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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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暖阁中烤着火，空气里的热浪一寸一缕地升上来。

乍寒乍暖之下，沐雪心撑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整个人都有些朦胧：我这到底是不是穿回来了？

原著里那位以暴戾嗜血出名的大雍皇帝，那位将来会疯到毁宗夷族的暴君。

他现在这个原身的和亲对象。

……是小七？？？

宁恬会继位这件事，其实并不至于让沐雪心震惊至此。但坏就坏在原话本的视角，很大一部分都是澪华的视角。

而澪华作为一个北冥人，又从未到过大雍，自然对宁恬的认知只有简单的“大雍暴君”四个字。

于是那时候沐雪心看完了整个故事，也没意识到这位“大雍暴君”……其实很可能会是他认识的谁。

更重要的是，原著中这位暴君之后会做的那些事——让沐雪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他和宁恬联系起来。

比如说在内阁商议反对他亲征时，冷笑着浑身是血地闯进去。

比如说在夜半时分带着锦衣卫闯进将军府，一刀捅死了当朝抚远将军。

再比如说在远征时，对遭遇负隅抵抗的那座城池屠城杀降、无所不尽其极。

一言蔽之，怎么疯怎么来。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当年那个不声不响、一个不慎还会被自己气跑的小朋友。

沐雪心不想被宁恬看出自己一脸黑线的复杂思绪，状似平静地深吸一口气打算行礼。就在这时，他听到宁恬忽然似笑非笑地开口，“怎么不装了？”

沐雪心一下子清醒了。

“不是早上刚见过？”宁恬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这才认出来？”

少年时宁恬如履薄冰的冷漠和戒备，在这十年间无声无息地化成了幽深眉宇间的戾气。

颈项间多了一串红绳，又给那张俊美却沉郁的面庞平添了几分阴鸷。

十年过去，宁恬的长相虽是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但五官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可，周身上下的气质……却真的像是换了个人。

沐雪心一时间觉得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感到解脱。

好事是——宁恬多半还没有认出他来。

但坏事是，他不把话解释清楚，如今这个疯得恣睢的宁恬，绝不可能让他一个异国和亲质子就这么走。

沐雪心斟酌了下语气，委婉开口，“初初来到，身子有些不适未能记得天颜……还请皇上恕罪。”

这大概已经是沐雪心能想出的最隐晦且真实的解释了。

宁恬静静看着沐雪心，把玩着一只琉璃的茶盏，面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淡。

片刻之后，宁恬修长的指节忽然地攥紧手中把玩的琉璃盏。紧接着，寂静的暖阁中猝不及防地传来“砰”的声响。

琉璃的茶盏竟被他捏了个粉碎。

“不是实话。”宁恬拿起一片琉璃碎片，淡淡道。

沐雪心：“……”

很好，还是那么一根筋。

沐雪心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气笑了。

这么真的真话都不信，难不成非要编个假话来哄才行吗。

屡教不改，顽固不化，对自己认定的事钻死牛角尖都拉不回来，拧起来堪与七十岁老叟一战——

十年没见，没想到某位小朋友，哦不，某位皇上的倔强，还真是富贵不能移。

当年沐雪心受人所托暗中照顾宁恬，面对那会儿还没发育的少年宁恬又有着得天独厚的身量优势。是以虽然只堪堪年长三岁，但面对着宁恬时总有着不知何起的保护欲。

久而久之，有时和宋慕汐他们偶尔谈论起宁恬时，他的语气中也就自作主张地带上了几分兄长的意味。

于是不知何时，他的几个死党就开始以“你家小朋友”——这个含混中带几分揶揄的称呼——来指代那位对谁都充满戒心的七皇子了。

也是因此，如今的沐雪心面对着作为敌国皇帝、且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宁恬，也很不幸……并没什么处于下位者的自知之明。

沐雪心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平和冷静的语气一如当年。

“嗯，不是实话吗？那皇上觉得什么才是实话？”

话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似乎说得太不符合如今的身份。

宁恬把玩琉璃碎片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他听到宁恬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你想躲着孤？”

沐雪心偏过头垂眼想了想，忽然挑起眼尾看向宁恬，扬起了一个笑。

“怎么会呢？”

宁恬眼中的戾气还没散去，冷冷抬头看向他，似乎又想说沐雪心说的是假话。然而就在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对面那人面上的神情明显地犹豫了一瞬。

于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沐雪心目带缱绻望过去，眸色里隐隐约约地闪着光芒，让人移不开眼。他惬意地看着宁恬在自己不屈不挠的专注目光下，不着痕迹地躲闪了几分。

更好了，还是那么腼腆。

宁恬又向他看了一眼，冷冷道：“放肆。”

沐雪心挑了挑眉，淡淡开口：“还有更放肆的呢。”

他忽然起身走到宁恬身前，侧身在一边坐下看了宁恬一眼，然后直接伸手圈住对方的项颈，整个人俯身靠了过去。

沐雪心轻声笑了笑，温热的气声落在宁恬的耳边，像一缕捉不住的风烟。

“可我如此行事……皇上不是就记住我了么。”

沐雪心不出意料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那人似乎都僵住了。

屋里不亮，几盏烛火明明灭灭地映着沐雪心的侧颜。

金玉养出来的皮相，和异域的深邃骨相，揉出了一身遗世独立的气质。即使脸色惨白地几乎病态，却也遮不去眉目间几分恣心纵意的邪气。

片刻之后，宁恬低声嗤笑了一声：“记住你？”

“嗯。”沐雪心笑得更肆意了几分。

他微微直起身看着宁恬，抬手若即若离地碰到对方的唇畔，指尖将触未触地划过：“比如说……像这样地记住。”

宁恬眼中的暴戾似是又浓了几分。

沐雪心暗道不好。

虽然小时候的宁恬人前总是冷着长脸，对谁都充满戒心，但沐雪心知道某个小朋友到了人后其实极其腼腆羞涩且纯情。

而且是随便开玩笑问句“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就会脸红的那种纯情程度。

沐雪心潜意识里还是将宁恬认作是当年的小朋友，想着宁恬既然还对他疑心太重，那么不如就坐实了宁恬对自己的怀疑，顺杆承认了自己对他别有所图。

反正现在自己也不是沐雪心。

作为第一美人的澪华，生来懂得如何色授魂与，似乎也不是多么值得诧异的事。

可是宁恬越来越幽深暗谧的目光，让沐雪心渐渐有些不确定起来。

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了？

就在沐雪心暗自盘算是否有其他脱身之策时，宁恬忽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的温度从手腕传上来。

宁恬没费什么力气地将他的手移开，接着冷冷地开了口：“孤没有和亲的打算。”

沐雪心笑着道：“臣知道。”

宁恬眼神深邃地盯着他，目光中似乎划过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他还没说什么，沐雪心已然收起了先前暗昧而潋滟的神情，还切换自如地改了称呼。

姿态轻松地仿佛只是刚演完一场戏。

“臣的侍卫，和北冥那边一直有消息来往，”沐雪心看向宁恬，“皇上还留着我们，不过就是为了通过他传假消息给北冥吧。”

宁恬不可置否，顾自抿了一口茶水。

沐雪心笑意愈加飞扬起来。

“既然皇上没有和亲的打算，那与臣做个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