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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幻阵消弭于无形,那块巨大的晶石也变得无影无踪,厮杀惨烈的众人渐渐回过神来,都不知所措的停住了手——聚灵山空旷的主峰又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破碎的石洞中隐藏着的汹涌灵力,此时因无法聚集倾泻而出,转眼便流逝在天地之间。只见原本石洞所在的地方出现了大片诡异突兀的残缺,仿佛连同那处山体都一齐消失了。
钟凌好似在数九寒天里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从头一直凉到了脚底。
他到此刻才终于完完全全的明白过来,反手握住颜怀舟的腕子厉色道:“不止那块玄铁将军令是假的,怕是这整座聚灵山——都是假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说,颜怀舟也已经想到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妖族不可能瞒天过海,造出一个如此庞大真实的幻境,除非瑶台镜还存于世上,掌握在他们手中!”
“啪啪啪——”
自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击掌之声。一道火红的身影穿过林间,施施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拍着手扬声赞道:“两位不愧久负盛名,当真是好聪明呀。”
来人竟是他们在疾风城转运阁中曾见到的那只红狐狸!
只是那夜,她修为不过平平,并不惹人注目,但此时背后却赫然生着数条毛茸茸的尾巴,蓬松成一团,十分的显眼。
颜怀舟快速朝她的尾巴扫视了一圈,脸上闪过几分诧异,低喝道:“七尾红狐?”
红狐狸在他面前停住,抚着自己尾巴娇声嗔道:“原本是有八尾的。可就在今日,有一条尾巴却被魔尊大人折损在生死刹之中了。大人,你要怎么赔我?”
“原来在生死刹中,冒充阿凌的人是你。”
颜怀舟立刻明白过来,冷下脸寒声道:“妖族还真是下了一盘大棋,竟将仙门与魔界一并算计了进来。”
“仙门也好,魔界也罢,不全都是你们人族吗?又有什么区别。”红狐狸盈盈带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分成两个派系,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钟凌震惊过后,神情已迅速恢复如常,上前一步沉声道:“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妖族织了这样一张大网,到底居心何在?”
红狐狸莞尔道:“居心何在?清执神君,你们人族数百年来都对我们妖族做过些什么,还需要我再一一讲给你听吗?现在不过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可惜不周山只来了你一位,实在令人遗憾。”
颜怀舟见势不对,附在钟凌耳边低语道:“阿凌,妖族既然敢如此行事,必定做了万全的准备,现在不是硬抗的时候,你快走,想办法出去找你父亲,我来拖住她。”
钟凌毫不犹豫的拒绝:“要走也是你走。”他回身望了一眼死伤惨烈的众人,语气坚定,“这里还有那么多同道,我必须留在这里。”
他微微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已经带了三分歉疚:“这些事情原本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又把你拖下水了。”
颜怀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温柔,无奈道:“我就知道,你总是这样——罢了,不走就不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红狐狸气定神闲地望着他们,妖丽的面庞上又浮上媚笑:“清执仗剑,踏月挽风。如今一见我才知道,怪不得数十年前能传出这样的佳话,两位的感情的确极好。”
她忽而话风一转,笑意也化作了森森恶毒:“可惜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只好一起死在这里了。”
颜怀舟不以为意的冲她挑了挑眉毛,吊儿郎当道:“能和阿凌死在一起,我荣幸之至。”
他与钟凌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至原地暴起,向那只红狐狸而去!可红狐狸动也未动,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只笑眯眯的望着他们。
下一刻,钟凌与颜怀舟身形皆是一滞,身后的人群也爆发出一阵惊恐之声:“我的灵力为何无法运转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竟驱动不了仙剑!”
“大家都是如此吗?!”
察觉有异,他们只能暂且停下了动作。颜怀舟将握刀的手臂垂在身侧,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红狐狸问道:“转运阁中,我们签订的那个契约有问题。是不是?”
他虽是发问,但语气已然极为肯定,红狐狸显然觉得胜券在握,因此毫不遮掩,得意洋洋的点头道:“不错。”
颜怀舟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钟凌挡在身后,复又长长叹了口气,唏嘘道:“看来今日,你是笃定我们非葬身此处不可了。”
“只是在临死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想问——不知道美人儿是否愿意为我解惑?”
那红狐狸被他这般轻佻的语气唬得一愣,随即又笑道:“魔尊大人嘴巴倒是挺甜,看在你肯叫我一声美人儿的份上,还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我对阵法虽不精通,但也知道要催动如此庞大的幻境且不被任何人看穿,绝非易事。你们妖族既已将所有人都骗来此处,又早知道有不少人必都受契约牵制,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再设下生死刹这阵中之阵?”
红狐狸合起掌来:“看你们互相残杀,岂不快活?”
她媚眼如丝,大言不惭道:“再说了,你们人族生性狡猾诡诈,不逼得你们底牌尽出,万一生了变故可怎么是好。”
见颜怀舟还打算说话,她的脸色又变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好了,魔尊大人,该问的你都已经问完了,我就先送你们两位上路吧。”
红狐狸的周身陡然氲起刺目的血光,那七条蓬松的尾巴也在刹那间暴涨数丈,原本媚意横生的唇间亦呲出了森森利齿,并指成爪,尖声长啸着向他们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名少年,张开了双臂便朝着红狐狸飞扑而去。
红狐狸没有防备,被他直愣愣的扑倒在地上。那少年明显想奋力牵制住她片刻,一边手脚并用锁住红狐狸的四肢,一边大声喊道:“还站着干什么,跑啊!!!”
嗓门高亢嘹亮,震得人头皮发麻——那少年竟是花道戍!
红狐狸气了个半死,几乎想将利爪插进他的喉咙,但终究又不敢真的伤了他,挣扎着愤然怒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命了!”
众修士见有机会离去,立刻一哄而散。许多人即使没有了一战之力,逃命的手段却丝毫不差,人群霎时间便飞速散开,向着山下四处逃窜。
花道戍狼狈的朝钟凌叫道:“那石洞便是瑶台镜摄取天地灵气的阵眼,你快去将它们都毁了!——躲开云极,离他远一点!”
钟凌心中自然清楚花道戍有几斤几两,就凭他那点微末道行,绝对不可能是红狐狸的对手。
他习惯了事事都挡在最前面,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为救他们而丧命,立时便要冲上前去。颜怀舟眼见他又要逞强,不由分说,挟着他朝后急速退去:
“你别磨磨唧唧了!他是云极的道侣,那只红狐狸不敢杀他,我们先走再做打算!”
两人一直退出老远,躲进隐蔽的山腹之中,颜怀舟才终于肯松开了攥住钟凌的手,整个人都累得瘫坐在地上,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娘的,真是窝囊到家了!”
钟凌仿佛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哭喊与尖利的嘶叫,想也不想便要再次施展禁咒,激发出本命真元出去救人。颜怀舟眼疾手快的扯了他一把,怒道:“又来?你还真当自己是铁打么!鬼知道这里究竟被骗来了多少人,你救的过来吗?”
钟凌凛然道:“救一个是一个,能拖上一刻便是一刻,消息已然送出许久,我父亲也应当在赶来的路上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他略略沉吟,面带忧色,再一次对颜怀舟道:“灵力尽失不是开玩笑的。不周山数千年来忝居仙门之首,职责所在,我义不容辞。但你与我不同,若是有自保的法子,就好好在这里躲着,先不要出去了。”
颜怀舟刚要反驳,竟看见钟凌向他郑重其事地揖了一礼,不由愣道:“你做什么?”
钟凌似乎下定了决心,对他正色道:“这次你我二人同行,魔尊大人说要还债。可无论是挽风公子,还是煞血魔尊,都不曾欠过我。现在也无需再陪着我了。”
颜怀舟怫然作色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凌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他所熟悉、所憎恶的平静神情:“我只是在说事实。”
“钟清执,你当我是什么人?任凭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钟凌是绝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的,亦不想拖着颜怀舟同去拼命,还想再开口劝他不必勉强,颜怀舟却噌地站起身来,步步逼上近前。
钟凌直被他逼得一退再退,到最后只能将整个后背都紧紧绷在迫狭的山壁之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垂下眼睛,不想对上颜怀舟失望的目光。可他灼热的呼吸烈火般拂过耳际,吐出每个字,也都像重重的敲在他的心上。
他的语气偏执得丝毫不容人拒绝:“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听仔细了。”
钟凌的心砰砰狂跳,直欲跃出胸口,颜怀舟的眼神如利刃淬火,仿佛将他牢牢钉在了当场,由不得他再想闪躲。
“我做过许多错事,唯一后悔的,就是这七年间,没能始终都守在你的身侧。”
他居高临下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带着决绝的狠意:“阿凌,我此生牵挂的东西实在不多,到了如今,师尊战死,颜家也没了。无论旁人如何看我,你又是如何看我,但这世间与我有关的人,就只剩下你一个。”
“——所以,不要想着推开我。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也没办法再活下去了。”
钟凌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只觉得像是被人一把扼住了喉咙,耳朵里嗡嗡作响,脑海中也一片空白。
他的双手死死攥着袖袍,如同从云端坠下,坠入…幽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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