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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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沐衡双目无神地看着这一幕，垂着手峙在原地，看着宁恬横抱起澪华冲了出去。

沐雪心倒下的前一刻，宋慕汐紧赶慢赶总算也到了这里。他看着失魂落魄的沐衡，只觉得令人作呕。

失魂落魄，怕也只是因为自己的占有欲得不到满足罢了吧。

宋慕汐看向沐衡，近乎不怀好意地开口：“你觉得你真的了解他吗？”

沐衡愣了愣。直到这时，他终于渐渐意识到……那般恍若云上之人的澪华，根本不属于他。

抑或，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么？

当年的澪华看似对他语笑晏晏，看似深信不疑。

可他也是知道今日才知澪华会蛊术，武功也根本不差。

“澪华……”沐衡喃喃自语，“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宋慕汐听到这句几乎想笑：“怎么，又忍不住要猜疑了？”

“所以你也不必现在懊丧失悔。将心比心，他们的一片真心却换你一颗疑心，”宋慕汐继续补刀，“你知道当年的他为什么要去河清府吗？”

不必明说，沐衡也知道宋慕汐这个“他”字指的是谁。

沐衡一时间茫然了一刻，“为什么？”

“他根本无心跟你争权，为了让你安心，才决定去河清府做个闲散王爷就是。可你却是怎么想的？联手河清府意图逼宫？”宋慕汐盯着沐衡，“是这么猜忌的么？”

“那你大概也想不到……子抒从小在北境长大，乍然去了岭南河清府那边，接连生了几场病，身子一下弱成那样的……不然，你以为你们在紫云山能这么轻易害他？”

宋慕汐仿佛一个局外人，用看笑话的眼神看着沐衡，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具讽意的话。

沐衡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愿承认在那一瞬间——心里涌上的，是铺天盖地的空落和悔意。

“说真的，沐衡，”宋慕汐看着他，“午夜梦回故人，你真的不会愧疚的么？”

*

而沐雪心觉得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大雪纷飞，初冬的紫云山已是永夜时节，如同灰幕的天空沉沉覆境。

永夜中的风雪狂暴地仿佛要覆盖去世上的一切痕迹，阴诡的谋划、幽深的欲望……仿佛一切在这场朔雪后都能从此了无痕迹。

可远处，密如蚁群的人潮还在如黑云压城般涌过来。

有人惊恐出声：“是活死人！”

沐雪心咬着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向前冲去。

身后似乎有人拉住他：“子抒，别去！他们就是为了把你牵扯进去！”

“是蛊。”

沐雪心听到梦中的自己轻声呓语。

是一种闻所未闻的蛊。

活死人灰白浑浊的眼色凑近过来，是一个曾教过他武功的军官。沐雪心尽力躲开对方的攻击而不出手——虽然他心知对方或许根本已经认不出自己。

他拉过那人的手，看着对方青筋突出的手腕，皮肤下流淌的蛊毒仿佛要迸裂乌黑皮肤。

场景转换，沐雪心此时站在黑黢黢的深渊洞窟前，看向那潭深不可测的湖水，而身后的人群兵荒马乱尖声叫嚷——

“整个大雍翊天军，都成了活死人……”

“……就算你是北冥人，又怎么能为了胜战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这城里除了你，还有谁能将蛊术用成这样？”

时间所剩无几，沐雪心下意识地回转身躯看向后方的人群。他二哥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静静地看着他。

沐雪心站在洞窟的边缘，几乎是存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向沐衡招了招手。

他来不及了。

可还是想把所有已知的线索留在世上。

沐衡看见了他的动作抬步走来，却没有走向他的方向。

而是走到了另一侧，按下了封锁石窟的机关。

极夜中的雪山被漫山遍野的火把照亮，而沐雪心眼见着雪色反射的火光渐渐消散。

心口一阵剧痛袭来，他向后几步，跌入了洞窟最深处冷得彻骨的湖水中。

……

一阵艳丽如炬的光亮袭来。

沐雪心难以置信地猝然睁开眼，从床上猛然坐起来，侧过头向一侧急剧喘息。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回过神，慢慢往后靠上柔软的床垫。

傍晚的日光从横竖交错的窗棂间落在地上。他望着窗外火烧般的夕阳，慢慢眨了眨眼，终于确认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真实地梦到当年的事。就连原本模糊的细节，在梦境中也具象地仿佛场景重现。

恍如真的回到了那一日。

沐雪心苦笑，心说皇兄您才是真阴魂不散吧。

想到这里，沐雪心慢慢回忆起先前的事，抱着抱枕靠在床头顾自思索——这事最后究竟是怎么了结的？宁恬会不会有事？

想得越发不安起来，沐雪心坐起身正要下床，云生从外头走了进来一把把他摁回了床上：“公子，万万不可出去！”

沐雪心：“……”

怎么什么事都能被你说得这么一惊一乍的？

云生道：“先前太医嘱托过，公子刚醒来身子体弱，必须静养。”

“太假了，”沐雪心懒洋洋地仰头，“你不是一向仇视大雍人么？怎么突然听他们的太医的话了？”

云生整个人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扭曲了一下。

“先前大雍皇帝来过，说是……”云生吞吞吐吐了一会儿，“说是要是公子您下了床，他就……就立刻杀了我……”

沐雪心：“……”

行，宁小七，算你出息了。

小时候的宁恬多好啊，哪来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招。

别说威胁了，多说一句被气跑都是有可能的。

沐雪心还在长吁短叹地感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云生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一旁递过来一个包裹：“先前那位锦衣卫的大人也来过，留下了这个。”

宋慕汐？

沐雪心想起在自己最后的意识里，似乎宋慕汐也赶到了。想起这事儿，沐雪心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包裹的结，低着头问道：“那件事最后怎么解决的？”

大约因为是澪华的贴身侍卫，云生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不知情，但这会儿也从北冥使馆听说了这事。

“公子不必担心，”云生道，“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大雍皇帝也没多为难咱们皇上，毕竟这事儿两边都不占理……这会儿车队多半已经出城了。”

沐雪心：“……”

我担心的是沐衡那个渣渣吗？！

但这话也不好跟云生明说。

沐雪心点了点头，知晓宁恬姑且没在自己不省人事后惹上什么麻烦，心态也稳了一些。

宋慕汐拿来的包裹里，多是一些沐雪心当年用来养蛊玩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一个百蛊盒，顾名思义，里头分隔了许多小格，每一格都封装了一些沉睡的蛊虫。

零零碎碎还有些别的东西，有的当年本就准备留给宋慕汐，有些是走得急忘了带上。

……竟还有一块玉佩。

是宁恬的。

这块玉佩是当年围场狩猎时，宁恬的祖父太|宗永庆皇帝赐给他的，上书“安恬无惧”四字。这待遇当年在一众龙亲凤戚中也算是独一份，天下几乎无人不知这桩逸事。

甚至不少人曾传言，太|宗皇帝也是因为中意这个孙儿，才最终决定将皇位传给宁恬的父皇。

宁恬的这块玉佩几乎从不离身，但大约是沐雪心临走前某日宁恬曾来找过他，只是两人阴差阳错没见上面。

而这玉佩大约也是那时，不慎落在了沐雪心这里。

沐雪心至今也不清楚宁恬是否意识到了这事儿，但那时第二日便要启程，他也赶不及再将东西还给宁恬。

于是沐雪心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玉佩放在自己留下的那一堆物件里，因为贵重还特意藏得深了些。这之后又给宋慕汐留了一张字条。

现在看来……宋慕汐怕是根本没看到那张字条。

于是甚至连自己留给他的东西都没拆，简直是原封不动依样奉还。

沐雪心合理怀疑宋小侯爷很可能是因为那些年被自己整多了，生怕一拆开包裹就会蹦出来几条生龙活虎的蛇蝎蛊虫。

话虽这么说，沐雪心拿起玉佩，翻来覆去地看得发愁。

到了这个时候，要把这玉佩还给宁恬，想必更难了。就算让宋慕汐去还，也很难解释为何会在十年后忽然翻出这么个贵重的物件来。

总不能说偌大个侯府整整十年才搞一次大扫除吧。

放在他这儿更不合适。沐雪心如今身份敏感，若是再像上次那般惹上什么事，有什么是搜不出的。

总而言之，一旦宁恬发现这块玉佩在他这儿……

沐雪心想想都觉得脑壳疼。

云生是北冥人，不知这玉佩的来历，见沐雪心盯着玉佩看了许久，开口问道：“公子？怎么，这玉佩有问题？”

“倒也不是，”沐雪心摇了摇头，想了想叮嘱云生道，“若是我不在时皇上来了，千万记得将这玉佩藏好。”

“这……莫非是公子与他人的……？！”云生倒吸一口冷气，“公子放心，属下一定严守秘密！”

云生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玉佩：“这是……是定情信物吧？”

沐雪心：“……？”

也、也行吧。

想了想，沐雪心决定还是多说两句以防云生脑补过度。

可他才刚轻咳了一声组织语言，就听到门口传来宁恬低沉地有些阴森的声音——

“定、情、信、物？”

沐雪心：“………………”

他现在真的很想砸了自己这张开了光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