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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17
尹忠办事极快,翌日一早,天还没亮透,便拨了个会些功夫的婢女在木香阁外。
婢女名唤云袖,着一身窄袖短衣的胡服,腰间别着把银色短刀,日日在木香阁外徘徊,很是扎眼。
不多久,这事便传出了甜水巷。
都说花想楼新来了个姑娘,袅娜娉婷,堪比天仙,但呢,独独伺候陆世子一人。
人的好奇心便是这样旺盛,这话一传,花想楼的生意竟是前所未有的好,无不是花重金求上一眼的,更有甚者求上一夜的,可惜都只能是无功而返。
如此一来,人云亦云,直将木香阁那位描绘成了千年狐狸万年妖,惹得人心痒痒。
对着正朝笼中鹦鹉吹口哨的男人,秦义碰了碰鼻尖道:“据云袖道,隔三差五便有醉酒之人强闯木香阁,要么便是佯装走错了屋子,怎么样的都有,编出的借口,都能去写话本子了。”
口哨声中断,陆九霄提着羽毛零星的鹦鹉侧了侧身子:“别管是谁,都给我拦好了。”
“欸。”秦义重重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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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便到了三月十八。
今日是户部侍郎之子,孟景恒成婚前最后一个生辰。
陆九霄如约而至百戏楼,两边的丫鬟刚一挑起帘子,便见孟景恒那厮紧紧搂着一个姑娘不松手,简直就要声泪俱下了,活像是今日一别,此生再难相见似的。
那姑娘名秋浣,是孟景恒的红粉知己,这么多年,在心头也是占了位置的。
只听孟景恒难舍道:“秋娘啊,往后遇着个肯待你好的人,便将自己嫁了吧,嗯?”
这百戏楼不是青楼,而是家正儿八经的戏楼。里头的姑娘大多并非将自个儿卖在了这儿,不过世道艰难,不得不委身此地才得以生存。
若是想离开,也并非难事。
秋浣低低哭了起来,啜泣道:“孟公子成了婚,不能将秋娘一并接入府中么,秋娘不求别的,能伺候在公子身侧,哪怕为奴,也是愿的。”
话堪一落地,扣在她腰间的手指便跳了跳。
“咳。”孟景恒端起酒樽,摇头道:“委屈你,我自是不舍的。”
瞧吧,这就是男人。
孟景恒心中自是有她的,但也不过毫厘丝忽,嘴上说得难舍难分,真要将人归置宅院里头,又嫌麻烦。
说来说去,还是外头的花儿最鲜艳,娇嫩还不添事儿。
眼看秋浣又要哭哭啼啼,孟景恒忙转移话题,看向自打落座便兴致缺缺的陆九霄,啧啧道:“喲,怎么了陆大世子?”
还不等陆九霄回话,一侧的太仆寺卿之子唐勉便晃着酒盏道:“啧,许是这儿的姑娘,没有花想楼的那位可人心吧。”
这话一落,满座皆笑。
谁还不知道木香阁那点子事啊?
陆九霄拿眼乜他,嗤声勾了勾唇角,却并未反驳。
众人正打趣着,那头“哗啦”一声,珠帘轻晃,一羽衣女子款款而至。
喏,可人心的来了。
座上静了一息,就见羽衣女子走至陆九霄身侧,朝诸位福了福身子,嗓音像是云团里捏出的一捧水似的,一开口就是至麻至酥,直让人骨头都软了。
“茴香给诸位公子问安了。”
说罢,她才单独面向陆九霄,小声道:“世子。”
茴香正是百戏楼的活招牌,一曲《香闺怨》将风尘女子的苦楚娓娓道尽,名动京都。又生得一副柔情似水的好模样,多少人为听她一曲,下重金求之而未果。
她是真真极难相见的,更莫说侍酒这档子事。
偏偏啊,人家就愿意在陆九霄身后伺候。真叫人酸掉牙了。
陆九霄轻轻“嗯”了声,茴香便熟稔地在他身侧落了座,主动揽下斟酒、剥果子皮的活。那十根葱葱玉指,也就陆九霄舍得了。
是以,便有人半揶揄半羡慕道:“也只有沾陆世子的福气,才能见上茴香姑娘一面啊。”
茴香娇嗔道:“公子说得哪里话,茴香可不敢。”
说着,她含羞带怯地将剥好的葡萄递到陆九霄嘴边。男人低头含进时,薄唇无意触了她指尖,他眼尾微抬,瞥了她一眼。
茴香当即红了脸,那满心羞涩-爱意,唯恐他不知。
酒过三巡后,陆九霄微醺懒散地靠在座上。一桌子,也没几个清醒的人了。
孟景恒还在那头埋怨家中逼他成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已是醉得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陆九霄捏了捏眉心,正欲起身要走,便被茴香一把抱住胳膊。
“世子要走么?您都好些日子未曾来了,奴的新曲子,您也没听呢。”如此娇娇怯怯的模样,让人很是难以拒绝。
见四下都是醉鬼,茴香大着胆子坐到他腿上,搂着男人的脖颈晃了晃,拉长音调道:“世子……”
她的指尖,从陆九霄的脖颈处往下滑,带起一阵酥痒,这哪里是要唱曲的架势?
见男人未推开,她那根食指更是滑过侧颈,勾过衣领,最后落在腰间时却是停了一下。
茴香低头,好奇道:“世子今日怎没戴着平安扣?”
陆九霄怔了一瞬,眉梢轻提。不知想起甚,忽然抬手拍了拍茴香的手臂,“下去。”
纵然不愿,茴香也知陆九霄的脾气性子,他不似他看着那样好说话,实则是个冷心肠。
她只好起身,放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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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的晚风沁人心脾,拈花惹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仿佛能将人的骨头给吹软了。
沈时葶虽是不必伺候旁人,可对石妈妈来说,伺候陆世子那需比伺候旁人更上心才是。
该要学的,弹琴唱曲,跳舞献媚,那是一桩都少不得的。
上回妙娘子教她歌舞时,便发觉她是真不擅于此。
也是,这歌舞自古便是权贵取乐之物,正经人家的姑娘,学的都是些刺绣、古琴、书画等风雅事,哪里会学这些呢?
是以,妙娘子围着她转了两圈,手里的蒲扇在她腰间、臋间、小腿各自敲了两下,道:“学舞之人,腰身要软,否则这舞姿定也无法做到翩跹曼妙。”
说罢,她抬头问:“劈叉下腰练过么?”
沈时葶摇头,自然是没有的。
她闲着没事练这些作甚?
妙娘子摇头叹气,真正身娇体软的姑娘,大多是从七八岁便开始练着身子,待到十五六岁,着实有些晚。
思此,她拉来一个舞姬,指着她朝沈时葶道:“你仔细瞧着,学着。”
就见那舞姬一只腿横在桌几上,上身伏下,两手轻而易举地够住了自己的脚尖。
这姿势实在算不得雅观,沈时葶磨磨蹭蹭,在妙娘子逼迫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横了条腿下去。
妙娘子正想着摁着她的背使一把力时,却见她自己已将脚尖抓好,那腿像是没有筋骨似的,说伸直便伸直了。
还不待妙娘子惊叹这是如何的有天赋,就听小姑娘着急道:“好了么?是这样么?”
妙娘子应声,沈时葶便匆匆站直了身子,拉了拉衣袖。
闺房外头,云袖正透过窗格,将里头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云袖自幼习武,身边要么是不似女子的女子,要么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被派到花想楼前,她还在玺园看家护院。
打小也没见过腰身这样软乎乎的姑娘,免不得瞪大了眼珠子,看得近乎忘神。
直至身后传来两道轻咳,她背脊僵了一瞬,连忙站直身子。
她望向主仆三人,恭恭敬敬唤了声世子。
陆九霄越过她的头顶瞧了眼,就见妙娘子一手正撑住沈时葶的腰肢,而那小姑娘的骨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竟然仰成了个对折……
沈时葶如此倒着身子,只觉得呼吸不匀,小脸憋得通红,正欲出声时,余光瞥见熟悉的暗红衣角。
她脚底一滑,险些栽倒。
幸而妙娘子眼疾手快地扶住,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知晓了缘由,拉扯舞娘匆匆退下。
沈时葶低喘了几声,忽然直起身子使得呼吸有些急促,不等开口,就被人用扇柄戳了戳腰肢。
男人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醉意,他哑着声儿道:“你是没长骨头吗?”
他戳的这两下疼极了,小姑娘眉头微蹙,没吭声。
陆九霄眼角一抬,“我问你话呢。”
沈时葶咬了咬唇,很轻道:“长了。”
“是吗?”
他尾音微挑,又道:“我看看。”
……
……
沈时葶发现,醉了酒的陆九霄同平日不大一样。
平日他做这种事时喜静,莫说是自己,甚至都不许她发出半点声响。可今日他话着实多了些,且还非要人附和。
譬如,他问那妙娘子方才是作甚?
她忍着破碎的呻-吟,艰难道:“练、练腰。”
话落,陆九霄安静了片刻,又问:“是练过才这样软的?”
沈时葶摇头。
男人微一颔首,“哦”了声,“那便是天生就长了一副勾人的骨头。狐狸精。”
她撇过头,真的极不愿意同他说话。
陆九霄的醉意似是同汗滴一同挥洒了去,一番折腾下来,他反而精神了。
瞧着两条腿打颤着去捡落地衣裳的沈时葶,他拍了拍她翘着的臋,道:“不用走。”
说罢,他弯腰拾起衣袍,很快就给自己收拾成了一副体体面面的模样。
须臾,停在花想楼下的马车缓缓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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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点点,暮色渐沉。四处的街巷点起引路的灯苗。
座于城门最北的皇宫,亦是渐渐息了灯。
承乾宫中,断断续续传出几声咳嗽。须臾后,有宫女端来药盏。
雍容华贵的女子接过后,搅了汤匙坐在床头,递了一勺汤药道:“风寒可大可小,皇上可要好好保重龙体。”
倚在榻上,面色不佳的宣武帝摇头叹道:“朕是老了,身子骨不成了。”
李皇后忙驳道:“皇上说的哪里话,您正值壮年,龙体康健着,旻儿还等着皇上给他指正妃呢。”
她说的正是如今的四皇子,乃李氏所出的嫡子,赵淮旻。
闻言,宣武帝道:“淮旻如今是二十有一了?”
不待李皇后回话,他又道:“九霄那孩子也这个年纪了,淮旻好歹还有个侧妃,他倒好,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未曾有……”
李皇后顿了顿,低头搅着汤药,叹气道:“谁说不是呢,可他日日出入秦楼楚馆,未见有个收心的时候,倒是同阿咸那孩子,如出一辙的顽劣。”
听得皇后将陆九霄与李二放在一处比较,宣武帝当即拉下脸色,“怎可一样?永定侯为我骊国镇守冀北,九霄那孩子无人管束,待到成了家,他自会改正,你给淮旻挑选正妃时,也莫忘多留意留意。”
李皇后低声道:“……是。”
话说得急,宣武帝又咳了两声,他靠在引枕上,似是想起什么,语气缓慢道:“他年幼时便能拉开朕的百里弓,三箭一发,皆是正中靶心,这么些年,是荒废了那一身齐佳的根骨……”
他说这话时,口吻难免有些可惜。
李皇后的指甲却陷进了手心里,陆九霄哪里比得上她的淮旻,可皇上偏是能从他百般不好中,独独看见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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