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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丹报警之后,简单说了事由,以及说清楚杜成才跑进去的那条巷子,派出所一听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电影院门口公然抢夺他人财物,当即就出了警。
秦丹挂了电话,也牵着唐棠朝那边的巷子走过去,她是想着,尽量劝双方不要动手,如果真动起手来,那她也可以给孟红星帮一把,别看她长得瘦条条的,以前下乡当知青的时候,不管掰玉米棒子还是割麦子,那也都是一把好手。
“小舅舅!”巷口离剧院只有几十米,唐棠跟着秦丹小跑过去,看到孟红星就站在巷子里,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皱着眉头打量周围,杜成才连个影子都没有。
秦丹松了一口气,孟红星没事就好。
“奇了怪了……”孟红星摸摸唐棠的脑袋瓜,跟秦丹说:“我就落后杜成才几步,前后脚地进了这条巷子,结果我进来之后愣是找不着他了。”
孟红星知道杜成才,是因为他和秦丹坦诚,被唐棠外婆逼着相过几回亲,秦丹投桃报李,也说了自个儿的相亲史,她就四平老师给介绍过一个杜成才嘛。
唐棠听了小舅舅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这条巷子几乎是直的,一眼就可以看到巷口,而且巷子挺长,按理说孟红星就落后几步,他进巷子的时候,杜成才不可能已经跑出巷子。
“杜成才肯定在巷子里藏起来了。”孟红星说出了唐棠心里的想法。
“要不咱们等警察过来?我刚报警了。”秦丹说。
孟红星闻言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你放心,我有分寸,我就是先找找,免得跑没了。”
绿皮包里不光有钱,还有孟红星的学生证件以及一些别的东西,都是丢了花钱买不回来的,所以孟红星必须得找回来。
唐棠倒是不担心,她小舅舅的身手好着呢,而且性子也很沉稳,不是那种怒气上头,不管不顾就动手的人。
秦丹点点头,于是,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唐棠,朝巷子那头走去。
这条巷子在电影院附近,宽度约有十几米,两边是居民住宅,基本都是后院围墙,路边倒着煤灰,停着手推车,或者放着几盆陶土盆养着的花儿,时不时穿过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或者悠悠达达的猫儿,生活气息很浓。
三人往前头走了一段,看到路边有一个小门脸,大门上挂着个脏不拉几的木牌子,木牌子上头几个大字:理发店。
理发店门口放着一个烂旧的单人皮沙发,上头坐着一个秃顶的中年人,中年人一边拍着大腿打拍子,一边听着录音机里放京剧《红灯记》,跟着荒腔走板地哼,“时间约好……七点半……”
店里的地面上没有剪下的碎发,门口的马路边也没有用碱面给客人洗头之后的有白色泡沫的水,一看生意就很差,甚至说不定今天还没开张。
但是录音机却要一百多块钱一台,连孟丽云两口子都没舍得买呢。
孟红星微微惊讶,不过他只是问个路,也就没多想,他停住了脚步,“请问您看——”
话刚说了半句,中年就抬眼看过来,目光警惕地将这一行三人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然后立刻不耐烦地说:“没看到没看到!”
这家理发店应当和孟丽云的服装店门面一样,都是民居改的商用,左右两边都是围墙。
围墙上停着两只黑漆漆的尖嘴巴鸟儿,正在外头梳理翅膀的羽毛,跟着中年人的话音,其中一只“呱——呱——”地叫了两声,声音粗嘎嘶哑,非常有辨识度。
唐棠一听就知道了,这是两只乌鸦,那只乌鸦说的是,中年人撒谎。
结合着孟红星的话,那应该就是,杜成才是钻进理发店里去了。
唐棠外头往理发店里瞄,见这家店门脸挺小,根本藏不住人,但是店里面还开了一扇门。估计吧,杜成才就是打那儿溜了。
唐棠正准备和孟红星说呢,就听另一只乌鸦也叫了两声,“扑克!骰子!”
扑克?骰子?
唐棠愣了几秒钟,杜成才那副一看就是地痞流氓的样子,而且这店看起来也怪怪的……别是里头在赌博吧?
那估计里面不少人,还是等警察来的好,唐棠闭了嘴,决定一会儿再说。
其实孟红星也看出来了,中年人是在撒谎。
因为,理发店门槛前面的青石板上有一个脚印,应该是有人走路的时候踩到巷子里的湿泥,脚步落在石板上印下的。那个鞋印很完整,花纹整齐,只有橡胶底才能这么贴合地面,而且鞋子前段的形状比较特别,比一般的鞋子平白长出一截,一看就是七六五皮鞋踩出来的印字。
七六五皮鞋是前两年从上海开始流行的,七六五不是款式的名称,而是这种皮鞋的价格是七块六毛五分,相比起牛皮鞋动辄十几二十块一双,七六五皮鞋因为是猪皮做的,所以价格非常亲民,一上市就迅速在年轻人里流行开来。
刚才在电影院门口遇到杜成才的时候,他脚上穿的就是一双七六五皮鞋。孟红星用杜成才的身高估算了一下他的鞋码,跟理发店门口这鞋印差不多。
而且吧,这个鞋印还是半干的,那时间也对得上。
破皮沙发上的中年人本来就唱的荒腔走板,听到乌鸦的叫声越发跑调跑到爪哇去了,中年人一下子就来了气,往地上吐一口痰,骂道:“晦气!”然后弯腰,从脚边地上扒拉出几颗小石子,随手朝围墙上的乌鸦上扔过去。
两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轻轻松松地躲过去了,它们在天上盘旋了两圈,停在一根电线杆上,“呱呱”叫了两声,气呼呼地说:坏蛋!坏蛋!”
另一只也叫:“臭他!臭他!”
唐棠正想着怎么跟乌鸦问两句话呢,就见一只乌鸦突然从电线杆上俯冲下来,“噗叽”一声——在中年人秃秃的头顶拉了一泡鸟屎,然后硬生生地转个弯,扑棱着翅膀又飞回电线杆上去了。
中年人下意识地伸手摸头顶,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另一只乌鸦也跟同伴一样,“噗叽”一泡鸟屎,整好拉在中年人的手背上。
“呱——呱——”两只乌鸦可高兴了,跟家属院的胖麻雀一样,还夸起自个儿能干来了,“厉害,厉害!”
中年放下手一看——
登时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大骂了一串脏话,从屁沙发上蹦起来,骂骂咧咧地捡小石子儿,接二连三地朝乌鸦扔。
那两只乌鸦呢,从电线杆上飞下来,不但没有飞远,反而绕着中年人的头顶,这样一来中年人看得到抓不到,不但没法拿东西扔乌鸦,反而被乌鸦啄了好多回。
中年人脑袋秃顶,秃的是头顶心那一片儿,和全世界所有秃顶一样,中年人采取周边支援中心的方针,把耳朵边的头发留得很长,然后再把那一缕长发耷拉着铺在光明顶上,虽然效果聊胜于无,但是能实现光明顶从无到有的转变。
两只乌鸦也是贼,其中一只专挑中年人头顶这一撮头发,用爪子握住,扑棱着往天上扯,中年人又急又痛,伸手乱抓,乌鸦就飞远,一放下手,乌鸦又过来。
另一只呢,跳到录音机上,尖嘴壳“咔咔咔”几下,把录音机顶上一排花花绿绿的彩色按键全给掀了。
两只乌鸦盘旋着重新冲上电线杆,,兴高采烈地扇翅膀,呱呱呱地叫道:“打不着,打不着!”
中年一手捂着头,一边不死心地找小石子。
唐棠默然了,乌鸦这种鸟儿吧,非常表里如一,羽毛是黑的,嘴壳是黑的,内里也是黑的,这种鸟是聪明的小心眼儿,报复心贼强。外婆村里有个小孩儿手欠,拿竹竿捅过一回乌鸦的窝,从那一年起,那个小孩儿每年都要被乌鸦偷袭十多次,算起来这都第五年了,还没见乌鸦消气呢。
“舅舅,咱们走吧?”唐棠拉拉孟红星的手,还是等警察来比较安全。
孟红星的目光落在中年人坐的沙发上,中年人膀大腰圆,刚撞了沙发几下,沙发挪了点位置,露出沙发底下的东西,明晃晃地反射着太阳光。
多看两眼就看清了,那是一把西瓜刀。
一个理发店,用得着随时带一把西瓜刀?
其实一想,这理发店的招牌很旧,但门面却很新,因为民改商是新出的政策,而且门周围一圈的砖头和两边的围墙砖头成色不一样,再则,那个录音机……
中年人还在和两只乌鸦斗法,孟红星沉吟几秒,把唐棠抱起来,对秦丹点点头,“咱们走吧。”
为免打草惊蛇,还抬脚把西瓜刀踢回了沙发底下。
唐棠他们三个回到剧院门口,等了没几分钟,就看到两个穿着警服的片警儿,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朝巷子那个方向,孟红星连忙小跑几步,拦住他们,“同志,是我们报的警!”
别看两位警察同志骑着自行车就来了,这还是因为秦丹报警报的是抢夺案件,情况比较急,才骑的自行车出警。其实这年头不管是调解纠纷、走访群众、还是抓捕犯人,出警很多时候都靠步行。
像这两位片警儿,那是市区的派出所条件好,才给一人配一辆自行车。
两位民警听孟红星说了情况,其中一个单手正了正头上的警帽,说:“那家理发店啊……”然后他跟同伴低声交流了几句,严肃地说:“你们先回家吧,留一个电话给我们,抓住人了所里通知你们。”
孟红星感觉,两位警察同志的反应,似乎这案子并不是个普通的抢夺他人财物案。不过他知道不能探问案情,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秦丹则留的是学校的地址和电话,孟红星则留了唐棠家的,然后跟两位民警道过谢,俩人就带着唐棠离开了。
孟红星本来计划是跟秦丹一块儿吃个饭,但是他的绿皮包被抢,这下子身上是一分钱也没有了,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付钱吧,所以,他抱着唐棠准备回去了。
“哎,我请你们吃饭。”秦丹很不好意思,用手指把碎发挽到耳后,对孟红星说:“是我惹的麻烦,连累了你。”
“别这么说,你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一个浑人。”孟红星摆摆手,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让姑娘请吃饭,他更不好意思。
唐棠看小秦老师那样子,估计回去要内疚得寝食难安,于是她转头摇着孟红星的手,“小舅舅,我饿了!我要跟小秦老师一块儿吃饭!”
孟红星吧,最开始唐文和唐武出生的时候,他是非常激动的,以前他是家里最小,现在一下子升级为长辈了不是?谁知道,家里总让他小孩儿,两个外甥皮的像猴子,差点没把孟红星骨头拆了。
等后来孟丽云生二胎,孟红星和唐志华一道等在产房外,听医生说又生了儿子,顿时觉得全身骨头疼。还好医生是个双胞胎,还有个外甥女。
孩子们越长越大,几个小男孩儿泥巴里打滚,家里的猫狗都嫌他们,外甥女呢,长得好看,软糯又聪明,孟红星是越看越稀罕。
唐棠一撒娇,孟红星拒绝的话就很难说出口了。
算了,孟红星本来也想跟秦丹多处处,干脆答应了,他朝秦丹笑一笑,“那就让你破费了。”
三个人吃完饭,又去公园里逛了一阵,一直到日薄西山,孟红星和唐棠把秦丹送上公交车,甥舅两个才坐车回家属院。
十月末的傍晚不冷不热的,蚊子也没有夏天的时候多,这段时间大家没事儿就喜欢往院子里坐一坐,聊聊收音机里听到的国家大事,或者说说哪家又结婚了、谁又升职了。
唐棠和孟红星回家属院的时候,院子里坐着很多人,但是,他们不像平时聊家长里短一样神情悠闲,反而一个个跟开批.斗会似的,有人皱着眉头,有人睁大眼睛,还有人捂着嘴巴。
神情复杂,声音嘈乱,像早上的马路菜市场一样。
这其中,还要数汪翠芬的声音最大。
这老太太上个月跟谢娟娟打了一场架,谢娟娟手上的石膏虽说还没拆,但是听说骨头已经长好了,是谢起云为了保险起见,让谢娟娟再多固定一段时间才没拆。而汪翠芬呢,她伤到了腰杆,年纪大了恢复慢,这一个多月了,腰杆上还绑着医院的腰带,扭个脖子都得小心翼翼的,走起路来更是半天才挪一步。
不过都这样了,汪翠芬依旧要下楼来唠嗑,她僵着个脖子,腰上绑着腰带,整个人跟唐棠外婆家的水桶一样又短又圆,声音里透着一股亢奋的劲头儿,“王院长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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