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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铃声于半夜倏然响起,温良良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帷帐,陌生而具异域风情。她又转过脸,旁边没人,便探手一摸,锦衾尚且温热,应是起来不久。

披了外衣趿鞋下床,绕过屏风便来到外室,抬头,颀长的影子杵在窗边,半开的窗户簌簌的吹动他的衣袖。

顾绍祯没回头,只是负在身后的手勾了勾,道,“小南,过来。”

温良良上前扣住他的手,贴着他的肩膀问,“在看什么?”

黄沙漫漫,周遭无所遮拦,站在楼上,视线一马平川。

遥远的天际,天地接壤处,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升起,漫过湛蓝的天,连同那片形态各异的云彩,神圣而又让人心生敬畏。

“你现下不怕冷了。”想当初在金陵城,温良良晨时开窗透气,都要被他念叨。

顾绍祯嗤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心眼针鼻那样小。”

从前温良良说他的话,如今倒反驳的痛快。

“我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活这样久。幼时我到南疆多次,每每都是为了调理身子,虽病弱,却能吊着一口气。

后来你出现了,第一次看见你从马车下来,是我要去南疆的时候。

你就像九天玄女,潋滟春光不及你的一颦一笑,我看着你,忽然就觉得上天何其不公,在我对人生无望的时候,将你送到我的面前。

可遇,不可求。”

说起这事,温良良尚且耿耿于怀。

她柳眉一挑,捏了捏他的掌心微微一跺,“我与母亲..冯玉琬颠沛流离到金陵城,甫一下车便望见你那双阴冷的眸子,当时便觉得胸口停了一跳。

当时我还觉得,你这人怎的这般无礼,肆无忌惮的对着一个姑娘看。

后来细想,大约是你讨厌我,才会明目张胆的逡巡...”

顾绍祯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圈到身前,下巴软软的噌着她的脸,低低的说道,“我第一次见你,便想娶你做夫人。”

“呸,那时你才多大。”温良良脸红,又微微扭了扭头,脸颊贴着脸颊。

“总之知道你与旁人不同,便只想锁在府里独自欣赏。”

“我又不是花花草草,由着你把玩。”

温良良不以为意,顾绍祯的手往上一抱,温良良惊叫出声,不由踮起脚尖,晃了晃身子。

“小南,你看前面行走的骆驼,像不像一座座移动的山。”

“你半夜不睡觉,便是为了起来看骆驼。”

温良良打了个哈欠,靠着他的肩膀往后躺了躺。

“不是,是因为紧张,有些睡不着了。”顾绍祯圈住她的腰身,另外的手捏住她的脸,掰到与自己面对面。

“轻点,脖子疼。”温良良瞪他,呵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脖颈,顾绍祯便稍微松了些手,笑道,“真想封住你的嘴。”

“是有什么大事,还是又有什么危机?”温良良接着问他,又不适时宜的打了个哈欠,她很困,日日夜夜与他腻在一起,精神萎靡不振了许多。

“明日我带你见巫上,这里最厉害年纪最大的蛊师。”

“便是你出生时,救了你性命的人。”

顾绍祯点了点头,忽然红着脸蹭蹭她的额头,有些声哑,“小南,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温良良反问,顾绍祯顿了顿,又好像在拒绝一般。

“为何我俩夜夜相伴,你却始终不曾有孕?”

“这...”温良良犹疑着看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他身体孱弱,活力不旺吧。

“蛊师曾经告诉我,若想子孙成群,需得在成婚之后,来南疆找他,取出我体内的蛊虫。”

顾绍祯说的轻松,却叫温良良觉得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何为蛊虫,亦不知蛊虫如何进去,如何出来,只是单凭想象,便叫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很疼?”

“一点都不。”顾绍祯摇头,见她脸色霎时苍白,便知她在担心什么。

“那它从哪出来,从这还是...”温良良摸着他的胸口,越发觉得恐怖。

顾绍祯笑,眸中映出担忧的她,他拽着温良良的手,拉到腰/下,一本正经道,“从这出来。”

“不要脸!”

温良良立时缩了回去,趿着鞋便捂脸跑回床上。

手上仿佛还有他的温度,麻麻的,像他的笑,一点点的侵入骨髓。

晨起时,彭吉等人便备好了一切,两人出门简单用饭后,又换了南疆的衣裳,徒步走向蛊师营帐。

“这里真的很美。”

太阳如同一个火球,从天边猛地弹了出来,飒爽干脆,橘黄色的光一点点的变成炽热,明亮而耀眼。

“那便多住些时日,我带你去附近转转,那边是当地人的水源地,干净澄澈,还有土沙堆里掩盖的城池,经年累月的风蚀后,场面蔚为壮观。

还有姑娘酿的葡萄酒,香醇可口...”

顾绍祯如数家珍,慢条斯理的牵着她的手,边走边徐徐道来。

“我哥,白景他..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温良良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白景与鸿胪寺生意那般好,若没有猫腻,温良良自是不信的。

偏偏那样巧,大皇子宋昱稷藏匿之地,也在鸿胪寺。

“总算舍得问了?”顾绍祯对于她的反应,皆在意料之中。

“你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温良良又惊又气,抠着他的手掌掐了一下。

“哎,疼。”顾绍祯夸张了动作,彭吉回头,慈眉善目道,“公子,夫人,前面便是了。”

蛊师住的营帐,颜色斑斓,犹如巨型蝴蝶的翅膀,门帘用垂感极重的粗布悬着。

温良良顿住脚步,拉着顾绍祯仰面问,“你还没答我。”

“很简单啊,白景也是我的人。”

“啊?!什么时候!”温良良此时难以用震惊来表达眼下的心情,白景那样不羁的男子,怎会为人所用?

不可能。

“从他故意设计被紫金阁送入大狱之后,他便是我的人了。”

顾绍祯帮了她,也帮了他。

“他故意设计,让紫金阁将他送进大狱?!他跟紫金阁...”温良良惊骇中未能平静,便被顾绍祯一把拽住手,往前一拉。

“自然是有仇了。”

同行是冤家,更何况白家酿酒名声远扬,在白家想要扩展京城酒业之时,被紫金阁重创。

白景家破人亡。

“哎,我还没问完...”温良良话音刚落,人已经被拉进门内,顾绍祯淡淡的笑,“什么都抵不过我们的大事。”

账内点了一盏灯,火苗如豆,因着帘子的落下,火苗晃了几次,犹如鬼魅的小影,嗖的立定。

蛊师年纪确实很大,面皮耷拉,嘴角凹陷,瘦骨嶙峋的手背,青色的筋络突兀明显。

他却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好似天上的星,空中的鹰,看着你的时候,便叫人心生崇敬。

温良良依着顾绍祯的动作,一同跪坐在蛊师的对面。

顾绍祯双手合十,眉目安然,“巫上,我来了。”

蛊师点点头,依次排开三个杯盏,手虚扶,道,“选一盏。”

杯盏皆是倒扣在桌,顾绍祯蹙眉凝视,忽然侧脸对着温良良笑道,“你替我选。”

温良良不解,却依言伸出手,盏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吓了一跳,连忙缩了回去。

“是什么?”

“引子,待会儿用来食血。”

“为什么。”温良良将手缩回袖中,摇头,“换个法子不成吗?”

蛊师抿了抿唇,抬眸看向两人,半晌以后,忽然开口,声音有些砂砾感,“要承继繁衍之业了吗?”

“亘古至今,理所当然。承继血脉,繁衍宗祠。”

“许久未见,一如从前那般能言善辩。”蛊师瞥了眼桌上三盏,又道,“夫人随心选便好,他早已习惯此中痛楚,换言之,不管选哪一个,区别只在形态,痛感是相仿的。”

“那选盏有何意义?”温良良诧异,又扭头看了看顾绍祯,他习以为常,便只是淡淡的笑笑,并未开口。

“仅供调剂。”

蛊师说完,便信手一指,“夫人不如选此盏。”

“有何说辞?”温良良定睛看去,那盏与其它几盏看不出区别,只是动静有些大,呲嚓的声音磨得耳根疼。

“生猛异常,观感极佳。”

“咳咳..”温良良捂着胸口,被他激的咳嗽起来,顾绍祯笑,替她顺了顺后背,“小南别怕,巫上只是吓你。”

温良良的脸霎时由白变红,只是背过身去,也不敢再看。

顾绍祯将一盏推到蛊师面前,冷冷淡淡道,“便是这只了。”

蛊师打开盏,一条多腿类似蜈蚣的虫子蠕动着,挣扎着,好似将将吃完饭,牟足了力气横冲直撞。

蛊师捏着它的尾端,虫子的尖牙立时露了出来,长长的信子很是突兀的呈现在两人面前,温良良抚着胸口,叹道,“罢了罢了,不要孩子也无妨的。”

她想起身,因着虫子巨大的冲击力,她只想赶紧拽着顾绍祯走。

要什么孩子,那尖牙不管从哪里进入身体,都无比骇人。

她的手心攥出来汗,湿漉漉的,顾绍祯不动,仰面又笑了笑,右手从腰间取出尖刀,朝着自己的指尖划开一道小口。

“日后有了孩子,小南一定还要这般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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