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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先说好,你不许对我生气。”

牧廉把姜延一路拽到了僻静处,第一句话先说了这个。

那日主公的话,牧廉到底是听进去了。

主公说,被人知道是断袖,名声就会毁于一旦,不能再死得人人称颂。

主公问他,有没有想过赴死后姜延怎么一个人活在世上。

主公让他把那日所作所为都告诉姜延。

牧廉回去之后想了很久很久。

他终于想明白了,他那日还说师父不会关心人,原来他比师父更不会关心人。

他一心想要姜延,却没有问过姜延,一个人跑去问主公要人,若主公介意姜延的断袖名声,那他就亲手毁了姜延的前程。

牧廉越想越害怕。

他做错了事,他怕姜延对他生气。

姜延不知牧廉话从何来,只见他满脸欣喜的神情,眼神却很是委屈的模样,忙道:“不生气,不生气。怎么了?”

牧廉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心地说:“也不许走掉。”

姜延连忙点头,哄道:“不走不走。”

有了姜延的保证,牧廉才稍稍安心,把那日去问主公要人的事,小小声跟姜延一五一十的说了。

姜延都听傻了。

他都还没跟这小傻子挑明心思,这小傻子居然自己想明白了,而且还一点都不躲躲藏藏,直接跑去跟主公要人?

他不是在做梦吧?

姜延知道自己的毛病,他不仅是个死断袖,还是个眼光不好的死断袖,他看上的人都长着一张绝不会泯然众人的好脸,然而脸长得好不代表就是个好人。

品性好的只愿意与他君子相交,品性差的,不是将他耍着玩,就是暧昧到底,到最后还要堂而皇之地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骂他这个死断袖自作多情。

姜延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情路就这么坎坷崎岖,一路俯冲到底了。

他是个该躲藏在影子里的死断袖,注定无法拥有真心诚意的爱人。

没想到,却有个小傻子一头撞进他这条弯路。

姜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交了好运,傻在那里,牧廉却等他回复等得心急如焚。

牧廉紧紧盯着姜延,却半天等不到答复,越等越委屈。

明明答应了不生气的!

现在却不理人了!

牧廉委屈到生气起来,他盯着姜延的眼神,已经从焦急转为了近乎凶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惯性思维,瞬息间就想出了数条能够将姜延报复到尸骨无存的阴谋毒计。

假如姜延胆敢走掉,他就一定……

一定什么?牧廉将这些可执行的阴谋在脑内演习,想要选出一个最佳方案,然后他发现,他舍不得。

牧廉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什么都舍不得对姜延做。

如果他真是一条恶犬,在姜延面前,他不知何时就被敲碎了所有利齿,成了条不会咬人的废犬。

就算姜延踢他、打他、把他赶出门去,他都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彻底丧失了伤害姜延的能力,他明明这么聪明,虽然比不上主公和师父,可他明明还是很聪明的。

牧廉的脸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吓呆了,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无法抑制地从眼眶中掉出来。

“你,”牧廉咬着牙,死死抓着姜延的衣袖,狠狠地虚张声势,“你要是敢走掉,我就,我就”

姜延这才从天降馅饼的晕乎中醒来,看到的是牧廉错愕哭泣的脸,眼睛都肿了。

姜延顿时心疼坏了,都再顾不得什么君子之礼,赶紧把牧廉按进怀里,东找西找没找着手帕,将就用袖子给牧廉小心地擦眼泪,“别哭,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牧廉察觉到被心疼了,眯起眼睛打量姜延,“不许骗我。”

“我要是骗你,或者走掉,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姜延急得口不择言地许诺。

牧廉轻哼一声,手按在姜延胸口,紧紧盯着姜延的眼睛:“说话算话。”

姜延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算话,绝对算话。”

姜延心跳慢慢恢复平静,牧廉这才放下心来,在姜延胸前蹭了蹭,把没干的眼泪全蹭在姜延的衣襟上,乖乖搂着姜延的腰。

姜延依然觉得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和不真实,他不自觉将牧廉抱得太紧,牧廉一声不吭,乐意被他勒着腰。

两个人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牧廉忽然张嘴笑出了声。

“笑什么?”

姜延温柔沙哑的询问从牧廉的头顶传来。

牧廉脸上还是悲容,声音却笑个不停:“我前任师父说,成亲之后,要带媳妇给师父磕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去给师父磕头?”

媳妇?

姜延终于冷静下来。

他就知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容易的事,突然间有了爱人,还在主公那里过了明路,最后总不会来个房_事不合吧?

“成亲不急,磕头也不急,我还得回燕都监测,”姜延镇定地说,“不过在我走之前,我们一起去见你师父,告诉他我们的事。”

牧廉用力点头。

师父一定会开心的。

*

牧廉抓着姜延衣袖从林里往外走,没走两步,正面撞上了偷偷聚众玩骰子的姜通、敖一松和阿豹。

阿豹刚开了个大,终于赢了一把,骚气地对着敖一松和姜通一挺腰,浪喊:“哈哈哈尝尝本大爷的厉害!”

然后一抬头,看到俩大男人手牵手从小树林里钻出来了。

阿豹承受不住这种刺激,傻不愣登地张着嘴。

姜通受的刺激更大,姜延和牧廉?这什么情况?

姜延略带防备地看着三人。即使姜通是他的世兄。

姜延伸手想将牧廉拉到自己身后,牧廉却拽着他的袖子,不躲不避地走过去,严肃地问候:“阿左,阿右,阿豹,三位师弟好。”

姜通和阿豹已经傻了。

敖一松如平日一般点头回道:“大师兄好。”

原本为师弟们不懂得主动问候自己而心生嫌弃的牧廉顿时心情大好。

“还是阿右你乖,”牧廉满意点头,抖了抖身边姜延的衣袖,显摆一般道,“这是你们师嫂。”

敖一松淡定地喊:“师嫂。”

“来,改口费。”

牧廉掏出一锭银子,敖一松不客气地伸手接了:“谢大师兄。”

牧廉炯炯的目光看向姜通和阿豹。

阿豹看了看敖一松手里的银子,乖巧叫人:“大师兄,师嫂。”

“你也乖。”

牧廉又给出去一锭银子。

阿豹对着银子笑得春光灿烂:“谢大师兄,谢师嫂~”

姜延对自家媳妇很是佩服。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牧廉责备地看向姜通,“阿左。”

姜通回过神来,对牧廉打哈哈道:“大师兄,不是我不改口,着实是咱们这辈分有点乱。”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姜延:“族弟。”

“族兄,”姜延微一点头。

牧廉明白了。

牧廉走到姜通跟前,对姜通一礼,郑重地喊:“族兄。”

姜通:“啊?”

牧廉弯腰从他们玩骰子的赌_资里拿了一锭银子。

然后牧廉直起身,指着姜通对姜延说:“喊他师弟。”

姜延忍着笑,当真喊:“师弟。”

姜通:“啊??”

牧廉满意点头,弯腰又拿了一锭银子。

一来一去这就回了本,姜延对自家媳妇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走了,”牧廉把银子放回钱袋里,拽着姜延的衣袖往外走。

姜通目瞪口呆。

阿豹啧啧称奇。

敖一松对阿豹沉声道:“他们两个的事绝不可对外声张,一个不好,影响的不只是他们,甚至影响主公和将军的名声,你听明白了?”

阿豹笑笑,拍胸脯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牧廉疯疯癫癫不假,可对将军是忠心耿耿,也对咱们五个爱屋及乌,我还出去乱说不成?俩俊男不爱姑娘,这世上就多出几个姑娘爱我,好事啊。”

敖一松也笑,笑而不语。

姜通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阿豹已经走了,敖一松慢条斯理地理着他赢的散钱。

“狗日的,”姜通长叹一声,对敖一松感叹,“我有不祥的预感。”

敖一松指出:“狗日的,你的预感很准。阿豹赖了你的账跑了。”

“狗日的!”

*

姜延和牧廉一前一后进了帅帐。

顾烈看他俩一进来就跟磁石吸在一起似的,立刻明白这是水到渠成了。

姜延难得有些赧然,但开口就仍然是冷静而有条理的密探调调,牧廉是平时那副模样,眼睛只落在姜延身上,安静听着。

顾烈听完,只道:“本王知道了。”

他们都明白主公日理万机,姜延郑重一礼向主公道谢,牧廉跟着行礼,两人告辞出去。

牧廉落后姜延一步,将要出去时,又转身看向顾烈,犹豫喊道:“主公。”

埋首理事的顾烈抬眼看向他。

“是谁开开心心去死了,把主公一个人留在世上?”

王服衣袖下的手一紧,顾烈掩饰地装作不解:“为何这么问?”

牧廉面无表情地回想起来。

“因为主公说那句话时,看起来,很伤心。”他摸摸自己的胸口,仿佛那天的感同身受还残存在那里,补充说,“连我看了,都觉得很难过。”

“我想,主公若不是亲身经历过,不会是那么伤心的样子。”

顾烈轻松否认:“你多想了。”

牧廉歪头想想,没有继续追问纠缠,只是再次道谢行过礼,告辞出了帅帐。

顾烈继续埋首于政务文书。

“是谁开开心心去死了,把主公一个人留在世上?”

那个人不是开开心心去死的。

顾烈一声叹息,推开文书,望着桌案上的断肠匕。

有人来报。

“陛下,严家前来投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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