你的人,可有线索?”

余光笃道:“我府上管事认得他们姓名。”

卫昀恒道:“学生当日已派家人把那些人扭送了京兆府,只是仇文昭是秀才,只能放任他回家。”

“这就好办了。”学政对身边的幕僚师爷道,“你那我的帖子去京兆府把人提过来,若是人不在就把卷宗提过来,然后再领着京兆府的捕快去余府,找到那个管事,去把那些滋扰喧闹的抓过来。”

“明白。”师爷得了吩咐就离去。

学政看向默然不语的卫昀恒,叹了口气,寒窗苦读的滋味他也知道,只是今年估计要白白浪费了。他语气有些怜惜的说道:“今年是恩科,好好预备,明年二月再下场吧。”

卫昀恒欠身道:“多谢学政大人,我等能参加会试已经是恩典,今年定当在国子监努力,八月赴秋闱得中,明年不负大人期望。”

“怪不得我听着眼熟,他是率性堂的斋长。”人群中传来阵阵低语,又有人指着郑照说道:“从外地进京赶考的吧?瞧瞧那风姿,他就是字画双绝的郑三公子。什么?你问卫斋长旁边的是谁?刚刚没仔细听吗,那是是仰止堂的少东家……叫什么来着了?”

原来是他们……卫昀恒话说得诚恳又明白,学政也没有错认他们为举人的羞恼,反而更加欣赏的说道:“少年英才,此番之事一回,全当磨砺便好。”

闲话了一会儿,师爷就带着人回来,他拱手禀告道:“大人,京兆府打了板子后就把人全放了,只有卷宗在这里。滋扰余府都是附近的闲汉,此番全带了回来,请大人审问。”

学政点点头,接过卷宗翻看,见确实招认了是仇文昭指派他们的。他放下卷宗,又看向底下跪着的那些闲汉,问道:“你们为何整日在余府周围喧闹?”

那些闲汉本来就没正经营生,一天天偷鸡摸狗的,此时见官早吓尿了裤子,纷纷说道:“我们都是被人指使,有人花了银钱叫我们去喊的,说要生生闹死他们,不能叫他们睡个安生觉。”

正说着话,差役也把仇文昭带到了。仇文昭哪愿意见学政,此时跟了差役过来,衣衫不整的,一看就是拉扯了好长时间。

那些闲汉一见到他就说道:“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指使的我们。我们只是在街上喊了几嗓子,根本没有做的,也不知道这是要考试的举人老爷,不关我们的事。”

“你们放屁!”那仇文昭一听就急了,对学政说道,“不是学生指使的,学生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别听他们胡言乱语!”

“我看你才是胡言乱语!”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丢进来一个石头,然后接二连三的有捡起石头丢向他,还喊道,“扒了他的青巾,他不配当秀才!”

学政是学官,自然听说过仇北英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此时他也没多纠缠,只说道:“来人,除他功名,扒了他的青巾。”

两个健壮差异得命便走向仇文昭,仇文昭想撒腿就跑,却被学子们堵了回来。两个差役把他按下地上,伸手就拽下他头上的青巾。他的手捂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光着头不带巾冠,如同赤身裸体一般,他耻辱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功名……见官不跪,无须徭役。

革功名最精彩的戏码就是扒青巾,无论之前如何沉稳的人,此时都会丑态毕出。人群看着津津乐道的戏码,郑照看向卫昀恒的手臂。

先下手为强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15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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