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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狄其野进政事堂的时候,庄醉在小间里和顾烈禀事。

姜延心急牧廉,和庄醉这个副指挥使调了班。昨夜姜家闹剧的情况,本来也是庄醉带着人查的,因此是庄醉来回禀。

庄醉把锦衣近卫查明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尤其是戏班与京中大族的往来情况,最后证实了姜扬句句属实。

陛下明显心情不好,庄醉条理清晰地说了个明白,然后就静静地等待陛下示意。

“你觉得呢?”顾烈忽然问。

庄醉不敢迟疑,迅速思索了一番,答道:“属下糊涂想着,丞相大人对陛下太过忠心。但姜家以及左钟祝庄,许是想再进一步。”

姜扬是为顾烈着想,又是一心要做忠臣的,他不会站出来硬是要往顾烈后宫塞人。

可姜家不止一个姜扬。

一个小姑娘闹出这种事来,这闹剧虽然看起来简单,但做的也不能说是毫无破绽,尤其是私下与戏子见面这种事,她亲爹也许发现不了,她的贴身丫头、她亲娘总不是死人。

这位姜家小姐的亲娘,姓钟。

楚顾家臣五大姓,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撕不开,扯不开,实打实的同气连枝。

谁家不想出一个王后?

这背后一团乱麻,庄醉是看明白了。

顾烈闭着眼睛没说话,庄醉心中有些忐忑,端端正正地跪着。

随侍太监敲门道:“陛下,定国侯来了。”

顾烈眼一睁,挥手让庄醉从暗门退下,才道:“让他进来。”

见了狄其野,顾烈的情绪瞬时就好了起来,问:“那是什么?”

元宝把捧着的漆盘端上桌,退了出去。

狄其野把装着可疑液体的陶盅往顾烈面前一推:“你不是想尝尝?”

是狄其野说过的营养剂。

顾烈看着深绿色的一盅水,闻着倒是草木味道,其中最明显是芹菜味。

“你们那儿也是这么做的?”

“不是,”狄其野给自己倒了杯酸梅汤,“植蔬太贵,得用营养成分和化学制剂合成,详细的我也不清楚,我又不学这个。”

狄其野都不清楚,顾烈更听不明白,但既然是狄其野亲自做的,顾烈就尝了一口。

居然还咽了下去。

狄其野窃笑着倒了杯酸梅汤递过去:“我可事先提醒你了,不能怪我。”

其实也没有特别难喝,但全然是生蔬菜搅合出的汁,像是把所有品种的菜叶叠起来咬了一口,又生又涩,还发苦。

顾烈虽然不计较口感,可毕竟是个古人,对生食很是排斥。

“你们一日三餐都喝这个?”几口酸梅汤盖过去了余味,顾烈才问。

狄其野点头:“实际上要浓稠一些,使人产生一些饱腹感。”

顾烈还是不大懂,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着。

“所以我说,这实在没什么。”

他自己不记恨牧廉,顾烈没那么心宽,因此不接这话茬,于是狄其野沉默,喝了口酸梅汤。

最后,顾烈一声叹息。

“你想救他。”

狄其野伸手握住顾烈搭在桌上的手,却道:“不。”

“我只是希望,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顾烈看向狄其野,一针见血:“你这是句空话。姜延不可能放任牧廉去死,他们必然会选择治毒。”

“谁知道呢,”狄其野指出,“维持现状是最稳妥的,选择治毒就是在赌一个概率。他们会怎么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顾烈摇头:“那若是治好了牧廉,他变成了韦碧臣的性子,甚至更坏,他学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暗中作乱。这也是你说的概率。”

狄其野却道:“的确。”

“可那又如何?”

“你不会放任一个韦碧臣那样人站在大楚的朝堂上。我不会认一个韦碧臣那样的徒弟。”

“他们自己做出选择,自己承担。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狄其野说的很平静,却隐约又有了那种令顾烈觉得抓不住的感觉,忍不住反手紧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狄其野的回答消弭了顾烈潜在的担忧,可顾烈还是忍不住问:“他是你的徒弟?”

狄其野回答得理所当然:“他也曾经是高望的徒弟,他现在是我的徒弟,还是大楚的右御史,姜延的爱人。最后结局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继续认我这个师父,认你这个君主,这是最好的结果。他选择继承高望的遗志,我们不得不杀了他,这是最坏的结果。”

顾烈摇头笑笑:“说不过你。”

“我有理,你当然说不过,”狄其野嘚瑟道。

“嗯,”顾烈想起狄其野当年傻乎乎的事前警告,附和着笑讽他,“你还记仇。”

给人掳去,害得在荒山野谷住了十年,这种仇都不记,亏他好意思说记仇。

狄其野想假装没听见。

但他想起一件事来,不免开口道:“说到记仇。你也许该多陪着顾昭?”

昨夜顾昭望向戏台和姜扬的那一眼,狄其野恰好转弯,看了个正着。

顾烈惊讶,问:“昭儿怎么了?”

“他太维护你了,我担忧他对姜扬生了芥蒂。”狄其野认真地说,“不是说顾昭不对,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在意你,想维护你,都是人之常情。但他这样敏锐,恐怕还是害怕失去,心有不安。”

顾烈微微颔首,在心里记下了。

片刻后,顾烈又笑了笑,捏着狄其野的手说:“唯一的亲人?这不是还有个慈母么?”

狄其野一翻白眼,抽手走人。

*

姜延更倾向于稳妥的方案,维持原样,因为害怕失去牧廉。而牧廉更倾向于冒险的方案,清除余毒,因为害怕失去姜延。

最终,牧廉的右御史职责暂时被手下左右督副御史担着,住进了太医院,由张老给他结合药浴与针灸清毒。

余毒要清,不仅得下猛药,还得快,否则万一蔓延,更是不好。张老预计,假如顺利的话,一月足矣。

第一天治疗得放血,一套针灸药浴下来,狄其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牧廉人都瘦了一圈。

姜延毕竟还是锦衣近卫指挥使,但他尽量每日必到,夜里也被顾烈开恩可以留宿宫中,陪着牧廉治病。

狄其野也空了时间陪着徒弟,对于这点,顾烈虽没反对,但毕竟不是太高兴,借机在他身上留了好些牙_印。

半个月一过,治疗顺利,牧廉的变化是肉眼可见。

他少了很多迷蒙孩子气的举止,整个人都沉默了起来,更多时候是在思考,而不是喋喋不休地拉着狄其野说话。

他对姜延和狄其野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他不再理所当然地对他们撒娇,变得相当客气,甚至于有时候,他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狄其野倒是不介意,依然是日日去太医院看他。

姜延却也随着牧廉的沉默一同沉默了。

牧廉态度和个性的改变,令姜延想起了他在过往人生中遇见的,那些拿他的真心当笑话的男人。

有一日,狄其野不知自己有没有眼花,他好似瞧见姜延走出太医院时,装作眼酸的模样,掩饰着迅速擦掉了眼角的泪。

那天狄其野回到未央宫,什么都没说,先对着顾烈亲了一口。顾烈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将狄其野拉进怀里抱着,像是安抚孩子似的拍了拍。

第二十日过了没多久,姜延渐渐来得越来越迟,有时候,像是故意等到牧廉睡着了,才来看他。

“他不注意的时候,总是盯着门。”

狄其野是想说,他在等你。

姜延将从定国侯府后园摘的思乡月季*换进瓷瓶里,闻言苦笑:“可他见了我,又不想看到我了。”

思乡月季是双色花,最外面两层花瓣是热烈的深红色,里面的数层花瓣都是纯白,非常漂亮,听说是姜延自己嫁接出来的,狄其野为了看花,还特地回过定国侯府一趟。

感情真是复杂,狄其野也没辙。

何况,狄其野自己和牧廉现在的相处,也是面面相觑而已,更准确地说,差不多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尴尬到极点。

狄其野日日过来,只是不想当初那个小傻子徒弟伤心,不想让小傻子觉得没人来看他罢了。

虽然,狄其野也不知道,那个小傻子,究竟还在不在。

一个月期满,狄其野特意又过了一日,才去了太医院。

无独有偶,其实姜延昨日在太医院门口走来走去,踏进一只脚又缩回去,几乎要把太医院的门槛磨平了,太医院的医士们都被他搅得无法专心认药材,分心关注着以笑面虎著称的指挥使大人胆怯犹豫的奇景,到最后,姜延还是没有进来。

狄其野走进牧廉所住的偏间,这里原是堆来自天下藏书阁的尚未分拣的医书用的,不是太大,因为药浴的缘故,萦绕着比太医院其他地方都浓重的药材味。

门忽然在狄其野身后关上了。

狄其野微微挑眉,转过身,看见牧廉握着一把张老平时用来切葛根这类大型药材用的朴刀。

狄其野神色不动。

牧廉步步走近,到了狄其野面前,将刀双手捧起,重重一跪。

“牧廉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称您为师父。是我害您被高望困在清涧整整十年。”

“若您想取走牧廉的命,牧廉绝无怨言。”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周,祝大家平安顺利,祝我自己勤奋2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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