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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春节刚过去两个月,火车上人少了些,但也只是从走道水泄不通变成走道勉强可以过人。
现在出门还是要开介绍信、换通用粮票,而且长途的车票价格不便宜,也不是那么好买,反正怪麻烦的,一般不是必须,大家很少出远门。
火车到山岚的时候已经五点过,唐棠他们三个出发不久,就到了晚饭的点儿。
唐棠刚说了一声有点饿,唐兵就兴致勃勃地从包里拿出孟丽云买的方便面。
刺啦一声撕开塑料袋的口子,唐兵鼻子凑近闻了闻油炸面饼的香气儿,这就开始吧嗒口水了。
不过,唐兵都把面饼放到铝皮饭盒里、准备去接开水了,又重新捡起来放回包装袋里,然后把铝皮饭盒盖上盖子,放回了包里。
“你怎么不吃啦?”唐棠好奇地问,她可记得,唐兵很喜欢吃方便面。
这小子小时候傻乎乎的,但也犯过浑,比如四岁多的时候,头一次见到院子里的小朋友吃方便面,当即就被那味儿给馋住啦。虽然当场只是暗暗地吧嗒吧嗒口水,但是一回到家啊,唐兵抱着孟丽云的大腿就喊:“要吃面,小兵兵要吃面!”
孟丽云以为老三饿了,当即丢了手里的活儿,生炉子下了一碗当时还挺金贵的挂面。结果呢,这臭小子流着口水,踩着小板凳往锅里一看,当场就不干了,呜哇一声哭出来,扯着嗓子干嚎:“兵兵不吃这个面,兵兵要吃烫过头的面!”
孟丽云听得糊里糊涂,唐兵只管一个劲儿地蹬腿哇哇哭,还是唐棠给翻译,才免了唐兵一顿竹笋炒肉。
十多年过去了,家里人三不时地提起来,总免不了笑一回。
“这……味儿太大,我不好意思。”唐兵挠挠头,往周围看了几眼。
唐棠也跟着看周围,顿时就明白啦——
现在来说,吃方便面有一点小小的奢侈,因为五毛钱就可以买一个大肉包子或者两个白面馒头,一袋方便面也差不多这个价,但是那玩意儿几口就嗦没了,用大彪爷爷的话说,不顶饿!
大家掏得起五毛钱,但就是觉得不值呀,就是孟丽云有钱,那也是看在唐兵喜欢吃方便面,而且要出远门的份儿上,才给买了几包。
大家出远门的时候,自带干粮才是主流,像周围的乘客们这会儿从包里掏出来的,有馒头、烙饼,还有水果、鸡蛋,甚至还有用铝皮饭盒带的自己家里做的饭。
至于吃方便面的,那还真没有。
唐兵是吃方便面的小专家了,他很清楚,这玩意儿用油炸的,再加上里头的调料包,用开水一泡,吃起来不一定好吃,但闻起来肯定特香,尤其孟丽云买的是三鲜伊面,虽然只有粉包没有油包,但是味儿特别鲜。
到时候前后左右的人都打量过来,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兄妹两个看向爷爷,唐大彪皱着眉头,为难地说:“那怎么办,车上的盒饭死贵。”
大彪爷爷这个“死贵”形容得非常精准,这车上的普通盒饭两块钱一份,赶得上一个工人大半天的工资,要是加个鸡蛋得三块五,再加个鸡腿啊八块钱都没了!
唐棠和唐兵也跟着皱了眉头,“要不,吃点儿水果顶一顶?”
老爷子卖够了关子,得意地嘿嘿笑两声,从自个儿的包里掏出了几个煎饼,“还是得靠咱老革命,嘿嘿。”完了起身说:“爷爷去一趟餐车。”
现在天气冷,有些人的馒头饼子就着开水就啃了,也有人会拿去餐车让工作人员帮忙加热,两毛钱加热一次,附送一点儿辣子。
唐棠一看就知道,大彪爷爷是要去加热,赶忙站起来,说:“爷爷你歇着,我去。”
唐兵还在呢,能让妹妹去吗,他就坐在靠走道,直接站起来从大彪爷爷手里拿过饭盒,泥鳅一样在人流力钻着往餐车去了。
这个时候的火车很少配备电视,坐火车顶顶无聊,车厢里的乘客们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人凑齐三个拿出扑克斗地主,有人掏出口琴吹《妈妈的吻》,有人操着不同地儿的口音连比带划地唠嗑儿,反正各有各的打发时间的妙法儿。
最夸张的是邻座几个人,听说话好像是重庆的,竟然从旅行袋里掏出了一副麻将,哗哗地搓起来了……
唐棠爷孙仨人也挺无聊,准确地说是她和唐兵,大彪爷爷么,发挥稳定,在匡次匡次的火车声中睡得倍儿香,吹口琴的吵不醒他,卖瓜子花生的吵不醒他,打麻将的也吵不醒他。
唐兵临时抱佛脚,看起了市图书馆借来的表演书籍,唐棠呢也算有备而来,她带了本小说。
一边看小说,一边思考打麻将的重庆人说的“服了”是不是“胡了”,很快就到了火车上的熄灯时间。
因为总共也就十几个小时,再加上大彪爷爷一向是朴素勤俭的作风,所以唐棠爷孙三个买的是坐票。
唐棠坐在窗边,靠走道坐着唐兵,大彪爷爷坐在兄妹俩的对面儿。
这年头大家都习惯早睡,熄了灯,唐棠抱着橡胶皮热水袋,也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火车上睡不安实,唐棠一直在做梦。
一会儿梦到小时候在国营商店买糖果,一会儿梦到大点儿了和哥哥们下河捉鱼,最后竟然梦到沈星河结婚了。
她还没来得看清新娘是谁呢,就给人喊醒了。
“唐棠?你醒醒。”
一道清朗的声音,夏日的时候听着有点清凉,到了寒冬了,竟然又有点暖意,听的人心里莫名熨帖。
唐棠睁眼,看到了沈星河。
毕竟也是个大姑娘了,过年那点儿不愉快早没生气了,况且,唐棠迷瞪着呢,她开口就问:“你的新娘呢?”
沈星河给问愣住了,愣了两秒,伸手就往唐棠脑门儿上敲,“你睡迷——”
堪堪擦着唐棠的额头,沈星河蓦地收回了手指,他不太自然地扭头,对旁边的乘务员说:“您看,我的确认识他们,看到这人偷他们东西,才迫不得已才上这辆车的。”
旁边站着的乘务员将手里拿着的证件仔细看了两眼,又举着给乘警看,然后还给沈星河,问唐棠:“小姑娘,你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说着,乘务员又叫醒唐兵和唐大彪,三言两语讲清楚了来由。
原来啊,火车这会儿停靠在中间站点,车厢里有人开了窗买东西,也有人下车抽烟、打开水,扒手们觑着这种时机,总爱等在站点混上火车,半夜大家熟睡的时候尤其多。
反正绿皮火车嘛,窗户可以打开,被发现了或者得手了,麻溜从窗户翻下火车就是。
而乘警押着的那个小平头呢,刚刚就盯上了唐棠和唐兵。可惜他的手刚搭在唐兵的包上,就给下车接开水的沈星河看到了,沈星河喊了两声,唐棠和唐兵都没听到,他干脆就上了这趟车,直接拿住了扒手。
唐棠他们检查完,什么也没少。
乘务员大妈狠狠地表扬了沈星河一通,跟着乘警押着扒手走了。
沈星河和大彪爷爷打完招呼,转头问唐棠:“你们这是去哪儿呢?”
车皮上写着是去上海的车,但是中间有站点么不是。
唐兵见到沈星河挺高兴,打着哈欠说:“我们去上海。”
沈星河几不可查地皱眉,“去几——”
其实这个表情很细微,但或许是唐棠太过了解沈星河,所以她立马就察觉出沈星河的情绪低了一点点。
联想到过年那会儿,沈星河批评她应该专心学习,唐棠不知怎的有点心虚,解释道:“我们就去两天,周一早上就回来了,只耽误周一上午半天课。”
“两天……”沈星河低声重复了一遍。
唐棠觉得,沈星河的情绪更低了。
“小子,你这是去哪儿呢?”大彪爷爷插话了。
“我回山岚。”沈星河跟唐大彪说话,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润表情,因为是亲近的长辈,所以比寻常多了点笑意。
方才重复唐棠的话时,他脸上的那股莫名的失落,就好像是唐棠的错觉,不知因何起,也不知在哪里失了踪迹。
唐棠觉得,大概是睡迷糊了。
“哔哔——”乘务员吹起口哨的声音,喇叭里传来催促声,“列车即将重新出发——”
“唐爷爷,甜妞,小兵,我先下车了。”沈星河告个别,匆匆转身下了火车。
玻璃窗上蒙着一层雾一样的水汽,唐棠团手擦干一小块儿,透过那片小小的视野看出去——
沈星河逆着人流走向对面的车,那一道背影颀长如风中劲竹,挺拔似寒雪青松。
人潮汹涌里,沈星河似乎若有所觉,忽然站定,回头朝唐棠看过来。
他的目光穿过暧昧的灯光,直直地迎上唐棠的目光。
那一双总是清明的理性的眼,不知怎么的染上了一点儿淡淡的清寂。
沈星河举起手,朝唐棠挥手,他张开嘴,喉结在夜色中滚动,想必是在说话。
唐棠听不清沈星河在说什么,但是她看的明白他的口型。
沈星河说,唐棠,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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