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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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月光如霜。

宁恬裹挟着一身冷意站在他面前，深邃的眸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真的冷。猝不及防被宁恬握住手腕的时候，沐雪心只觉得那冰凉的触觉一下子占据了所有感知。

月华清光里，宁恬颈项间的那根红绳愈发扎眼，如血痕般落在若隐若现的锁骨间，看起来甚至有些惊心。

沐雪心觉得宁恬的眼神隐隐透着不对劲。不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那种天生的冷淡，而是另一种……为了压抑歇斯底里而刻意克制的疏离。

……又怎么了？

沐雪心被宁恬蛮横地捂着嘴，只好无奈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心说看来越活越回去的可不止自己一个。

某些人才是……一天比一天不讲理，一根筋更胜当年。

沐雪心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这一眼，多半也会像先前那般让宁恬立刻知难而退。谁知道宁恬这次竟出人意料地没有躲开，愣怔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猛然放开了他。

力道太大，沐雪心措手不及，一个趔趄往宁恬撑着墙的那侧倒过去，好巧不巧刚好靠上宁恬的肩侧。

沐雪心没什么分寸地低声喘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温热的吐气一点不落地落在了宁恬的颈边。

这下宁恬再怎么想发疯，都被这几声喘得疯不起来了。他像是凝神静气地用力闭了闭眼，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来：“你、在、干、什、么？”

沐雪心：“……”你也好意思问？！

我还没问你深更半夜出现在我屋子里想做什么呢。

这会儿沐雪心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感到庆幸。

好事是宁恬多半还没认出他。

此前，沐雪心并没有刻意在人前藏拙。毕竟以如今的身份来说，显得太过柔善可欺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然而自从猝不及防被宁晏认出后，沐雪心却改了主意。

但非要说的话，他反倒觉得幸好先来的是宁晏。

这世上熟悉他出手招式的到底也就那么几个，而宁恬偏偏正是其中之一。

但幸而因为先前被宁晏认出，这会儿沐雪心才没有下意识出手，而是先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但坏事是……宁恬这会儿显然又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什么死胡同。

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再联想到先前宋慕汐所说的暗卫，沐雪心顿时幡然醒悟：小朋友多半是真的误会了。

问题是……你这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不想和亲呢？？？

但这时候表现出对此知情是不恰当的。

沐雪心只好直起身子，继续陪宁恬演戏：“皇上深夜到访，又是为什么呢？”

宁恬的神色在月光下越发阴沉。他从沐雪心身上移开目光，看着身侧的衣柜，吐字简直可以算得上咬牙切齿：“你、的、定、情、信、物、呢？”

“什么定情信物？”沐雪心故作诧异，“难道是皇上暗中送的？可我还未……”

“还装？”宁恬冷笑了一声直接打断他。

沐雪心听了这话，戏做全套地反应了一会儿，接着慢慢笑了起来。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皇上相信呢？”

月色的清辉从窗口透过落在他一侧的脸颊，沐雪心勾唇看着宁恬，指尖似有若无地从对方的微微敞开的锁骨间划过。

宁恬始料未及地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想挡开沐雪心的手。却没想到沐雪心不动声色地避开，反手抓住了宁恬的手腕，转身把人带倒在一侧的拔步床上。

他仰面看着在自己上方撑起身子的宁恬，忽然一下抽开了对方腰间的缎带。

沐雪心一下子明白了宁恬的指尖那么冰凉的原因。

冬日的夜晚，屋里的火只够勉强取暖，宁恬却只着一件玄色中衣和先前那件绣着深红纹饰的黑色外衣。

也是因此，沐雪心此时轻而易举地掌握了主动权。他眼角勾着笑意，弯着指节直接挑开了宁恬已经半散的中衣。

“我也想问呢……皇上深夜到访这里，所为何事？”

沐雪心看着宁恬的眼睛，声音若游丝般慢慢飘落，在黑夜里显得更暗含意味。

偏偏还有雪白的月光将那一张明艳动人的容颜照得晦暗不明，反而更添上了一丝味道，让人移不开眼。

他仿佛生来就知如何将这旖旎至极的皮相挥洒到极致，只是平时天性使然，于是用性格中的洒拓随性将这皮相深藏若虚。

反正宁恬也不敢真做什么。

沐雪心抱着必胜的信心，肆无忌惮地仰头看着宁恬，从黑白分明的眸瞳开始逐渐往下……

他忽然感觉心跳颤抖了一瞬。

……那是什么？

宁恬的胸口纵横交错地散落着几道伤口。有一道新的伤口，大约是因为那次刺杀。

然而还有许多其他深色的狰狞旧伤，似乎曾经是极深的刀口，直到如今依然看来惊心动魄。

沐雪心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地一直看着那几道伤痕，而心脏跳动地越发剧烈起来：“这里……”

怎么回事？

怎么会伤成这样？

疼吗……？

他几乎脱口而出地想问，然而最终却也没问出口。

看着扎眼是一回事，不合身份的过度关怀又是另一回事。沐雪心也不想因为多问这一句被宁恬怀疑，话到唇边看看收住，却怎么也挪不开眼神。

然而显然有人误会了什么。

沐雪心眼神的方向太过诡异——从宁恬由上而下的视角看来——似乎冠冕堂皇地落在了某个少儿不宜的位置。

这会儿宁恬脸黑得有点吓人。也说不上是生气，非要说的话，更像是混杂着尴尬的恼羞成怒。

……倒是有些像十几岁的少年，防不胜防第一回听了什么荤话的反应。

沐雪心：“……”

不是，我也没说什么啊？！

沐雪心一脸无语地看着宁恬就这样凝固了片刻，紧接着猛地直起身子，反客为主地顾自拿起桌上的凉茶一口灌下，动作一气呵成地简直像是在降火。

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身整了整被沐雪心扯乱的中衣，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向沐雪心冷笑了一声：“你的那个相好知道你这么……”

这么放荡？这么野？

有的词某位纯情小朋友大约还是说不出口，沐雪心没忍住在心里猜了一会儿，但左不过也就是那个意思。

然而沐雪心的注意力放在后半句上，不慎漏过了前半句的关键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宁恬语气更阴沉了几分：“看来是真的了？”

……这回连冷笑都不笑了。

沐雪心没忍住又想起宁恬胸口的那几道伤痕，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抬头一看刚好撞上宁恬阴森森盯着他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小、尼、姑？”宁恬双手撑在拔步床的床沿上看着沐雪心，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

沐雪心：“……”

怎么折腾了半天还在纠结这事儿？！

沐雪心不着痕迹地喘了口气，避实就虚地反问：“……皇上哪儿听来的？”

宁恬整个人在月光的阴影里，表情晦暗不明地看着他：“你自己说的。”

沐雪心：“……”怎么就变成我自己说的了？！

只是这会儿再装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沐雪心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皇上还是信不过我？”

宁恬像是被这句顿住了，竟然一时间没接上话。

“我不介意这里有你的暗卫，”沐雪心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一言难尽的心情，“……但是你能不能挑几个耳朵好使点的暗卫？！”

宁恬面无表情：“此人两年来，从未出过任何错谬。”

沐雪心：“……然后他告诉你，我有个相好是小尼姑？”

宁恬不可置否。

“……”

沐雪心彻底无话可说。

“不说别的，”沐雪心尝试平心静气讲道理，“我这两日的行踪，皇上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么？”

宁恬看了他一眼，眼神显然还写着不信，然而一时大约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

“皇上若是不信，亲自去查一查便知。”沐雪心无奈道。

他也不明白，为何宁恬在多数事上都可以算计地清清楚楚，偏偏总有些时候就会间歇性一根筋发作。

“你既然说得出这话，自然有把握什么都查不到。”宁恬冷冷又看他一眼。

“……”沐雪心这会儿想吵架都有心无力，“皇上不是觉得有什么定情信物？现在也可以去那边寻。”

先前他或许还会担心被宁恬发现那块玉佩。然而这会儿玉佩都在宁晏手里，沐雪心自忖确实也没什么不能让宁恬发现的东西了。

宁恬在窗边坐下顾自饮了一口茶，满脸写着还想继续吵架，但脸色总算是缓和了几分。

沐雪心决定乘胜追击。

他饶有兴趣地继续看着宁恬，“但我还有一事不明。”

宁恬偏转眼神：“什么？”

“皇上既然对我没什么兴趣，那为何对这事如此上心？”沐雪心仰起脸，“甚至于……深夜亲自前来？”

宁恬刚好饮下一口茶水，听了这话，忽然低低笑了两声。

不知为何，沐雪心一时间又走神想起了宁恬身上的伤。

“为何亲自前来？”宁恬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你就这么想深更半夜让别的男人进你的屋子？”

沐雪心：“……”

宁恬似笑非笑，握紧指节又慢慢放开，起身走到沐雪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的人。”

沐雪心怔了一会儿，甚至忘了应该怎么应对。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地显而易见，让沐雪心甚至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余地。即使宁恬真的对他本人不敢兴趣，他也不至于宽容大度到任由自己随意在外面浪荡的程度。说白了，小朋友他不要面子的啊。

“说起来，倒是你这种欲就还推的态度，很是值得探究。”宁恬不知怎么一下子开了窍，忽然步步紧逼起来。

不知为何，宁恬的眸色中忽然又涌起了第一日见面时的那种阴鸷森然。

“嗯？”沐雪心被宁恬忽如其来的质问打断了思绪，一怔后才回过神来。

“这话说的……”沐雪心不着痕迹地平复下心里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欲就的是我没错，……可还推的不是皇上么？”

宁恬没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上前一下将沐雪心往后推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宁恬的力道不大，然而沐雪心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记，身体没什么准备地失去了平衡。他还没回过神来，就意识到宁恬已然极具压迫感地俯身。

宁恬撑着身子，和沐雪心之间还有几分距离，然而已经够近了，近到沐雪心眼神都几乎有些失焦。

宁恬看着他，一字一顿沉沉吐字：“那、若、是、我、不、推、了、呢？”

大约黑暗虚化了许多锐利暧昧的情绪，却反倒让人进入了另一种防备的状态。沐雪心抬起头看着宁恬时，忽然想起了宋慕汐说过的那些事。

先前沐雪心还曾觉得无法想象宁恬疯起来的样子，可这会儿看着黑暗中的宁恬，沐雪心忽然觉得脑海中的画面具象了起来。

“你撩拨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宁恬步步紧逼，带着行所无事的笑意，“怎么现在这么紧张，嗯？”

沐雪心叫苦不迭，心说这又该怎么解释。

他也想不到云生随随便便几句扯淡能把小朋友刺激成这样啊。

这还能怎么办……？

沐雪心一向在外人面前自诩了解宁恬，可这会儿，他也拿不准接下来的宁恬究竟会作何反应。

沐雪心狠了狠心，一闭眼，直接上手搂住宁恬的后颈。他不敢太用力，小心翼翼地将人往下按了几分。

但宁恬没说错，就连沐雪心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昭然若揭的紧张。

“又打算故伎重演？”宁恬冷冷抓着他的手腕反手按住，“一会儿浪荡成这个样子，一会儿又当做无事发生，你这是在唱戏还是看戏？”

大约是真把人气急了，也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沐雪心无语，这会儿连辩解的力气都快没了。可问题在于宁恬所说的……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他心说自己也就仗着对宁恬还算了解，才敢自作聪明采用这种“怀柔”策略。若是换了旁人，多半简单粗暴直接下蛊了，哪还这么好脾气地明示暗示。

但这时再回忆起先前的事，沐雪心恨不得当场失忆，只希望宁恬别再发现他的真正身份……最好永远都别发现了。

宁恬见沐雪心不说话，当他是默认了这事，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遽然开口，“难不成还是为了那个小尼姑？”

“真的没有！”沐雪心彻底破功，直接笑出声来，“……你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呢？！”

这话出口，沐雪心自己先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突破了什么限度。

倒不是觉得过了度或是失了分寸。只是自从沐雪心披皮回来，意识到宁恬变了些许，每次见面下意识地太过紧张。

然而今日被宁恬穷追不舍地问了这么久，沐雪心无奈之中，反倒防备不足地被逼出了一些当年的样子。

就好像十几年前的宁恬小朋友凶巴巴地问他“为什么你和我三哥关系这么好”的时候，十几岁的沐雪心也没忍住笑出声蹭了下小朋友的鬓角：“……你怎么这么可爱？”

一瞬间反倒有点像回到了那时候。

宁恬显然也感受到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气氛，一愣后慢慢直起身子放开他。

“那你不如解释一下，先前那一脸紧绷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宁恬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

……为什么？

一方面自然是担心会因为什么蛛丝马迹被认出。另一方面……却是下意识地害怕宁恬会因为如今对立的身份，而在心里将他放在仇视的位子上。

沐雪心自觉在许多事上可以为了目的不顾一切，但唯独不想宁恬与他为敌。

一面下意识地想让宁恬感受到自己的善意，一面又不想让对方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太多来自“沐雪心”的影子。某种意义来说，宁恬确实没有说错。

他也的确是在演戏给宁恬看。

然而这又该怎么解释？

沐雪心定了定神，恢复了一直以来冷静的样子，淡淡笑了笑：“那还不是因为……毕竟是第一次。”

“是因为第一次？”宁恬另有深意地看着他，“还是因为……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如此？”

沐雪心面不改色地继续扯谎：“自然是因为前者。”

宁恬嗤笑一声，又俯着身看向他：“那现在不紧张了？”

沐雪心：“……”

来回折腾了这么久，沐雪心也冷静了下来，心知宁恬多半也就是为了发这一场脾气，并不是真想做什么。

他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外衣，走到烛台边点亮，转过身来看着宁恬，正想说句什么，却发现宁恬立刻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打算再谈论这个话题。

沐雪心：“……”

敢情这孩子也就仗着看不清，才变得这么敢说？

一开灯就不行了？

“你自己明白为什么。”宁恬冷着脸，拢上有些敞开的外衣，“如今全天下都知你是孤的人，你自己最好也清楚些。”

沐雪心：“……嗯。”

有本事不要一开灯就跑路啊。

宁恬没有多说，推开门边走了出去，步子大得惊人，把等在院子里的云生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沐雪心起身跟在宁恬身后准备关上门，这时候才发现院子直接停了一顶轿子，还有前前后后数十个宫人侍从。

甚至还有两个……记录侍寝的彤史女官。

沐雪心叹为观止。

他本以为宁恬多半会找个暗卫来暗中搜查，也不知道怎么就变了想法。为了不让自己的房里“深更半夜进别的男人”，甚至亲力亲为搞出那么大排场来。

只能说为了不让自己的金銮殿变成绿銮殿，宁恬小朋友……还真是辛苦了。

见宁恬冷着脸坐上软轿，云生小心翼翼地往回看了一眼，小跑着迎上来。

沐雪心这会儿一见到云生就脑壳疼，只怕这位大文豪又给自己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神仙爱情故事来。

然而云生显然并没有这种自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公、公子……你还好么？”

沐雪心疑惑了片刻，心说宁恬走了自己一身轻松，为什么会不好？

“先前……”云生似乎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瞟了一眼沐雪心有些皱乱的衣物。

沐雪心：“……”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宁恬不知道抽了哪根脑筋弄了这么个大阵仗。偏偏自己还惹祸上身把人衣物弄了一团糟，这么多人看着，想也知道明日这谣言会编排成什么样。

见沐雪心没说话，云生更小心了起来，生怕一句话戳到沐雪心痛处。他纠结了半天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那公子……要不要先洗个澡？”

沐雪心：“……哈？”

云生的眼神都同情了几分：“属下见……先前好像过了很久，才亮起烛火的。”

沐雪心：“…………”

“哎，公子真是命苦，”云生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吁短叹起来，“这回闹得这么大，今后公子若是再想出去与那位相好私会，恐怕也难了。要不属下再想想办法……”

沐雪心：“………………”

沐雪心彻底无言以对。

“云生，你若是这么记挂着我那个相好，”沐雪心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微笑地看得云生浑身发毛，一字一顿，“我明日就把你送到他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