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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姓刘,名叫刘虎。周山从记忆里拔出刘虎的身世,不禁一阵唏嘘。

虎子爹在这片的外号叫“酒鬼刘”,这片虽然住的大多是下劳力的穷苦人民,但其实已经属于下劳力的人中,条件最好的那批了,能有几间像模像样的房子栖身,吃饱穿暖,好的时候还能攒些钱。再隔几条胡同过去有大片大片的土房子和窝棚,十分的鱼龙混杂,那才是真的让人感觉了无希望的地方。

换句话说,这一片儿住的人虽然辛苦,但还是很上进的。比如住在西厢的妞子一家,父母亲都在沈公馆当佣人,沈公馆可是个好地方,工钱多,且打赏丰厚。东厢住的田家有个烧饼炉子,天天夫妻俩轮流24小时守在炉子沿街叫卖挣的钱也不少。老话说:“酒里生力气”,因为都是下苦力的,胡同里面爱喝酒的人着实不少,连女人有时候也会喝上一两杯暖暖身子。但喝到酒鬼刘这样六亲不认的,还是很少见的了。

酒鬼刘父母死的早,没人管术,干了活拿回来的工钱全都喝酒去了,家里只有爹娘挣下的东跨院三间房子带个小院子,过了几年靠着这房子他娶了个女人回来。但是本性依旧没改,发的工钱都拿去喝了酒,不给家用,只靠着女人在家里洗衣服一天挣的几角钱花销。有一次他听说女人和邻居抱怨自己,回家发了酒疯把女人打得奄奄一息,从此他又添了一项喝醉打人的本事。女人怀孕生了虎子,床上躺了两天就要下去洗衣服挣钱,辛苦又被时不时的打一遭,渐渐添了咳疾,咳着咳着便带了血。咳到了虎子十一二岁后,人只瘦的剩下了一把骨头才去看了大夫,大夫说病要养要治,要花大价钱,不然就要死。女人回来后怔怔躺了一会,起来依旧去洗衣服,虎子把自己从煤堆里检出的一小筐煤核拿出来给女人看,女人摸了摸虎子的脑袋,眼里含着泪,只在心里求告漫天神佛,让自己能撑到虎子长大。

虎子早就恨死了酒鬼刘,天天盼着自己长大,希望自己能长出一身力气打得过酒鬼刘。但还没等他长成,酒鬼刘就又干了一件跌破底线的大事。当他带着牙人来看房子的时候,女人差点疯了,她苦苦的支撑着待在这个家,就是希望虎子最后能有这几间房子来栖身,她又哭又闹,破口大骂,还要扑上去用牙齿去咬酒鬼刘,看着牙人不悦的目光,酒鬼刘一脚把她踹了老远,半天起不来身。和牙人谈好价格,当场就哼着戏拿了定钱去喝酒去了。等晚上虎子背着一担煤核回来时,见母亲躺在屋子里的床上,眼睛直直的,吓的以为母亲被打死了。但喊了两声,女人又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给虎子熬了碗面糊,自己没吃,又躺着去了。虎子出去问邻居,从邻居那听说了爹卖了房子之后,偷偷在屋外哭了一场,回头一抹脸,还是笑着进去了。

晚上还能在这睡一夜,虎子和女人都直直的躺在炕上,白天虎子捡了一天的煤核,累的木木的还是流着泪睡了。可能老天也看不过眼,第二天起来,有人敲门抬回来酒鬼刘的尸体,原来他半夜喝醉掉河里死了,早上在河边洗衣服的看见了捞了送了过来。女人的眼睛亮亮的,虎子高兴的几乎要笑出来,俩人一卷草席卷了酒鬼刘葬了。可惜房子已经卖了出去收不回来了,但还有一笔卖房的钱大约一二百块钱在牙人那。拿回来钱之后,女人要去别的胡同再买几间小点的房子,但虎子不愿意了。

虎子和周大郎是好兄弟,两家住的地方隔了两条胡同,说远也可以算上远,说近也可以算上近,刚开始只是见过几次。俩人是在捡煤核的时候真正认识的,四方城的贫苦人家基本上都去捡过煤核。四方城的冬天干冷干冷的,每年冬天烧煤烧碳就是一大笔钱。因此每当火车开到站点司机从火车上向下铲燃尽的煤时,一群大人小孩蜂拥而上,用手或者铁丝在还没燃尽的煤堆里挑挑拣拣,把煤核捡到筐里背回家去,这样拾捡上一年半载便能攒下小半个冬天的用量。但大人还在少数,往往来的都是孩子,捡一筐背回家去,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可以玩去了。虎子五岁时就自己背个小筐子过来捡煤核了,捡的煤核不仅要供冬天取暖,还要卖了买粮食补贴家用,因此几乎从早到晚都守在那里。

但是四方城里同样生活着很多居无定所的孩子,这些被叫做野孩子的人背后都有一个不幸的家庭。在他们还没有长成的时候,捡煤核也是他们的重要来源之一。因此瘦瘦小小的虎子常常是他们的欺负对象,周大郎比虎子大了两三岁,看上去却高大许多。那时他正处于拎着个木棍就能幻想自己是孙大圣的时候,见一个自己看着脸熟的孩子被欺负,就冲了上去,之后还拉着吓得木木的虎子拜了把子,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封虎子为老二正义二将军。周大郎拜了把子后爆发了极大的责任感,天天和虎子一起去捡煤核,自己背回家一筐,剩下的都添给了虎子。

虎子是个孝子,手里有了卖房子的一大笔钱后,第一个念头是给母亲治病,可是一旦治病手里的钱便不够买房子了。周大郎那时候十三四岁,读了书,懂了些道理,看虎子跟看弟弟差不多。正好原来住在周大郎他们那个四合院倒座房的一个单身汉成了家,换租了一个大点的厢房走了。周大郎出主意让虎子劝他娘买了那间倒座房,剩下的给他娘看病。倒座房浅浅的一间,临街,砌了个大炕,再摆了张桌子,坐了个炉子就不剩什么了,因此价格很低,三十块钱便买下了,剩下的钱全让虎子娘治了病。

周父周母直到虎子搬进来才知道自己儿子给人家出了这么大一主意,那可是买房子的大事,气的不行,抽了周大郎一顿后,又备了礼,摆了一桌告了天地正式结为了异姓兄弟。

虎子搬进来之后,他不让母亲再洗衣服,只让操持家事,又有了周大郎一家的帮助,生活总算上了正轨。

虎子大了,但也没手艺在身,卖苦力的话身子还没长成,于是他走街串巷卖些小玩意,赚不了几个钱,节日的话好一些,进一些特色、时令的东西卖出去。只是这一般都规定的有地盘,虎子交了保护费,日子只能勉强糊口。

一年前,周大郎买了车,虎子就给周大郎租了夜班,一个月周大郎只收了七块钱,且拉晚班虽然比白天少了一些单,价格比白天高多了,打赏也多。一个月也挣了十几块钱,除了日常生活,一个月也能攒个四五块钱。

只是因为小时候的底子没打好,虎子的个子不高,才刚刚1.6米出头。又因为这几年吃的好些,看上去很壮实。而且,周山发现,虎子对他很些无脑吹的潜质。每次都是“哥,你说”“哥,怎么办”“哥,听你的。”之类的,每次都是哥说的肯定都是对的,如果不对,请参见上一条。

看着面前一脸高兴,过来想看他头上的伤的虎子,周山想起他们勾肩搭背,一起沿着墙根嘘嘘,还比大小,还比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这就是男人的友谊吗?

“我昨天就感觉好的差不多了,你这两天跑得怎么样?”周山还暂且有些不习惯虎子的热情,往后凑了凑。

虎子敏感的看了周山一眼,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怪怪的。”周山吓了一跳,虎子接着嘀咕说“是不是因为嫂子怀孕了呀。”说完,他自己把自己乐的嘿嘿笑,“我要有小侄子了,哈哈。”

周山无语的看了虎子一眼,吓死他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今天早上他出门买包子时,周母还特意交代,不让他和别人说。

“我娘给我说的,她昨天夜里看到有大夫进去了,怕出事就过去看了下。今天早上你娘过来让我娘多看顾一下嫂子,我娘才知道的。”虎子乐呵呵的拍着胸口保证“哥你给嫂子说,嫂子要用水的话,尽管喊我去拎。”

“我知道了”看着虎子满面的笑容,周山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灶房里还有几个包子,你拿两个羊肉的去吃。拉车拉了一夜了,吃完快些睡觉去吧。”

虎子一听有吃的,蹭的一下就进了灶房,他拉了一夜的车,只在半夜吃了几个烧饼,他娘只要虎子不吃饭,就不舍得做,因此早上虎子都是回家吃的,现在早就饿的不行了。

他把包子塞了一个塞嘴里,想了一下好像自己有话要给哥说,还没等他想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

“我的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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