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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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包括沐雪心本人在内，在场人无一例外地觉得自己的听觉出现了偏差。

戚琼跨了半步台阶的左脚悬在半空里，既不敢继续往前，又不甘心往后退回来。他不敢置信地指了指沐雪心：“……他？！”

从头到尾和守卫交涉的是他戚琼，那个叫“林华”的小子连句好话都不肯上来帮腔，满脸看戏的神情，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谁知道到头来竟然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红衣小童子点点头：“嗯，阁主只见他，其他人可以先行回去了。”

戚琼和江流初不约而同地往沐雪心的方向看来。

到了这会儿，戚琼不愿承认也只能承认——这个不知来历、行事散漫的纨绔公子，这会儿是他要拿到宗卷的唯一希望。

然而沐雪心的下一句话，让两人都瞠目结舌地杵在了原地。

“我不能去哦。”

沐雪心笑眯眯地走过来，蹲着身将目光放在和红衣小姑娘平行的高度，“除非……你们阁主亲自下来。”

戚琼目瞪口呆。

在自己面前摆架子也就算了，在金缕阁阁主这里……也能摆架子？？？

金缕阁虽然地处大雍境内，但谁都知道这个地方超然于整个朝堂之上。毕竟掌握着那么多机密案卷，谁都不敢轻易怠慢。

在朝中为官，多多少少总会沾上点利益往来。谁都不敢说自己真能没一点软肋？

金缕阁不与朝中之人打交道的规矩摆在那儿，还在位子上时没人顾忌这些。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一旦退下来，所有人都难免会害怕，自己辞官回乡后老底被人翻出来。

于是即使是朝中最有权势的那些阁老三公，也都会在功成身退后，带着东西上金缕山来坐坐，生怕礼数不够惹恼了那位阁主，一把年纪了还被拉回京里过堂。

是以曾有人说，最害怕金缕阁的，是那些身处江湖之远却欠着旧账的人。

可这人是怎么回事？

难得有个能上金缕山的机会，换了旁人早该迫不及待地上山了。

这人倒好……赖着不走也就算了。

还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阁主亲自来请？！

戚琼急得两步跨到沐雪心身前，伸手就想将沐雪心拉过去：“你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心说你一个没名没姓的，不去便不去了。这债可是欠在我戚琼的头上的！

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有什么把柄在金缕阁的手里！

沐雪心一言难尽地躲开戚琼的拉扯，心说戚大人您未免也将自己看得太重了，金缕阁也对不是谁都会出手的。

他淡淡地笑了笑，弯了弯眼看向戚琼：“戚大人莫要着急，我只是觉得恐怕其中有诈。”

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在场的众人听了个清楚。

戚琼觉得自己是真吃不消。

摆谱也就算了，还能当着面说人坏话。

……还什么恐怕有诈？

戚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门口的几个护卫，心说自己是真想把这小子生炸了。

再看一眼若无其事仿佛前来视察的沐雪心，戚琼气得整个人发抖，这会儿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就在这时，站在台阶上的红衣小姑娘脆生生地“嗯”了一声：“阁主这会儿在招待客人，他说若是你不肯上山就再回去找他，那我就再回去问问吧。”

“你说什么？”戚琼脱口而出，整个人都怔住了。

戚琼只觉得自己的三观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一脸不解地看看红衣小童子，又看看沐雪心，对眼前发生的事只觉得难以理解。

这世上还能有人在金缕阁这儿不可一世？

还是这么个毫无家世的富贵纨绔？

红衣小姑娘没理他，顾自“蹬蹬蹬”跑上了台阶，跑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朝沐雪心晃了晃手：“公子？那我就回去了哦，可以吗？”

沐雪心正若有所思手中把玩着骨扇，被小姑娘一声喊才回过神来，笑着“嗯”了一声：“不好意思，第一次拜访大名鼎鼎的金缕阁，可能太紧张了。”

戚琼：“……”

你他娘的紧张个鬼？！

沐雪心没顾得上去照看戚琼越发菜色的脸，不经意移开目光，顾自思索。

他是真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金缕阁这地方，沐雪心知道自己迟早得来走一趟。

这里既然有禁卫军需要的密档，自然也会有沐雪心想要的东西。就算为了那些宗卷，这地方也和宋慕汐一样，是沐雪心怎么都躲不过去的坎儿。

但今日来得并不是时候。

沐雪心再是怎么淡然处之的性子，也不至于带着两个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去查那桩谁都不敢轻易提起的案子。

万一要是自己查着查着，突然冒出一句“啊原来我是这么个死法啊！”诸如此类的感慨。

岂不是十分尴尬。

所以，坦诚地说，他今日是真的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的。

谁知道看戏竟然看到了自己身上。

听先前那小童子所说的话，他的这位老朋友似乎已经认出了他。

可明明自己一没见人，二没传信。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轻易猜测某个相貌略有相像的陌生人就是自己横尸多年的好友……吧？

沐雪心这头心神不宁地斟酌自己究竟用不用热泪盈眶地认亲，那头的山道上走下来一个老者，在他前方几步站定，悠悠道：“老朽便是金缕阁阁主，公子如今可上山一叙否？”

来的老者一身淡绿长衫，须发皆白，开口声音厚重而神秘，面上神情却和善地微微笑着。

一看就很仙风道骨、很符合世人对金缕阁阁主的想象。

……要不是沐雪心曾经把那位真阁主赶下床过的话。

只是沐雪心也心知那位不可能当真亲自露面，更何况他多问的那一句，本也是为了试探。

如今达到了目的，沐雪心也佯装糊涂地点了点头：“好，多谢老人家，那我们这就上山去吧？”

但这位假阁主显然成功糊弄了一脸茫然的戚琼。

戚琼愣着脸呆了半天，心中忽然油然而生一个让他心慌的猜测——

这小子该不会真有什么惊人的背景吧？！

能让宋慕汐亲自出手打通关系。

还能请得动金缕阁阁主亲自下山来请……

这哪能是什么普通商贾啊？？？

戚琼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暗骂自己先前怎会如此糊涂。

……可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会不会因为自己先前的失礼记恨在心？

彼时的沐雪心还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了戚大人萦绕心头的一桩未解之谜，甚至即将动摇到戚夫人在畏妻如虎的戚大人心中的地位。

他跟着那位引路的老人家走到半山附近，见周围无人，浅笑着开口：“阁主这会儿真在接待客人？”

“这不是正带公子上山么？”老者笑吟吟道。

沐雪心也不打算继续跟那老者绕弯子：“老人家恐怕不是真正的阁主吧？”

那位老人家清了清嗓子，十分坚持：“不，老朽正是阁主本人。”

沐雪心：“……”

他心说你这话有种当着宁恬的面去说一遍。

——毕竟这金缕阁，从来就是皇权下集权统治的另一秘密手段罢了。

不少人都曾猜想金缕阁的来头并不简单，但几乎无人能猜得到——

第一任金缕阁的阁主，其实正是太|祖皇帝本人。

当年改朝换代，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流涌动的前朝势力。太|祖皇帝当年身处江湖的挚友因此建起了这金缕阁。

那时候他多半也想不到，这个初衷只为收集前朝暗线的金缕阁，在多年后却演变成了皇权掌控臣属的工具。

要而言之，真正在背后把控着这金缕阁的，正是大雍历任的皇帝陛下。至于那位明面上接待来客的所谓“阁主”，不过都是表面覆上的一张假面罢了。

不过到了宁恬这一代，事情又发生了一些转变。

当时沐雪心已经离开大雍几年，但也还是辗转听说了此事——

那会儿，宁恬是心照不宣的“暗太子”这一点几乎已是无人不晓。那时候宁恬的父皇有了退位的打算，便思虑着提前将这金缕阁交到宁恬手里。

可宁恬那时候不知是不是少年叛逆，不但死活不愿跟金缕阁扯上关系，还转手就把金缕阁扔给了向来与他水火不容的三皇子宁晏。

……也就是失恋后大晚上来找沐雪心拼酒，最后因为吐的太狠，被沐雪心赶下床在院子里哭了一整晚的那位仁兄。

金缕山的山路不长，却弯弯绕绕错综复杂，又隐在一片机关丛生的绿荫之中。若不是有阁中之人引领，即使闯过了山门的人，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在这个看似秀丽的群山峻岭间。

但沐雪心也是在此时，忽然意识到——这老者带他走的这条路，根本不是去见宁晏的路。

那么把他引上来，是什么目的？

沐雪心没说什么，不声不响地观察着这老人家的步伐。

这老人看不出年纪，耳力却不弱，即使走在前面，也能分着心听沐雪心的脚步。

从走路的步伐来看，这位老者的武功，尤其是轻功，恐怕也是大雍数一数二的高手。

沐雪心暗自忖度，自觉自己若是贸然顾自离开，转头去找宁晏，恐怕免不了要与这位老人家好一番缠斗——甚至会引出更多藏在暗处的隐卫。

拔腿就走……显然不是一个上策。

沐雪心想了想，忽然勾着笑意看向走在身前的老者：“老人家，您真的是阁主么？”

带路的老者不解其意地看向沐雪心，心道这话不是刚先问过，怎么又问一回？

他又轻咳一声，掩去心虚：“自然，公子为何又问？”

沐雪心忽然道：“那老人家可有娶妻生子？”

老人家满脸茫然地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一头雾水地看向沐雪心，心说自己为何要在荒郊野外和人聊这种家事？

沐雪心一脸认真：“那您夫人孩子可知道您当年喝多了酒，非要赖在我床上让我把您办了……这事儿？”

老人家：“……？？？”

沐雪心不依不饶，一脸好奇：“那他们可知……您后来还在院子哭得死去活来？非要在长廊的石台上跳舞？跳的还是极北草原的□□舞？就是俗称王八舞的那个……”

老人家：“…………”

沐雪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是他们还不知道……我一定会替您隐瞒住这些事的。”

老人家：“………………”

老人家气得腰背都佝偻了几分，可又不好就此承认自己是冒名顶替的“阁主”，无奈之下抬起手堵住耳朵，佯装什么都没听见，快步往前走了好几步，心里总算舒畅了些。

下一刻，老人家忽然意识到中了什么计，猛然回头——

却发现片刻前还在锲而不舍和他认真“谈心”的那位白衣公子，竟然在转瞬之间，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

沐雪心只在宁晏接手金缕阁后来过一次，但那一回却也已将这里的地形记得七七八八。没一会儿，沐雪心已经顺利找到了宁晏所在的漪流轩。

一个仆役正站在门口不知收拾什么，看到沐雪心走到廊下，一脸混乱地看着他，大约是没想到会有生人忽然出现在这里。

沐雪心看着那仆役问道：“打扰了，不知阁主这会儿是否还在见客？”

仆役面上的神情犹豫了好一会儿，似是在考虑是否该告诉沐雪心。

但大约是想到能走到这处极隐秘之地的人，多半也是阁主请来的人，于是慢慢开口道：“除了公子以外，阁主今日似乎并无访客了。”

沐雪心了然地点了点头。

“说了是要见阁主，却把我往密阁那边带，”沐雪心连敲门都懒得敲，抬手直接推开了漪流轩的门扉，“三皇子真的不够意思啊……”

下一刻，他直接对上了屋里人的眼神。

那人和宁晏相貌有几分相像，脸庞却要瘦削得多，周身的气质……也阴冷得多。

哪来的什么三皇子。

只有一个和他四目相对的七皇子。

确切的说，是前·七皇子。

也是当今圣上，即沐雪心千叮咛万嘱咐要让宋小侯爷瞒天过海的某小朋友。

沐雪心：“……”

半晌后，沐雪心故作镇定地在宁恬面前坐下，默默喝了口茶。

沐雪心觉得自己现在也很难判断，究竟是宁恬的眼神更想杀人一点，还是他自己更想去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