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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良没顾上肩膀疼,一门心思只觉有什么坏事发生,上前一把拉起春烟,声音涩的厉害。

“是不是我母亲有事?”

春烟一边点头一边蓄势要哭,“夫人病重,已经一夜未起身了。今早我伺候她在床上梳洗,夫人咳了一大口黑血出来,然后便昏厥过去。”

说罢,春烟两只眼睛齐齐滚下泪来,明晃晃的珠花耀的温良良心口憋闷,她松开手,刚要往前走,忽然想起来什么,盯着院中绮丽的布置,蹙眉问道。

“姨母没有着人请大夫吗?府里要做什么,这般热闹?”

春烟跟上她的脚步,两人一边疾走,一边将事情快速捋了一遍。冯玉琬自傍晚便有些体力不济,到了夜里更是浑身高热,呓语不断。房里伺候的丫头只有春烟,来回跑了几趟正院,也没把冯玉璇请去,急的只好大清早去寻温良良。

春烟咽了口唾沫,伸手打帘,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混杂着异样的臭味,温良良一眼便看见床上露出的干柴胳膊,冯玉琬死气沉沉的躺着,仿佛没了人气一般。

“赵夫人说今日要给小姐议亲,媒人带了礼物上门,现下赵老爷和夫人正聚在前厅商量,根本顾不上请大夫。春烟没法子,只好去找小姐,没想到还没出门就撞上了。”

春烟哭得厉害,一张小脸吹了风,干巴巴的裂开细密的纹路。

温良良趴上前去,叫了几声母亲,冯玉琬迷迷糊糊应了句,翻了个极其骇人的眼白,便再无动静。

她走到柜子边上,利索的掏出钥匙开了最里面的匣子,探手摩挲了几下,忽然惊出一身汗来。绕开那些薄薄的衣裳,温良良索性将匣子抽了出来,放在明光下一看,原本该有银票的匣子,此刻空无一物。

“春烟,母亲把银票弄哪去了?”

温良良嫁到顾府之后,每月回去探望冯玉琬,或多或少都会带些零散的银票,以供冯玉琬私下买些救命药。虽然顾绍祯出手大方,温良良却是不会多拿,日积月累,也该有些存档。可匣子里空落落的,显然冯玉琬手头紧缺的厉害。

春烟面上愤然,哑着嗓音一指门外,“夫人心软,抵不过赵夫人软语死磨,便要我一同瞒着小姐,将银票借给了赵夫人。”

借?恐怕只有冯玉琬当它是借,冯玉璇手里的东西,何时归还过?

温良良吁了口气,对床上那人又恨又爱,她定了定神,吩咐春烟,“你在这看好母亲,我去想法子。”

前厅的笑声穿过雕花院墙,与轻柔的风齐齐落到温良良耳中,她爽利的走上青阶,打眼便看见冯玉璇笑的花枝乱颤,正与一身红裙的媒人相谈甚欢。

赵阮清乖巧的站在赵源身后,时不时偷偷环顾媒人带来的礼物,赵源拍了拍她的手背,故作声势的喝了口茶,又将杯盏递到赵阮清手里,朗声道,“清儿,替父亲再煮一碗白毫碧螺春。”

果不其然,那媒人听了,旋即抬起眼皮嘴角挂笑,香帕一甩,奉承道,“都说赵家高门大户,今日老妇才是真真见识到了。这个时节,金陵城能喝得起白毫银毫的主,统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家。

有市无价啊,多少人想买都无处下手,难怪刘县令一门心思想跟赵家结亲呢,堪堪就是门当户对。”

这些好话听在赵源耳中,自是十分受用,冯玉璇掩嘴一笑,微微挥手,赵阮清莲步轻移,温吞的来到她跟前,垂头福了福身。

“这便是小女的年庚八字,刘县令那边,还是要请您多多美言,若将来事成,另有酬谢。”冯玉璇将庚帖下面放了张薄薄的票子,一同揣进媒人的钱袋,重重拍了拍,两人彼此会意的点头微笑。

温良良一声冷笑,微抬着颈项一步步走到三人面前,眉尾一挑,温声道,“姨母,母亲病了,劳烦你费心请一下大夫。”

冯玉璇下意识的往她身后看了几眼,没见到顾绍祯,便稍稍松懈许多,推脱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我正跟人议事,哪有你插嘴的道理。”

赵阮清白了她一眼,顺势挽住冯玉璇的胳膊,挑衅似的瞪着温良良,媒人咦了一声,惊叹。

“金陵城我还未见过这样清丽娇俏的姑娘,夫人,听来好像是你外甥女,若是需要老妇帮忙物色,您可尽管开口啊。”

温良良抿起嘴唇,眼神愈发冷厉起来,赵阮清嘁了一句,笑着答道,“这是我表妹,已经嫁人了,一直寄住在我家里,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言语间奚落鄙夷,还有丝沾沾自喜的优越感。

冯玉璇见她站着不走,便敛了笑意,扬声对一旁伺候的丫鬟说道,“都愣着作甚,先带她下去。”

还未待人上前,温良良忽然瞥了眼桌上冒着隐隐雾气的碧螺春,笑道,“姨母,这茶是香,泡茶的碗却是用错了。碧螺春我只送给母亲,并未....”

冯玉璇立刻拽住她的胳膊,冷了脸色,一边与媒人到了歉意,一边拉着温良良走到屏风后头,两人甫一站定,冯玉璇便压低嗓音叱问。

“你母亲的病左右是需要静养调理的,只光请大夫一项,我便花了不少心思,她是我的亲妹妹,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亏待了去。

你赶紧回顾府,既已嫁了出去,便该收敛些,哪能一趟趟的往娘家跑,姑爷那脾气你...”

“姨母,我再问你一遍,今日你到底请不请大夫?!”

温良良迎着她的眼睛对了上去,她双手捏成拳头,用尽全力才压下那股愤恨。

冯玉璇虚瞟了她一眼,举起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淡声道,“赵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她的意思,是想放着冯玉琬躺在床上,任由其自生自灭了。

冯玉璇为人精明势力,好言好语巴结着冯玉琬,将她从汴京城带的银子骗得精光不说,便是温良良从顾府送出的银票,也都跟着填了赵阮清的嫁妆。如今媒人上门纳采问名,再过些时日,便是纳吉纳征,赵阮清嫁了,冯玉琬也没了存在的意义。

她自然不肯再花银子救治亲妹妹。

温良良晕红了眼眶,哑着嗓子与她继续说道,“姨母,那你将借我母亲的银票还了,我自己去请大夫。”

闻言,冯玉璇十分诧异的挑了挑眉毛,很是惊奇的反问,“我何时借你母亲的银子了,你这话说的,倒显得是我们不是了。

当年你母亲携年幼的你投奔我赵家,是我不求索取的收留了你们,怎的现在反咬一口?再者,你那夫家顾绍祯,也是金陵城富足人家,何苦跟我来算账,今日清儿纳采问名,你可不要给我们添堵。”

她甩了甩巾帕,轻轻扇着风,眼里流露出十分不耐烦的神色。

温良良自然没有借银票的凭证,但凡冯玉璇开口,冯玉琬听不得几句哭诉,便赶忙悉数献出所有身家,哪里会防备着自己的亲姐姐。

见她不说话,冯玉璇叹了口气,佯装好意的劝慰,“玉琬的身子你也有些准备,我家老爷的意思呢,我也不能不顾及,毕竟清儿再过两月便要过定迎娶了,家中留个病人终是不妥,不如你把她接去顾家,凭借姑爷的财力,日后尽管用山参鹿茸吊着。

良良,你说姨母讲的对不对?”

她凑过去脸,弯着眉眼,笑得十分虚伪做作。

温良良不怒反笑,既气母亲的软弱无能,又恨这位姨母的笑里藏刀,阴险狡诈,她摇了摇头,眼眶里蓄着雾气,转瞬间却好似化成一根根细密的针,拢在冯玉璇面前蓄势待发,叫她心里愈发没底。

她转了转眼珠子,又讪讪的附和着笑起来,后脊出了一层汗,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被温良良盯得发毛,黏在身上很是焦灼。

“姨母,今日之事,日后你必然会付出代价。”

温良良狠狠一甩袖子,转身往门外走去,冯玉璇被她唬了一跳,扬着手帕追了两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何时搬?”

......

顾府的大门外,两尊石狮子静静地卧坐在原地,白玉石雕琢的精致细腻,微风拂起地上的落花,温良良只在那想了片刻,便立时带上帷帽,沿着蹊径往东走去。

采薇馆是金陵城最大的勾栏院,馆中亭台楼榭鳞次栉比,园中布置精巧绝伦,小厮引领温良良沿抄手游廊低头行进,两侧的楼阁装扮富丽华贵,嬉笑嘤咛声不绝如缕,管弦丝竹靡靡动人。

经过假山,小厮虽未回头,却很是体贴的顿了脚步,等温良良赶上之后,方又移步上前,绕过假山之后的楼阁,比之前院更加雅致怡人,清幽脱俗。

推开一扇楠木大门,小厮待温良良进入之后,反手轻轻带上,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自窗边的雕牡丹花铜制香炉里缓缓溢出,温良良定了定神,自行踏着古木色的楼梯,登上二楼雅间。

房内铺着柔软绵滑的织锦地毯,金丝银线勾勒出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或是含苞待放,或是开的如火如荼。

对面的软榻上斜斜靠着一个佳人,满头青丝盘成发髻插一支嵌了紫玉珍珠的步摇。她微微一动,颈项上的薄纱顺势滑到肩头,露出一片白皙光滑的皮肤,月白色的腰带缠住盈盈一握的细腰,金色软烟罗长裙妖娆的散了一地,虽未回头,却叫人觉得心弦荡漾,勾魂夺魄。

她捏起榻上的牡丹花,将脸稍稍扭转过来,肤白胜雪,两只眼睛顾盼生辉,牡丹花挡住殷红的唇瓣,弯起的眉眼似在调侃一般。

“温姑娘,你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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